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满腔的话在胸中翻腾着,只能努力在里头挑选一些弟弟能理解的道理。
“你知道咱们大景每年只有多少人中榜么?三年一科举,每年应试的总得成千上万吧?具体数目我也不晓得。但是最终高中进士的最多不过二百人,一般只有一百多个人而已。那么剩下的那些人呢,难道考不中就都不活了么?!该啥样还是啥样呗!反正,考中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有个百分之一就不错了,可能还没有百分之一呢,这些人还不是得照样过日子?!”
锦年显然听懂了,愣愣的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对啊。”
愣过之后锦年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那是背负了许久沉重之后的真正的放松。
“姐,你懂得真多!”小孩一脸真心的佩服。想想又加上一句,“比母亲、父亲、大伯他们懂得还多!”
锦华也笑起来。
锦年咧着嘴呵呵笑了半天,却又发起愁来,“可是,母亲那里。。。”
锦华深知,弟弟的才学只算是一般,仕途是决然走不通的,不如早早给他直接掐灭了这个念头,同时也是早早的卸了这个包袱的好。
否则就如前世一般,弟弟屡试不中,弄得母亲颜面扫地,弟弟心灰意冷。而弟弟考到二十岁想放弃的时候,他和母亲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两人闹得众人皆知,母亲盛怒之下向弟弟砸了一只花瓶,又气的一病不起,卧床多日。而弟弟回屋后也把自己房中的大大小小的家什砸了个干干净净。而且此后两个人多年不睦,直到母亲去世,两个人之间连句亲热的话也没有一句,只是过年过节时才敷衍几句应应景罢了。
最伤母亲心的正是她最心爱的儿子!
锦华抑制住心里激荡的心情,挖空心思宽慰弟弟,“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光宗耀祖而已。咱们来仔细想想,只有中举才能光宗耀祖么,如果做别的做得好,是不是也能让母亲脸上有光彩呢?”
锦年更愁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除了科举一途,还有什么能光宗耀祖呢?”
锦华歪头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索性不想了,一拍弟弟的肩膀,“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你有心,”锦华朝上一指,信誓旦旦的道,“老天爷也会帮你的!嗯,书上不是有句话么,自助者天助!”
锦年被他姐乐观的气势所感染,眼睛一亮,“姐姐说的对,自助者天助!”
小孩一扫刚才的落寞,蹦蹦跳跳的去井边洗脸,呼啦哗啦的,欢快的把水溅的满地都是。
锦华见他终于有了一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满心的高兴,到西墙边黄瓜架底下挑了一根溜长顶花带刺的大黄瓜,洗了洗递给锦年。
锦年“啊呜”张嘴咬了一大口,清脆爽口,“真好吃!”犹豫了一下,把黄瓜又递到了他姐嘴边,有点紧张的问,“姐,你,吃不?”
锦华赶紧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大口,也学着锦年的样子咯吱咯吱的大声嚼起来。
锦年这才又咧着嘴笑了起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两个人身上,一动一动的,似乎带来一丝丝的清凉。
………………………………
十一章噩梦1
锦华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窗外还黑乎乎的,时辰还早。
她看了看天光,叹了口气。以前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的日子,如今一时之间竟仍是改不了。
等洗漱完了利索的扎好了双丫髻,锦华再度看了看左右,没有前世时那样有不少丫鬟婆子立等着来请示汇报,没有大堆的家务事等着自己去安排。。。干点什么好呢?
锦华心里头一阵一阵的透着空虚。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起身迎着已经大亮的天光打了盆水,把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个干干净净,只干到满身大汗。
环顾干净整洁到发亮的屋子,锦华的心才重新踏实了下来。
这么多年没干了,手都有点生了。可是,跟那人刚成亲后的那十年,这些家事不都是自己跟小菊一块干的么?
