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差。
甚至,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油腥气,而且菽味比较浓,只是没有菽那么难嚼。
这东西
陈河嚼食之后,将口中的物事咽下。
也没有菽那么难咽。
“如何?”嬴政问。
“美味。”陈河说道。
嬴政皱了皱眉:“你不消奉承,据实回答便是了。”
陈河张了张嘴,咬牙说道:“太子既然如此说,臣便就实话实说这东西比起臣来时妾侍所奉鸡汤,极难吃,砭口,腥气极重,令人作呕,但比之臣落魄时候生嚼青菽、干吞麸麦,好吃得不得了!”
嬴政点了点头:“之后讲实话便是了。”
想了想,他说道:“你拿桌上的酒水漱口,而后尝尝旁边的那几样。”
陈河躬身一礼,随后拿起酒樽大口喝了一口,从第二个餐盘里拿出一块白花花的物事来。
得了嬴政的话,他此时心神大定,甚至有心情去仔细观看这物事。
白花花的,比陈河自己所见的最美的美人的脸庞都要白,拿在手里,甚至能感受得到有些温热。
这东西是什么?
陈河吃了一口,一股莫名的香味。
有些弹牙,吃着没有什么味道,嚼了几口,微微的感觉有些甜味,却又若有若无。
咽下去,丝滑得像是膏脂入喉,一线即下。
陈琅放下了这不只是什么的物事。
“味道如何?”嬴政问道。
“口感甚好,不过粗粗吃下去,没甚味道,仔细嚼食,才有些甜味,若有若无。”陈河回答。
“比起梁饭如何?”嬴政又问。
梁饭,就是白米饭。
陈河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白米饭的味道,摇摇头:“臣不好评断。”
嬴政点了点头:“也就是各自都有风味”
解下来又尝了好几种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陈河越吃就越放松。
因为难吃的东西少,即便难吃,也比他想象中的那种难吃,好吃很多。
嬴政问了好些个问题,陈河一一据实回答。
嬴政点了点头:“你倒是老实的,所说,与朕之前亲尝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陈河来之前,嬴政已经叫许多人吃过这些东西了。
梁米、麸麦、菽豆、黍米等各种粮食,嬴政都使墨者安磨了一些。
有些磨出来是油水何残渣,有些磨出来是粉末。
嬴政最开始时候是使人将这粉末放在水里煮,最后得到的大多是一锅浆糊,而后命令墨者、宫人侍女们将这些浆糊喝下去。
嬴政亲自尝了尝,大多味道并不好。
比豆腐难吃很多,而且也没有做出什么类似于豆腐的东西。
于是墨者安提议先加水,调和一下,然后再煮。
然后的然后,几经波折,最终距离豆腐的形态比较近的成品,便是陈河所尝的这些。
“你从这些东西里,挑出你觉得味道比较好的两样,包上,去咸阳城北寻我师兄鞠子洲,请他尝尝,就说,这些是你自己做的,他吃的时候,记得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明白了吗?”嬴政说道。
鞠子洲?
他不是死了吗?
陈河一阵惊恐。
“安,你去为陈河引路。”嬴政嘱咐道。
陈河咽了一口唾沫,心脏怦怦地跳,惊恐看着对自己露齿微笑的墨者安。
齿白如骨,牙尖似刀
“挑两样拿上吧。”安热情笑了笑。
嬴政身边的人,只要不是有着明确的自己主张的其他家的士人,安都不会怎么针对。
陈河定了定神,挑选了两样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拿上,包在一边宫人递过来的绸布里,向嬴政辞行。
嬴政看着陈河的选择,微微颔首。
是“稻”和“麦”,与他自己、安、以及其他宫人的评定一致。
这陈河,倒也算是个忠心可信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诚恳
“鞠先生。”秦王异人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祝词道:“先生前次教授先王破除“国中之毒”的手段,今次,天将旱,寡人乃欲行兵戈事,先生觉得,这算是国中之毒又发作了吗?”
鞠子洲摇了摇头:“王上何必多虑呢?”
