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奶奶是个个子矮小的妇人,她眼睛不好,几乎已经全看不见了,治了几次也没治好,家里没钱也就只好这么拖着了。这时她眯着眼睛摸索着上前摸了摸锦华的头,“哟,我们锦华长这么高了。”
锦华只觉得一双温暖、亲切的手轻轻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让心头一片熨帖。
小枝姑洗了手甩着水珠进来,看锦华低头害羞的样子便笑起来,“娘,您可别摸人家了,看锦华都不好意思了。”
小枝姑端了个小板凳又忙着拿抹布擦了擦,笑道,“锦华快来坐,可别嫌弃你姑家脏啊!”
锦华忙拦住她的手,“姑你别擦了,我也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人,连凳子也不能坐了啊!”几个人便都笑起来。
小枝姑见她快言快语的,与印象中很是不符,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见锦华坐下,小枝姑也端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腿上搁了针线笸箩,便开始打络子。农家的姑娘,为了生计,哪有闲下来的时候啊。
锦华看她手指翻飞,不一会儿,就打好了一条红通通的好看的如意同心络子,不禁惊叹道,“姑,你的手可真巧!”
小枝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花样最是简单好打,说起手快,我再快也比不过二嫂啊。”她口中的二嫂正是锦华的母亲。“二嫂不但打的快,打得漂亮,花样也多,我可是羡慕不来的啊。”
“这是要去铺子里卖的么?”
“是啊,要不让咱们家里哪有这么好的丝线啊,这都是在前头陈记绣庄领的丝线,打完了就直接给他们家送过去的。”
“那,我做的这些帕子、荷包什么的,他们收不?”锦华赶紧把自己怀里的东西翻出来。
小枝吓了一跳,就连一直坐在椅子上假寐的六爷爷也一下子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枝姑与六爷爷互相看了一眼,便把脸拉了下来,“锦华,你老实说,这是谁的主意?谁让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
“是我和母亲商量过的。”锦华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
“二嫂会同意?”小枝姑狐疑的看着锦华。
“怎么不同意啊?我们家全家上下里里外外连五十个大钱都翻不出来!前一阵子我病了,母亲想给我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都没钱。天这么热,弟弟一直冒着酷暑读书,可家里连点解渴的果子都没有。锦年都十一岁了,比十岁的锦龙还矮了半头,身子得轻了至少十来斤。。。”说着话,锦华心里酸楚难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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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初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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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知道六爷爷一家人的人品是足可信任的,到了这里,她不需要提防和防备。她可不像母亲父亲那样,打断牙和着血咽下去,自己家吃了亏,至少得让别人知道,至少得争取舆论上的同情和支持才行。
小枝姑心疼的拍着锦华的肩膀,眼圈也红了。
六爷爷气的脸都阴沉下来了,“我那个二哥,老了老了,却越来越糊涂了。继宗那孩子虽然不太会说话,却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性子淳厚朴实,最是厚道。也不知怎么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是打不住老哥哥的眼。这心偏得也太狠了!”
小枝姑扯扯锦华身上半旧的衣裳,气道,“你大伯娘和锦凤她们,谁头上不插着什么金的、银的钗子,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啊!”
六爷爷气的拿手里的烟袋锅子“咣咣”的使劲敲着桌子,“你那个祖父啊,我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他有些做法我就是看不惯!就比如说继宗那个差使吧。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家里穷的没办法了,才会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工,给人家当账房。可你们家这个家境,怎么至于落得那个境地呢?!也就是他不讲究,家里良田上百亩,还要送儿子出去为人家做活!丢人啊!要是让那些有规矩重身份的人知道,还不都戳着脊梁骨笑话他啊!”
六爷爷一脸的嫌弃。他这一番话,却是触动了锦华另一件烦心事。
上辈子,这件事也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疤,让她在别人面前觉得无比屈辱和难堪。这一世,她经历了那么多,早就把这些名声啊身份啊什么的看的淡了。本来嘛,做活就做活,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可是,让她难受的是,父亲和母亲不是这样想的。这个差使让他们觉得蒙羞了。
母亲心高气傲、愤愤不平自是不用说的,最难受的其实还是整天去做活的爹。很明显,他并不喜欢做账房的工作,每每离家的时候都是心情低落、郁郁寡欢的,仿佛只有闲下来手不释卷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锦华正替父亲揪着心,就听六爷爷又问道,“卖东西的事儿你母亲真的知道?”