忽然想到了那个人,心里又憋闷起来。
她手里拿着块滴答水的抹布便愣在了地当间,连脏水滴在了雪白的白布裙子上也没有察觉。
仔细想想,可不是么,现如今,那人应该正住在外院小偏房那边呢。
这两天脑子里的事太多,满满当当的,光顾着想娘的事了,居然把这个茬给忘了。。。
吃早饭的时候,母亲的脸色还是不好,父亲也不在,锦华一问才知道天不亮的时候父亲就离家去了县城了。
父亲的差事很忙,这次本就不是每月例行的假期,是因为锦华有病父亲特特请的假,再耽误的话就说不过去了。父亲可是个自觉的人,不好意思因为私事而耽误东家的正经事。
到县城有二十多里路呢,父亲是搭着大爷爷家大成叔的牛车走的。要是光凭脚底板的话,得走好几个时辰呢。
刘家自然是有车的,可是祖父稀罕他那两头牛就跟宝贝疙瘩似的。单为了送父亲一人便去城里走一趟,连去带回的就得大半天的功夫,祖父都要心疼死的。因此,若没有别人能捎带着捎父亲一程,父亲就只能靠自己的脚板走着去了。
父亲能搭上顺风车的机会并不多,一般都是靠自己的双脚走着来回的。要是年节的时候,他们东家分些米面、点心给他,父亲舍不得吃,都是辛辛苦苦的一路背着口袋回家,把东西留给家人吃。
二十多里的路程,父亲一走就是十几年,直到身体出了毛病,再也干不动了为止。
锦华每每想起这个画面总会心里不舒服,只伤心父亲的这一片拳拳爱心,可惜却都喂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要是以前,锦华心里虽然憋屈,却只会默不作声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这次却不想委屈自己,便直接一摔筷子,撅着嘴发起了牢骚,“祖父也真是的,连头牛也比我爹金贵!到底谁是他亲生的啊,是牛啊还是我爹啊?”
二奶奶本来心情不好,听了这话倒是被锦华给气乐了,“你这个死丫头,也太促狭了些,居然这样编排起你祖父和你爹来了!”说罢笑得前仰后合,半天都停不下来。
锦年看自己娘亲不再拉着脸,屋子里的低气压霎时间就散了,胆子也大起来,跟着她娘也开始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勉强。姐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祖父呢?这样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
一家人笑过之后,心里的郁郁之气自然而然的散去了不少。
二奶奶笑完还不忘继续吐槽,“你还真别说,我也觉得,你祖父对那两头牛也比对你爹好些!每天添加饲料,给牛刷身,都是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对待畜生那心细的哟,说不定。。。哈哈哈。。。”
娘两个捂着嘴又是一阵乐,锦年只好埋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锦华看着二奶奶的笑容想,这就是苦中作乐吧。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能自我解嘲、自我安慰了。否则的话,只能苦了自己却又无济于事。
“娘,你不恼着爹了?”锦华故意打趣她娘。
二奶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强作镇定道,“我有什么可恼着他的?!我就是再打再骂,你爹也还是那副德行!我是管不了他的了!”
锦华跟锦年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知道他爹昨天晚上肯定不知磕了几个头,不知怎样的赌咒发誓,才求得她娘终于回心转意了。
吃完饭,锦年背上书包去上学,锦华忙追上去,替他拉拉衣襟,整整领子,又低声嘱咐,“读书时心要静,要从容,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锦年笑得眯着眼皱了下鼻子,“知道啦姐!”又朝她挤了挤眼,一副你我心照不宣的样子,这才挥了挥手跑了。
锦华笑着转身,正看见二奶奶一脸狐疑的看着她,“你俩说啥呢?神神叨叨的。”
锦华刚在井边刷好了碗筷,整整齐齐的摞到了篮子里,二奶奶就在屋里头扬声叫她,“锦华,进来一下。”
锦华一边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进了屋,二奶奶正坐在桌边,拍拍身边的板凳让她坐下。
二奶奶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闺女,跟不认识了似的。明明还是那个挺秀的鼻子,明明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但就是觉着不一样了。
不是那个要靠着自己的沉默寡言的小闺女了,倒好像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有力量了、有主见了,不再猫在自己身后害怕的扯着自己的衣襟,反而一下子跑到了自己前面,要拉着自己向前走了。
就像现在,自己这么盯着,那姑娘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坐着,任着你看。
“锦华,这两天。。。你咋的了?”二奶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尽管锦华早已心有准备,还是有点紧张,摸着手边的一只白瓷杯子,半天没说话。
她必须得为自己的转变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如此熟悉自己的母亲又怎么会不起疑心呢?
