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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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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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非因为嬴政对自己所教授的东西有质疑而感到疑惑,他疑惑的,是嬴政居然直言了他对自己的质疑这件事情本身。

    前些日子,嬴政明明是挺乖顺的,虽然乖顺得令人有些头疼,但教起来,很是容易,因为他不会去直接发言质疑,而且往往闻一知十。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省心、舒心。

    但今天不一样。

    蒙骜看着嬴政。

    嬴政眼眶浮肿,眼里略带血丝,像是没睡醒。

    孺子怠惰么?

    蒙骜看着嬴政。

    “老师可知道,一亩之田,可以岁收多少粮食吗?”嬴政昂首看着蒙骜,目光之中时不加任何掩饰的鄙夷:“老师可知道,秦国一亩之下田,岁收粮税几多?农夫公士者,一家五口之家,岁耗粮食几多?”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凭孟轲一家之言,你就敢说,他们愿为秦国效死?”嬴政仰头看着蒙骜,嘴角是令人难以无视的冷笑。

    孟轲,就是儒家的那位孟子。

    在当今,孟轲的地位极低,在诸子之中,算是中下游。

    一群搞学术的人,是很难看得起一个习惯地域黑、习惯人身攻击、习惯画大饼、喜欢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别人的脱离实际的学者的。

    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实际上,大家都很喜欢偷偷地用孟轲那一套话术。

    方才,蒙骜教授嬴政之时,所运用的,也是孟轲的那一套话术。

    而嬴政,很巧,义理他没学太多,历史典故他不了解多少。

    但是事实,他见到了很多。

    依据事实阐发的道理,他也知道很多。

    这也就意味着,孟轲的一套脱离实际的话术对于嬴政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养德若能使人饱腹,民众人人都是道德圣人;行义如能给人实利,天下人人死不旋蹱;先代之治若真的可以使国富强,诸国不会急于求变,也不会大多因变法而强盛。”嬴政不再冷笑了。

    他仰头看着蒙骜。

    但蒙骜总有一种,自己是在被俯视的感觉。

    相当奇怪。

    蒙骜舒展了眉宇,尽量平静说道:“太子想来并不知为政之真意孟轲之理,虽然粗粗听来,狂悖疏谬,然则”

    “为政?”嬴政眼底鄙夷更深了:“为政真意不就是确保自己一直可以吃得到更多么?”

    蒙骜抿唇不语:“太子还是不会做太子!”

    “你讲,我是杞人一般的存在,不知道尊重秦法,不懂得尊重秦制,不会看清现实,总是去担忧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总是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嬴政站起身来了:“但蒙骜。”

    蒙骜眼角抽搐。

    竟然敢直呼吾名!

    蒙骜没有动,然而拳头捏紧了。

    蒙骜,是有搏杀虎狼的勇力的!

    “蒙老师,你讲,猛虎怠于羊群之中,不食羊肉,而助羊得食,是要作甚?”嬴政鄙夷看着蒙骜:“猛虎栖于羊群之中,便不再是猛虎了么?便需要一群细犬,来教授猛虎如何运用爪牙?”

    蒙骜努眉,眯眼。

    他松开了拳。

    嬴政站在跽坐的蒙骜面前,比他高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虚握的拳头。

    他瞅了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背对蒙骜:“你瞧猛虎,是爪牙不利、还是筋骨不强、便觉得,猛虎不能食肉了么?”

    “何其愚蠢?”

    嬴政自顾自离开。

    蒙骜脸上的阴翳忽地消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哈。”他轻笑一声,起身,穿鞋离开。

    齐子元看着面前的美人,兴致索然。

    左近的几间房间之中,师兄弟们在与各自选定的美人玩耍。

    原本,齐子元也应是开开心心地与自己面前乖巧可人的美人玩耍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些担忧。

    背叛。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等事了。

    以往背叛过许多人,因此得了许多利,这一次背叛一个国之太子,得利更是多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即便是得到了如此多的利益,齐子元仍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他此时的开心,远不如以往得到蝇头小利时候的开心。

    并不是不爱这些利益。

    只是,心头沉甸甸的。

    齐子元总觉,得不偿失

    一国之太子

    若能成为太子之腹心,当然日后的利益比之当前的这些,大得多得多。

    可是,太子只是太子!