“真知道!”锦华坚定的点点头。
六爷爷便朝小枝姑道,“既然你二嫂有难处,你能帮就帮一把。”
锦华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赶紧追着小枝姑问,“姑,能不能直接买到县城里头去啊?如果在镇子上出售的话我怕会传到我祖父他们耳朵里去。”
小枝点点头,“倒也是。你不用担心,你大江叔走街串巷的做货郎,经常到县城里头去进货,让他帮你问问就行了,也就是顺路的功夫,方便得紧。”
锦华高兴坏了。她怎么忘了,小枝姑的弟弟大江叔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啊,正是卖绣品的最好人选!
刘姓家族里头的自己这一房,虽然祖辈上都是庄稼汉,后来却发了家,便消尖了脑袋往读书人家里头钻,还花了大价钱请寺庙里的得道高僧给卜算出了家谱的排序,订了如下12字的字派:“英才继锦,礼贤为本,泽惠恒长。”
父亲他们是“继”字辈,自己就是“锦”字辈。但是,除了自己家如此“严肃认真”的序着家谱,其它房里饭都吃不上了,哪有功夫管起什么名的事啊,所以依旧随便起个小名,比如花啊叶啊、江啊水啊的叫着,起个贱名好养活呗。
除了自己大伯和父亲,因为有些身份,或者是在外面与人打交道,小名就渐渐的不被提起,只呼大名了。其他房里的,虽然家谱上面都是大名,平时却很少用到,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都只用小名称呼,大名反而不被人知了。
锦华情绪来了,非要缠着让小枝教她打络子。小枝被她缠的没奈何,只好真个教起来。
六爷爷和六奶奶一直静静的坐着,瞅着她俩笑闹。
小枝本是存了玩的心思教的,没想到她只教了两遍锦华便打得有模有样了,惊讶之余,就顺手把在绣庄领的丝线拿出来递给她,“没想到你学这么快,你就拿这些红丝线帮我打几个吧,正好让我歇歇手!”
六奶奶便笑骂道,“你个不吃亏的死妮子,刚刚教了人家几下就摆起师傅的款儿来了!”
小枝姑一边笑一边站起身道,“你这络子可不是白打的,今中午就在我家吃饭,算是感谢!”
锦华也赶紧跟着站起来,“不麻烦姑了,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要不回去娘该着急了。”
锦华又把自己留下的荷包等物不放心的扒拉了一下,“这几样东西虽然绣的精致,但用的针法俱是寻常,可以放心拿去卖了。”又见其中一个荷包上绣了一只雄鹰,针法复杂,连眼睛都绣的纤毫毕现,好似活的一般,就把这只荷包又捡了回来放回自己怀里。
小枝姑笑着拍了她一巴掌,“没看出来啊,你这小丫头想的挺周到,鬼心眼子真多!”
锦华从六爷爷家拐了出来,心里乐开了花,脚底下生风,几乎想要飞奔起来,嘴上也不觉哼起小曲。一路上偶然见到几个乡里乡亲,也都笑着向他们问好。
那几人分明很有些错愕,似是认不清自己是哪家的姑娘。是了,自己以前一直深居简出,这些人只识得刘家大小姐、二小姐,又有谁熟悉自己呢?
锦华也不管那么多了,凭着记忆,认得的就叫一声,不认得的也问个好,一路上倒是不寂寞。
其中便有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锦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却很快的笑了起来,黑黝黝的脸膛上露出一口的白牙,“是刘家二叔那边的锦华妹子吧?”
他手里拿着亮闪闪一把镰刀,头上戴着一顶烂了边的斗笠,脚边是一包袱绿油油的青草,显见是刚从地里割草回来。
没想到还真有人能认出自己来,锦华有点吃惊,赶紧点了点头,迟疑的问道,“您是?”