正好,这件事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了,几乎要把她憋疯了,她要说出来。
因为她信任自己的母亲,她相信她亲娘会相信她,肯定会站在她这边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说出这一切,肯定比干巴巴的劝解,对改变母亲更有效一些。
看二奶奶都等得有些急了,锦华才低下了头,抛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作出了为难、迷惘的样子,“其实,娘,我早就想告诉您,就是。。。前几日我发烧的那几天,老在反反复复的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
十二章噩梦2
锦华揉了揉眉心,慢慢的开了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一边尽量口齿清晰的叙述着梦境,其实却是前一世时赤裸裸的事实。
她不是一个特别爱说话的人,所以,当她说了那么一大滩的话,嘴巴已经累的发麻了,可是,心却一直在咚咚的跳着,眼泪也止不住的往外涌。
“锦年并不理解您的苦心,您也不理解锦年的委屈,母子俩不是形同陌路,就是激烈的争吵,互相往伤口上撒盐,互相捡最伤人的话往外说。。。”
锦华使劲的绞着自己的两只手,以获得继续说下去的力量,其实她全身都已经被忧伤淹没了,憋闷的她喘不上气来,只想一切都不理,痛痛快快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二奶奶又惊又惧的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瞪得极大。
“锦年并没有如您所愿取得功名,他考了好几次没中之后就放弃了科举之路,为了这你们母子彻底反目成仇。锦年跟您和父亲都闹翻了,更是一心扑在了大房那边,帮着大伯和锦龙他们做些差使,仰仗着大房给他一碗饭吃。您一心只想着让他金榜题名,然后彻底盖过大房的风头,好好为二房打一个翻身仗,没想到。。。所以,您的病更严重了。而锦年,却跟大房那边一个鼻孔出气,说您只是装病,目的只是为了逼他就范。。。最后,您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走了。。。”
锦华已经隐瞒了部分事实,那部分事实是她心里的伤疤,让她连想也不敢多想,更不用提是说出来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再也说不下去,已经哭成了泪人一个。
二奶奶虽然半信半疑,却也心惊不已,忍不住也陪着掉了泪,又拿帕子帮锦华擦擦眼泪,“傻孩子,别哭了,我现在不还好好的么?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二奶奶本不信鬼神,“子不语怪力乱神”,自己的父亲是一直这么教导自己的,可是,她隐隐约约的觉着,锦华的梦听起来虽然荒诞不经,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十分可信。
二奶奶本就是个格外敏感聪慧的人。此时她心里完全乱了。
难道,这是一个预警的梦,兆示着自己一家未来的命运?那简直,太可怕了。
她心里至少信了七八成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之中。
锦华一边哭一边忍不住埋怨的母亲,“娘,您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要是还不改改,咱们一家人真有可能走上绝路啊!”
二奶奶一听这话身子顿时僵住了,把刚给锦华擦脸的帕子往桌子上一扔,沉下脸道,“原来你心里一直怪着我呢!”
锦华慢慢冷静下来,拿着帕子在手里来回的摆弄着,低着头没说话,那倔强的脖子却表示出无声的抗议来。
二奶奶冷笑着站了起来,“听你的意思,咱们家都被人家欺负的抬不起头来,你爹跟个三孙子似的,你弟弟长大了是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