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波无澜地逛女闾而已,反正这女闾是楚系的大人物开的,也不会没人招待招待他们这些识趣的太子政的班底。
虽说陈河觉得这种生活像是被豢养的豚犬但快乐啊!
美酒美食美人。
与前半生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历相比,如今的生活,简直是天人的生活。
于是陈河便沉寂下来,一开始,他还有些挂念鞠子洲。
鞠子洲给了他一个世家落魄子的身份,给了他锦衣美履宝剑,陈河也因此感激鞠子洲。
但时日渐久,不能见到鞠子洲本人,不能听闻鞠子洲的任何消息,于是陈河也就放下了鞠子洲。
反而是,那群儒生,隔三岔五地就使陈河去探寻鞠子洲的消息。
陈河不知道儒生们的打算,可他知道,这群儒生一定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但他其实也很想与儒生们缓和关系。
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但,儒生们岂会与他这等“小人”有真交情?
被针对,被歧视,都已经是常态。
儒生的学问,是最重出身和“身份”的。
“早知如此,就该让那班墨者将你们活活打死!”陈河啐了一口。
他不知道该去那里找寻鞠子洲,甚至他连嬴政的面都见不到。
所谓的打探消息,其实就是回客舍睡大觉。
“豚犬也好着呢,有吃有喝有女人!”陈河喃喃自语。
鞠子洲躺在秸秆垛上剔牙。
九月底,已经开始收割粮食,即便是铁镰刀比以往的石镰更加锋利好用,但长久的弯着腰在田里收割粮食,也是会腰酸背痛的。
“你冷不冷?”鞠子洲杵了杵身边睡着的嬴政。
嬴政没什么反应。
他藏匿身份,跟着鞠子洲务农做事,已经有两个多月,但收割粮食这种纯粹的体力与耐力消耗的活计,他是第一次做。
累、苦、难。
腰酸背痛、手脚抽搐、腹如雷鸣、昏昏欲睡。
他还没睡着,但也快了。
“睡着了没?”鞠子洲问道。
“嗯”嬴政已经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了。
鞠子洲笑了笑,躺了下来。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冷风吹过,他身体微颤。
天星光芒熹微,农会之中,巡行者们举着火把路过,火光与星光点缀,鞠子洲看到了自己身边的嬴政。
小脸微黑,睡容恬静。
雍容的玄鸟褪去了华丽的羽,变作了清秀的人。
鞠子洲微微叹气,跳下去,拿了被褥来给嬴政盖上。
秦时明月,斜斜照耀地上众生。
“今年米粮产出多少?”渠问道。
“村东的四百八十亩地,每亩产粮二石左右,计产米粮九百九十石。”均看着竹简说道。
“村西六十五亩地,计产米粮八十八石。”尖说道。
“村北的六百亩地,产粮共一千五百石。”墨者骤说道。
“亩地之产,竟能达到两石以上,你等墨者,当真了不起!”陈琅吃着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鞭说道。
“不是我等墨者了不起!”墨者渠说道:“是我等所得到的种田的技术了不起。”
方今天下,大凡种地,亩产大多是一石一到一石半的产量,偶有一些肥沃的土地,四时水雨阳光皆得其时,可能突破两石,算是老天垂怜。
但像这样,平均下来每一亩地产粮都在两石左右的,陈琅是真的没有见过。
“粪肥、垄作、密植、施水、除虫、除草。”渠说道:“倒不如说,我等付出了这么许多,才产粮两石,着实是土地贫瘠了一些!”
陈琅嘿嘿笑着,不肯接话。
“下面要种植一些麦子。”均说道:“以楚地的气候来说,这些日子里洒下一遍草木灰肥,然后种植一茬冬小麦,还是比较合乎时宜的。”
渠点了点头,看向其他的墨者。
墨者们都点了点头。
均和尖,是鞠子洲的弟子,他们已经用这一年的粮食产量证明了自己所说的道理是正确的,那么
“可以种植一茬。”渠见众人都没有意见,于是说道:“但是不能种太多,如果麦子在此地活不下来,那么种植进去的粮种也就浪费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可以浪费我最多,给你们一百亩的粮种,四个人,尽快完成!”
四个人种植一百亩地,这是六国一贯的耕种效率;而如果是在秦国,其实一个劳动力可以耕种五十多亩地。
最简陋的铁犁牛耕,使用起来,效率也要比单纯的石耒石耜、人力播种效率高得多。
均点了点头:“那行吧,那你们解下来是要去准备过冬的柴火吗?”
渠摇了摇头:“不只是柴火,柴草和草料的话,田里的秸秆够用,缺少的是奈烧的干柴、以及”
渠说着,看向一旁吃肉的陈琅。
陈琅吃干净了肉,擦了擦嘴角,说道:“别看我,盐那么贵,你们要的话就拿钱来!”
“我们只有两斤黄金。”渠沉默了一下说道。
陈琅抿起唇:“那两斤黄金,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是我的!”
“可是你已经把它当作购书之资,交易给我们了!”均说道。
陈琅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好吧好吧,最后再帮你们一次这次之后,我便要回去做我的事情了!”