小伙子脸已经红了,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我是东头老张家的老大,你喊我大川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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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进香1
有一些记忆忽然就清晰起来。
这台子镇上外姓人很少,老张家就是其中一家。自己的记忆里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自己还在河滨县里住着的时候,尽管不大回娘家,镇子上的事还是知道一点的。
特别记住他也是有原因的。听说这个叫张大川的是个有本事的,家里本来穷的厉害,但他只靠着自己一双手打拼,从无到有,日夜苦干,勤勤恳恳,居然最后挣下了上百亩的果树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成了方圆百里的能人。
锦华之所以对这个人有印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听说这人品性很好,少年家贫时娶下了一房妻室,比他年龄大上许多,相貌上也很有些缺憾,可后来日子发达了,这人竟对糟糠之妻丝毫不嫌弃,有人劝他纳妾也被他拒绝了,始终夫妻和美,夫唱妇随,真是羡煞旁人啊!
当初听到传言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羡慕嫉妒恨啊。。。
想到此,锦华笑得更真心真意了些,“大川哥,你好!”不管什么时候,努力生活并始终保持良好品行的人,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张大川看锦华漂漂亮亮的施了个万福,全然一副大家小姐的做派,局促的不知怎么样好,下意识的使劲扯扯自己穿的露着臂膀、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白布褂子,恨不能立时能变出一件齐整的衣裳披在身上。
锦华快拐弯的时候,觉得有点异样,转头一看,那张大江还留在原地探头看呢。
她低下头微微的笑起来。要是搁以前,被贫家的男子这样的看着,自己肯定恼羞成怒,觉得恶心不已。
现在,自己的心竟然是雀跃的,极欢快的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跃出来。
是的。自己是值得别人这样关注的,是值得的。自己不能永远垂着头,永远觉得低人一等。
这辈子,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因为,我是值得的,值得如珠如宝一般的对待。不再谦卑的低下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把别人举到头顶上,爱得谦卑,爱到失去了自己。
锦华回到了自己院子里,见母亲仍然面朝里躺在床上。唉,还生气呢。
弟弟锦年悄悄的凑过来低声道,“母亲好像生气了。不过,刚才我回来时还说叫等着你一块吃饭呢。”
锦华笑了一下,心里顿时一软,便慢慢的凑到床边上去,轻轻的推了母亲一把,“娘,该吃饭了。”轻言细语的,抱歉的意味暴露无遗。
二奶奶身子顿了顿没说话,却也就着这个茬翻身坐了起来,依然冷着个脸不理人。
三个人沉默的坐在桌边吃饭,饭菜已经凉透了,愈加的没滋没味。
锦年看见母亲脸色不好,不敢大声喘气,连菜也不怎么夹。锦华赶紧夹了一筷子给弟弟,大声道,“多吃点!”
锦年看姐姐无所谓的样子,被她感染,神色轻松了许多。
锦华又夹了一筷子放到母亲碗里,二奶奶冷冷哼了一声,虽然没说话,脸上的神色却也和缓了。
锦华和锦年对视一眼,互相挤了下眼睛。姐弟俩现在是越来越有默契,越来越心意相通了。
锦华看了看碗里稀得可见人的黄瓜鸡蛋汤,又夹了一筷子茄子炒辣椒尝了尝,便皱了眉放下了筷子。
“娘,我去跟祖父请示一下去厨房帮忙吧。我想学学厨艺。这饭菜做的也太难吃了,简直难以下咽!”
其实,锦华在吃用上一直都是一个很挑剔的人。条件达不到时无从讲究,只要条件允许,吃穿用度上自是应该讲究一点的。前世里,到后来家境转好时,她不惜多花钱雇了一个厨艺颇好的厨娘来家,每天的饭食都是花样翻新,色香味俱全的。
她的嘴都被养刁了,因此过去的这几天,她对那个女人的厨艺简直忍无可忍了。
二奶奶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这个死丫头,想气死她啊今天!“好好的大家闺秀,读读书,做做针线,理理家事就是了,谁会真个去厨房那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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