用了一回澳洲人的新式厕所而已。但即使只是那白瓷烧制的抽水马桶,熏了香料的柔软厕纸,也让他对澳洲人的豪奢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正当他重新穿好衣裤,又把厕所中的抽水马桶仔细摩挲了一遍,还掀开顶盖,看了里面的构造,终于意犹未尽地走出来之时,突然听到隔壁某处传来一句唱腔:“猛听得金鼓响号角声震”,听来似昆曲而又有不同,便向张岱问道:“宗子张岱的表字兄,这是何人在唱又是何曲目”
“哦,这是澳洲评剧名家梅兰芳先生的亲传徒弟,在紫明楼大戏院登台献艺呢,梅兰芳先生可是澳洲那边的大家,今秋来杭城献艺之时,那可当真是名动江南,便是达官贵人亦难得听上一曲,可惜那位先生昨日也跟裴莉秀小姐一起回岭南去了,只留下他的几个徒弟在紫明楼撑着场面,不过好歹也得了梅兰芳大家的六七分真传就为兄所知,今日上演的剧目,应是穆桂英挂帅。”
张岱淡淡地笑道,“眼下距离午饭还有大半个时辰,为兄此次为二位接风,特地邀请了不少宾客,眼下尚未来齐,故而暂时还不便开席。左右有些闲暇,密之贤弟可要先过去听一曲,用些茶果再说”
这一下顿时挠到了方以智的痒处,虽然他出身的桐城方家也算钟鸣鼎食,但安徽桐城毕竟僻处乡下,各种娱乐活动比不得大城市那么精彩,这评剧听来唱腔悠扬委婉,配乐亦很丰富,确实有意思得紧。
于是,他就跟着张岱进入了又一个大厅,厅内前半是一个半人高的大戏台,下面是一张张八仙桌,装潢得古色古香,已经有不少人在厅内落座,听得津津有味。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方以智也开始聚精会神地欣赏起了这评剧。只见台上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肤色白皙,面若桃花,凤眼含春,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甲,身背四面穆字令旗,虚持一把亮银枪,正在台上唱着这评剧不论是文戏武戏、唱腔配乐,均十分合方以智的胃口,让他越听越起劲,乃至于听得如痴如醉,看着台上那位穆桂英的眼神都迷醉了。
而与此同时,同来的俞国振却是对戏曲毫不上心,只是冷眼旁观身边的众生百态,看着这些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们,正在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欢乐,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庭院,繁华的街景,紫檀架上的古物,眼神波俏的丫环和华丽的衣裳和车轿,婉转的梨园歌舞,热闹的锣鼓吹打,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却不知道北方的蛮族正撞击帝国的长城,不知道一个下岗驿丁的身后正聚集着一支沉默、饥饿、仇恨的大军。不知道这古老文明的荒凉冬天已经来了。更不知道他们熟悉的世界正在瓦解,恐怖的末日审判正在降临,天柱欲折,四维将裂,很快就将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当然,在这个世界已经闯进了那么多的时间旅行者之后,未来的历史发展路程,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几样东西,逐一放在掌上端详:一包登州的“文登香”,一包琼州的“圣船烟”,一面小小的塑料外壳玻璃镜子,一盒明显是现代工艺的缝衣针一时间不禁若有所思。
作为一名很有志气的穿越者,俞国振自从降临到这个悲催时代的安徽无为州襄安县乡下之后,就一直在拼搏和奋斗先是编练家丁、杀伐果断,在连番厮杀之后,终于成功地把俞氏族内那些觊觎他财产的亲戚都送去见了上帝;随即凭着后世的淡水珍珠养殖技术,赚到了发家立业的第一桶金。
然后,依靠自己训练出来的这一小股武装力量,俞国振跟各路山贼水匪屡屡交锋,积累战争经验,最终节节胜利,从而赢得了“无为幼虎”的豪勇之名。同时,他又以“格物”、“西学”方面的新奇知识为诱饵,跟桐城名士方以智攀上了关系,进而打入了“复社”这个在明末江南影响力极大的团体。
然而,正当俞国振一步一个脚印地夯实着自己的基业,扩充着自己的实力,摩拳擦掌,准备重新振作华夏的命运之时,通过复社渠道获得的各种社会讯息,却狠狠给了他当头一棒,满腔的雄心壮志几乎瞬间就化为乌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穿越者显然不止他一个,而且明显都比他这个乡下土财主厉害得多。