    以秦国历代君主那副一贯长寿的德行

    秦王异人起码还可以掌权二十年。

    那也就意味着,嬴政起码还要做二十年太子!

    再加上儒生们其实没有把握成为嬴政的腹心。

    鞠子洲给他们的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再加上,蒙骜也说过,秦王素有废立之心。

    于是齐子元等六人商议了一下,果断背叛了嬴政。

    但做完之后,总是后悔!

    齐子元总想想回去投效嬴政。

    先前也私下里找过嬴政。

    但在门口就被婉拒了。

    太子出宫?那是什么拙劣的借口?

    区区墨者!

    齐子元看了一眼美人,眉头皱起。

    他想了一下,穿上衣服,推门而出。

    他要再入宫尝试一下!

    “齐子元?”嬴政看着墨者安怀里的小孩子嬉笑着抱着一只狸奴啃咬,眉头挑起。

    “他先前就来过几次。”安说道:“先前有些忙,给忘记了。”

    嬴政笑了笑,很是无所谓:“小聪明!”

    “去请他进来吧。”嬴政说道。

    “唯。”安领命。

    嬴政玩味看着齐子元。

    这个已经背叛了他的儒生,如今又来求见,是要说什么呢?

    诉苦?表忠心?做两面派?

    嬴政只静静看着。

    齐子元见着嬴政审视和玩味的神情,立刻便知道不下点本钱是行不通的了。

    他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前,手足四肢之背覆地,额头重重叩下,成五体投地之姿态,诚恳说道:“儒生齐子元者,背信负义,有愧于太子殿下,祈请太子殿下降罪!”

    嬴政静静看着他。

    齐子元叩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嬴政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无动于衷的墨者安,又看了看跪伏的齐子元,笑着摇了摇头:“无聊!”

    无聊的举棋不定,无聊的反复无常,无聊的看不清楚现状!

    “起来吧,讲一讲,你究竟是,哪里背信、哪里负义、哪里有愧于朕!”

    齐子元大喜。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念头

    “铜铁炉那边出问题了?”鞠子洲缩在被窝里看着书问道。

    墨者离跽坐在鞠子洲对面,很是有些丧气。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屋里的环境。

    一个炭盆,一张书桌,一张矮榻,一张小床。

    简陋得连稍微富裕一些的农夫都不忍直视

    很难想象,鞠子洲这般堂堂的大才,会愿意屈居于此。

    “鞠先生您居于此”离皱着眉:“学生可出钱为您换一个处所!”

    “不必了。”鞠子洲看完自己的计划,将书简扔进炭盆里,抬头问道:“与我仔细说说,看看铜铁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这样的大忙人都来找我了。”

    “是时疫。”离艰难开口:“先生”

    “瘟疫?”鞠子洲脸色一变:“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寻医者!”

    “并不是瘟疫”离连忙辩解:“先生别急,学生这便为您详细讲述”

    “是这样秦王将您请离铜铁炉以后,我们墨者以及少府的一些熟练的金匠处境待遇,都有所提升,而底下的工人的工钱却行削减,上面的意思,是要工人们身无余财,心无二事来着”

    “削减工资、加重负担、加快进度、裁去休息时间?”鞠子洲叹气:“工人们没有闹吗?”

    “闹什么”离有些纳闷:“虽然也有一些怨言,但工地里给他们的伙食里加多了许多肉食”

    “现在他们一天能够做多久的活?”鞠子洲问道。

    “八个时辰。”

    “做足?”鞠子洲又问。

    离想了一下:“只多不少。”

    鞠子洲抿唇。

    “每月一休沐的时间呢?”

    “裁掉了。”离立刻说道。

    “这么说的话连三日一沐浴的时间也不给了?”