“国中之毒从秦国朝廷知道了它的本质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被解除了,以工代赈,不过是找个合理的,让大部分人都认可的由头,将国中所积累的财富分发一些出去给庶人们,这方法其实并不高明,甚至没有我,秦国圣君贤臣,自然也可以想得到”
鞠子洲叹气:“今年是王上即位元年,又是将旱之年,即便没有民怨,不存在国中之毒,难道王上就不行兵戈之事了吗?”
“先生不打算劝我休战?”异人把玩酒樽。
铜爵造型古朴,敦肃之中透出一些俏皮,甚是可爱。
鞠子洲摇了摇头:“秦人需要战争,战争能搏一个出头天;秦王子楚需要战争,战争能带来无上权。”
“于是秦国需要战争。”鞠子洲看着秦异人:“这是国家的需求,谁人能够阻拦呢?谁人规劝不是白费口舌呢?”
异人笑了:“先生总是能把话说到寡人心里。”
鞠子洲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笑了笑,举起酒,一饮而尽:“谢王上赐酒。”
“先生,目下所见,炒钢法所冶之铁,十分好用,乃为强军之利器,此次出兵、此后出兵,秦之战果,先生当都有功,因为是先生,予了我秦国如此利兵坚甲!”异人玩味笑着。
“子洲,愧不敢当!”鞠子洲拜伏。
“为何不敢当?”异人问道。
“王上可知,铜铁炉草创之时,我并无太好的冶铁法,所能冶炼的铁器,也只是比过去的铁器稍微好一些而已。”鞠子洲叹气:“我所真正拥有的,也并不是什么冶铁法,而是那种改进冶铁手段,使之每每冶炼都能比之从前,有所进步的义理。”
“而铜铁炉的起步资金、人力、物料,都是王上所给。”
“我拿着王上所给的东西、带着王上所给的人,花着王上所给的钱,用一次又一次的,冶炼的失败,冶炼劣铁来印证我的义理。”
“最终,我离开之后,铜铁炉才有优质的钢材冶炼出来。”
“子洲厚颜,便认定了,这是印证了我的义理,遵照我门中义理而获取的良铁。”
“但子洲更知道”鞠子洲看着秦王异人,眼神平静:“这一切,其实都是王上的功绩,子洲,不过一个不通冶炼的践理之人而已。”
秦王异人微微颔首,轻捋胡须:“先生果真谦逊虽然者,但总归,钢材是因先生而出现,寡人不当取用先生功劳。”
“谢王上。”鞠子洲再拜。
异人笑了笑:“先生先前说,你是一个践理之人,不知道先生所践之理,可能教我秦国国富兵强”
鞠子洲点头:“此事简单。”
“简单?”异人仔细看着鞠子洲的神情:“先生不妨说说看?”
“人得食肉,身体自然强壮;匠得炒钢,兵甲自然厉害;制得厚赐,士伍自然用命。”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富民以富兵?”异人问道:“先生可知秦制?”
“了解一些。”鞠子洲点了点头。
“先生知道秦制,还敢与寡人如此说,当真不怕寡人将你剐了?”异人笑着,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
“先生请满饮。”异人祝词。
“谢王上。”鞠子洲再饮。
“王上如此大度的贤君,如何会杀掉一个对秦国有用,对秦国有功的士人呢?”鞠子洲笑了笑,把酒喝完。
“哈哈,吓不倒先生,当真无趣!”异人摇了摇头,笑容和气。
“王上有赤子心,叫人羡慕啊!”鞠子洲也笑起来。
硕大的玄鸟舒展羽翼,每一片羽翼之上,都沾满了血。
话到这里,异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只是给鞠子洲一些提醒,顺便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不麻利地将你手里强兵的手段拿出来为秦国创造利益、为秦王创造利益是不行的。
至于你信奉什么义理,想要用什么办法富兵强国,我不管,但你首先得对我有用。
他现在,暂时是不打算太过催逼鞠子洲的,所以只是谈话,只是催促鞠子洲拿出与炒钢法类似的强兵手段来,而并不逼他站队、确定立场。
“寡人哪里有什么赤子心!”异人摆了摆手:“还是先生这等才学过人、却并不慕权势富贵、一心践行义理之人更有赤子心!”