他知晓了昔年黄石率领长生军横扫辽东、格杀奴酋的豪勇传奇,也听说了如今陈新的登州军在北方屡战屡胜的捷报,还风闻了“澳洲髡人”在海南岛上的种种奇闻无论是黄石还是陈新,都拥有一支在这个时代堪称所向披靡的精锐强军,以及常胜不败的骁勇之名。海南岛的“澳洲人”更是带着塞满整整一艘大型货轮的工业设备来到这个世界,而他俞国振带来的只却有一个脑袋和一双手
一瞬间,俞国振不由得心灰意懒,感觉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很显然,无论接下来的时运如何发展,这个时代的大明帝国,都已经不需要他这样的小人物来拯救了。不管是哪一路穿越者最终得势,采用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制度治国,最起码都远比满清入关要好得多。
总而言之,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的光明未来似乎已经被确定,不再需要俞国振拼上性命去拯救了可是既然如此,我又该做些什么命运让我穿越到这个时空,又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一念及此,俞国振就忍不住满腹惆怅,但又不敢跟任何一路穿越者相认,唯恐对方是那种狭隘的龙傲天性格,坚信“一伙穿越者的最大敌人是另一伙穿越者”这种担心让俞国振越发惊惧和惶恐,偏偏却又无可奈何难道真的要像张岱一样,把人生看做一场大热闹,尽情享受繁华到最后一刻就好
如此没心没肺的人生态度,俞国振显然是不认可的,但若要积极进取,却又不知该如何着手
以自己在安徽无为的这点微薄基业,怎么能够跟那些或成名已久,或势力雄厚的穿越者相争呢
难道自己就只能在这个动荡乱世之中随波逐流,坐看其它穿越者的风生水起、挥斥方遒
发现自己并不是时代舞台上那个主角的俞国振,从此陷入了深深的沮丧和茫然之中。
不过,虽然俞国振自诩为清醒的旁观者,但他真正看到的,其实也只是这个浩瀚世界的渺小一隅
而且,穿越者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不仅有着光明与进步的一面,同样也有血腥与黑暗的一幕
第321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二)
第十二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二
第十二个瞬间:台湾岛上的启明星旗
崇祯四年秋,台湾南部,高雄
崇祯四年的秋分刚过,在高雄港清晨时分的空气之中,就已经隐约带上了几丝寒意。
尽管高雄港地处于热带和亚热带的分界线上,但依然受到了明末小冰河期太阳异常活动的巨大影响。若是在二十一世纪,即使是冬天的高雄,平均温度也在15摄氏度以上,而去年冬日的台湾岛上,有许多海拔较高的地方,居然飘起了皑皑白雪明末小冰河期遍及整个中华疆域的气候紊乱,由此可见一斑。
时值清晨时分,在熹微晨光的照射之下,笼罩着高雄港的晨雾很快就将要消散完毕,整个港口被柔和的晨曦给镀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港口停靠的渔船纷纷扬帆起航,鸣叫的海鸥在海港上空穿梭飞行,袅袅的炊烟不断升起,兵营和要塞中也响起了悠扬的军号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座新兴的城市正在苏醒。
在高雄港的炮台上,一面蓝底十字星的启明星旗正在高高飘扬临高穿越众直接“借用”了后世北约的旗帜突然,炮台冒出一股白烟,轰鸣声震荡着海面。这是在为欢迎一艘战舰抵达而鸣放的礼炮。
“前面就是高雄吗又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这世界可真大啊”
脸上刺着花纹的阵焕少尉,站在“高雄号”巡洋舰的船头,眺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岛屿,以及这座充满活力的新城,海边醒目的红砖海关大楼,尚未完工的高耸钟楼,还有四周仿佛无限广阔的浩瀚大海
回想起就在短短的两年之前,自己还只待在那个小小的黎寨里面,成天纠结于几百号人之中那点儿无聊的权力纠纷,曾经的海南岛黎寨少主,如今的“澳宋伏波军少尉”阵焕,不由得一时间在心中感慨万千。