    “改为十日一沐浴了,哦,如今隆冬,左近无有天成之热泉,沐浴也极易生病,所以是每月一次。”离说道。

    他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或者说,他,和与他一样在铜铁炉中掌事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相反,这还是符合秦国一贯的“价值观念”的行为。

    对底下人,就是要稍微狠一点。

    像以前鞠子洲弄的那些,是个人都觉得有问题,是个人都觉得太宽松。

    鞠子洲摇头苦笑:“那现在工人们死了多少了?”

    “四十余人!”离犹豫一下,又叹一口气:“当时初初发现问题,是只死了一人,那人叫苟,当时正在做活,忽然一头栽倒,不见身有血迹,然而就那么死了。”离面上带了一些愁苦:“而后是隔了几日,也是全无症状,一下死了十一人。”

    “最近这些天陆陆续续又死了三十余人”离叹气:“前日午食之后,学生去请了太医令前来助诊,然而太医令言曰,无病。”

    当然没有病!

    鞠子洲冷眼。

    “可”离苦叹一声:“这疫病似也并不传染旁人至少,我等墨者与少府金匠、农会的浣衣妇等都未有染病迹象先生有法吗?”

    “法子当然有。”鞠子洲看着离:“但是你们能施行吗?”

    “请先生教!”离立刻顿首一拜。

    “把他们当成个人吧,当成个人去对待,大炉炉火炽热,你也是知道的,教他们每日工作四五个时辰就好了,八个时辰,死是肯定的”

    离眼底显出迷茫:“可是先生,就要打仗了呀,王上的命令,要尽快做足兵刃”

    “舍此之外,只有另召工人的办法。”鞠子洲冷眼看着离。

    离有些失望:“先生似乎是知道这疫病的”

    “劳作过甚、心情苦闷、环境恶劣,你们赏赐下去的那一点肉食根本将养不过来,人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鞠子洲冷笑:“反而,不死才比较反常。”

    “死去的这些,都是干活最卖力的,最不懂的偷懒的人吧?”鞠子洲问道。

    苟,那个他亲自引进铜铁炉的少年人

    “这先生果然通达,还请先生务必教我一个法来做些补救!”离听到这话,哪里肯相信鞠子洲毫无办法,他于是顿首,做足了姿态,想要讨一个好法子解决自己所遇到的困境。

    鞠子洲不再看他,只是目视面前炭盆。

    盆子里,竹简静静燃烧,牛皮绳散发香味,像是铁炉炙烤血肉,芳香诱人。

    “陈河。”嬴政看着阔别已久、跽坐下首的游侠陈河:“你可还愿为朕效死?”

    陈河心情激动,他看着嬴政,无论如何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够见到这位太子殿下。

    被当成豚犬养了那么久,陈河还以为自己的野心已经被消磨干净了。

    但今日受到嬴政秘密召见,陈河忽然热血沸腾起来。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热血还在!

    自己光耀门楣的心愿还在!

    “愿为太子效死!”陈河手持铜剑。

    嬴政一眼就到陈河手中的铜剑。

    那原是他的剑,只是被鞠子洲当成教具,卖给了陈河。

    那混蛋

    嬴政咬了咬牙:“你去帮朕杀几个人。”

    “太子要臣杀谁?”陈河一副但凭驱使的模样。

    “与你一同宿在女闾的那六名儒者,还记得吗?”嬴政问道:“可有胆量去杀这六人?”

    “太子?”陈河愕然抬头。

    大家一块逛了一年多的女闾,虽然并不对付,但混熟是肯定没问题的。

    也正因为混熟了,陈河才感到格外的惊讶。

    那六个人,是知根知底的嬴政自己的班底啊!

    陈河不明白嬴政为何要自己去杀他们。

    连自己人都杀,他是不是疯了?

    嬴政并不解释,陈河的疑问,他根本不屑一顾:“怎么,你不敢?”

    陈河咬了咬牙。

    我要光耀门楣。

    他低下头:“臣当然敢!”

    那六人愚夫,向来瞧不起乃公!

    “你敢去做那就最好了。”嬴政点了点头,很有些满意。

    看来师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把剑值了。

    “太子殿下。”陈河忽然低头:“臣下想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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