“王上谬赞。”鞠子洲不理会异人的冷嘲热讽:“不知道王上想要对哪一方动兵?”
“寡人原打算向西动兵。”异人愁苦叹气:“先生居秦,当该知晓,秦人贫苦,寡人堂堂秦王,愿善待百姓、子民,但却无法叫百姓、子民都吃的到肉,长得健硕一些寡人之过也!”
鞠子洲看了一眼不远处奋笔疾书的史官,叹了一口气:“原打算,是有什么变故吗”
“先生有所不知啊!”异人叹气,眉头拧起:“相邦前些日子,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消息说”
“说什么?”鞠子洲有些急:“王上可别吊我胃口!”
“说是:周人要与赵人、韩人勾连,侵我秦土,略我徒弟,杀我子民!”异人叹气:“我秦国,对周人素无侵犯,为何周人却要如此待我?”
“人有贪鄙之欲罢了,王上这等纯人,自然无法理解浊人的想法有多污浊。”鞠子洲劝慰道:“王上,既然周人有此大逆不道之行径,王上也应当对其略施小惩大诫,以示秦人之不可轻侮!”
“王上当该先搁置西讨之事,先行东伐,惩戒周、韩、赵。”
“可”异人纠结:“周人富、韩人强、赵人众寡人不欲秦人有所损。”
“大王切勿妇人之仁!”鞠子洲说道:“大王对敌姑息,便如因惧肠胃之患药而养病,最终,只会致使病情加重,全身之患病啊!”
“这”异人依旧犹豫。
硕大的玄鸟挥舞翅膀,张开利爪,尖而长的喙一同张开,涎水四溢。
“王上还在犹豫!”鞠子洲说道:“王上此时犹豫一刻,他日秦人受周、韩、赵侵略之时,便受罪一天!”
“这好罢,寡人便不向西征讨了,改为东伐!”
异人满意看着鞠子洲。
这水平高的知识分子就是好啊!
陈河跟墨者安在鞠子洲家的门前等了一天都没等到鞠子洲。
陈河提心吊胆,怀中抱着吃食,警惕看着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凶神
“你为何如此谨慎?”安蹲在门前,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陈河:“怕我抢你的吃食吗?”
陈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绸包,反问道:“墨者可知道鞠小兄他的近况”
“鞠先生的近况?”安回忆一下,否定道:“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鞠先生了,并不清楚他的近况,若说是有什么人真切地了解他的近况,还应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陈河有所悟。
所以其实真的没有死吗?
“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弟嘛。”安随口说道。
“是了,是了,他们是师兄弟”陈河点了点头,总算想起一年前的一些事情。
于他而言,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女闾的生活越是惬意,他对于从前经受的那些苦难,就越是抵触,就越是想要忘记。
于是连带着,他对于一年前,初遇鞠子洲、嬴政时候的记忆也被一并的忘却了。
今日,嗅到青菽腥味,他才开始想起那些。
那些没有醇酒美人、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特权、甚至时常没有饱饭吃的可怕过去。
真是不敢置信,我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陈河一时失神。
“先生,可要看一看新制的铁甲?”异人慢慢放下手中铜爵,扬起手,略略弹动手指。
立刻,他身后宦官在他看不到的位置里躬身一礼,而后恭谨地面对着异人缓缓后退,没一会儿,便是两名卫士抬着一副人俑进来了。
人俑身上套着一身草甲,身形肥大。
“草甲?”鞠子洲故意发问。
异人摇头,笑而不语。
“莫非是双层甲?”鞠子洲继续猜:“内里是铁甲,外面绑缚草甲?”
异人抚掌而笑。
“先生不妨再大胆一些!”异人说道:“秦人的甲,大多经由墨者之手,先生与墨家旧钜子询卿相交莫逆,当该对于墨家制甲习惯,有所了解才是。”
鞠子洲深深看了异人一眼,耀透否认道:“我与钜子询的交情并不深,并且相交也非是因为技术、而是义理,墨者对于我的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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