临高穿越者元老院下辖的正规陆军,主要分为常驻福建披着大明官皮的福宁军,以及驻守海南岛的伏波军两大体系,此外还有拔刀队、民兵队、国民警察等诸多零星的独立部队作为补充。在去年的时候,台湾还是福宁军的地盘,但到了今年,随着驻台的福宁军主力陆续被征调去出征琉球和日本,之后又在台湾北部与西班牙人开战,使得高雄港的常备兵力变得相当空虚,防务压力一下子增大了许多。
因此,鉴于高雄市长魏八尺的一再求援和伏波军的多次请战,元老院就从伏波军山地步兵营里抽调了两个黎族步兵连,由刚下水不久的“高雄号”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巡洋舰运往高雄进行增援。
由于风俗文化上的巨大隔阂,海南岛的黎苗人口,对于立足此地的穿越者来说,长期以来始终是无法使用的人力,也是一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让苦于劳动力资源紧缺的执行委员会一直耿耿于怀。
幸好,虽然这些少数民族同胞并非合格的工人和农民,却是绝佳的森林猎手和战士所以,为了加深双方之间的联系和羁绊,伏波军开始大规模招募海南岛的黎苗人口从军,编为专职的山地步兵来使用:海南岛本地的黎人和苗人,自幼就习惯于在山岭间穿行,追踪猎物,整日风餐露宿不以为苦。等到参军之后,因为饮食营养充足,又在医生们努力下根治了疟疾,还配发了步枪、手雷、弩箭以及名声赫赫的廓尔喀狗腿弯刀之后,这些战士的素质又进一步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战斗能力也变得更加强悍了。
这些黎苗山地步兵自从在海南岛上成军以来,就一直在转战岛内各县,执行繁琐而严酷的剿匪任务在国民军和山地步兵的配合下,几乎没有土匪能挡住付波军的进攻,茂密的山林也成为不了黎苗战士的障碍,反倒是这些脚力惊人的山地步兵,还能经常利用山林进行埋伏,偷袭那些汉人土匪。
等到土匪崩溃逃亡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更是最残酷的追杀面对在丛林中也能健步如飞的山地步兵,即使是最熟悉地形的土匪,往往也会因为在速度和耐力上处于劣势,而很难甩开追兵。在军犬的配合下,任何土匪企图隐蔽躲藏的妄想,也都无法在这些以狩猎为生、擅长追踪猎物的黎苗勇士们面前得逞。
即使自诩为对道路再熟悉的土匪,也往往无法逃脱这样坚韧冷血的追击,逐渐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最终被饥饿、疲劳和恐怖折磨得精神崩溃,横七竖八地瘫倒在路上,任由追兵随意砍杀。
而即使是还有余力搏斗的土匪,面对经过了专业化杀人训练的山地步兵,也根本没有半分胜算山地步兵装备的,比寻常大刀有着更强的砍劈能力。这种弯刀本身就将重量分配在刀刃末端,以增加砍击时的速度和威力,而较重的刀刃自然能造成更深更重的伤口,甚至一口气切断肌肉与骨头
所以,那些被山地步兵追击咬上的土匪,通常是根本还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就已经被身着迷彩服脸涂油彩的山地步兵们,好像围猎坡鹿一样团团围住,然后如雨的弩箭从各个角度射来,夺走那些领头者的性命。接着还没等余下的土匪做出反应,手持弯刀的山地步兵就从林间和树上成群窜出,迅速制造出一片鲜血飞溅,断肢头颅齐飞的恐怖修罗场凡是被弯刀砍中的家伙,必定是非死即残不说;即使是那些因为及时投降而侥幸没有被杀的土匪,往往也会被这幅地狱景象给吓出终生的梦魇。
黎苗山地步兵的出色表现和在剿匪作战中发挥的巨大作用,让临高穿越众不禁喜出望外。而附带的政治效应,更是值得瞩目譬如山地步兵营第一连的连长阵焕少尉,就是昌化县“堑对寨”的阵“奥雅”类似于头人的儿子,原本他离开寨子自愿参军,只是为了与旧日情侣筚达见面:“堑对寨”里王、阵两大家族之间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不幸连累了筚达这个无辜的女人,害得她差点丧命。而筚达在侥幸逃脱大难之后,便选择离开寨子,到“澳洲人”的地盘上当差谋生,怎么也不愿意回寨子跟阵焕再次言归于好。
于是,为爱情而忘记一切的阵焕少爷,接下来索性也离开寨子投了“澳洲短毛”,并且在加入伏波军之后表现相当出色跟其他那些苦哈哈的穷猎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