渠叹了一口气,说道:“陈师弟,真的不考虑留下了帮我们么?你去纠集那些商贾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商贾怎么了?”陈琅昂首问道:“商贾虽贱、见利而心动、闻财则意摇,但,商贾也并非不知义理的畜生!”
“你有弟子吗?”墨者戬问道。
陈琅脸色一黯:“还未有。”
“不如将你所思所想,留下一份,以备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星 (二)
十月一日,新年倒来,新王正式加冕成为秦王,嬴政被确立为王太子。
在这一天,城外铜铁炉上报,“炒钢法”正式完成研发,可以投入实际生产。
农会之中,有二十亩连着的地亩平均每亩亩产粮食三石,是为天降祥瑞。
于是秦王子楚赦免罪囚,免除咸阳周边粮税,加封宗室,宽宥万民。
嬴政完成了一整天繁冗的礼节,换下礼服,穿上半新的麻衣,赶到城外。
农会今日粮食已经差不多收割完毕。
割完之后,便是堆起来,等待打谷。
而且,这打谷也不是你自己在家里想打就剪打了。
你必须是在官府的监控之下打,以备交税之估量。
秋收时节风雷竟,暮云愁似妇人眉。
夕阳之下,嬴政慢慢走过鲜活的收割和拾捡遗穗,经过饱满的喜悦和真切满足,看到单调的生命与复杂运作。
炊烟升起来了,那是农会之中的歌唱。
今年雨水少,太阳足,粮食获得了丰收,人们心中喜悦,农会按照太子政新订立的规矩,要举行三天的飨食会。
也就是在这三日的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饭是新粮,菜是去年储备而未吃完的腌肉那大多是王翦带兵去山林里取的猛兽的肉,以太子政调取的大量盐巴腌制,放上一整年,不成问题。
喷香的粟米脱壳蒸熟,盛放碗里,热气蒸腾,植物的天然清香油然而生,此时在饭上盖上三大片肥美咸香的腌肉,汁水丰盈,油脂沁出,将粟米染得变色,此时,美美的淋上韭酱,盖上脆嫩的青菜,色彩相互调和,味道互相勾连,酝酿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劳动一整日的人们坐在火光里,端起饭碗,双筷一动,因劳作而生的种种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嬴政端起碗,坐在秸秆垛上,俯瞰众生皆人。
仰起头,天星光芒暗淡,似乎被人间的璀璨夺去了光辉。
“九月底的时候,“炒钢法”就已经完备了。”嬴政扒了一口饭说道:“但是他们偏是要留到十月,留到新年里,新王登基。”
“这多正常。”鞠子洲吃了一口菜,趁嬴政不注意,将自己碗里的肉扔进嬴政碗里:“如果是这法子是九月问世,那么功劳应要算在先王头上,但若是十月问世,那么功劳就是新王的了。”
“我知道。”嬴政低头扒了扒,看见多了一块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觉得他们很无聊!”
“怎么个无聊法?”鞠子洲问道。
“费尽心机地去夺他人的功劳真要是有能力,就应该自己去创造功劳嘛!”嬴政语气之中带着些愤恨。
他是感同身受地。
他自己,就被夺取过功劳。
所以提及此事,他总是能够想到自己的遭遇。
嬴政并不体谅别人,也不会去将心比心,他只是看不起这一切!
“就是比烂嘛!”鞠子洲笑了笑:“有什么好奇怪的,真要比好的话,他们何必要用商君呢?”
“愚、贫、疲、辱、弱。”嬴政嗤笑:“看看都把这些人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驯服得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狗!”
“这样的人啊”嬴政狠咬了一口肉:“即便是能赢,又能赢什么样的敌人呢?无非就是吃不饱饭,没有斗志的人罢了,一旦他们的敌人吃饱了饭,或者是为了吃饱饭而与他们作战,他们就会鏖战,不再有迅速将敌人击溃的可能性。”
“而如果他们的敌人手中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一餐饱饭,局势便会僵持。”
“倘若是”嬴政想了想:“倘若是敌人吃饱了饭,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战斗的理由和意志,那么这群人无论如何拼命,都不可能战胜了!”
鞠子洲惊讶看着嬴政:“你最近读了兵书”
“看了一点。”嬴政点了点头:“王翦虽然愚笨,但是师兄,我觉得他谈论兵法之时,比我们两人都强。”
“术业有专攻嘛!”鞠子洲笑了笑:“谁人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灵,譬如鞋匠,使之制鞋尚可,若使之耕地,必不如老农,但这并不是说鞋匠比老农差,只是,不应该这么比较。”
“我知道的。”嬴政点了点头:“我不可能在任何行当里比这行当里的任何人都强大,但我可以”
他举起了小手,手掌虚握:“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你明白就好。”鞠子洲扒了一口饭:“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嬴政立刻低头乖乖吃饭。
鞠子洲吃了一口饭,抬起头看来。
火光与星光之下,小小的孩子正低着头好生吃饭,碗里面,青菜脆嫩,腌肉绯红。
鞠子洲有了一些食欲。
“天下之事也,皆有其理可以循。譬如寒时水结为冰,燥时火生于木;然则水未寒时,火未生时,理非不存,实乃不发。理固存于世间,而待时机之变则发。事工者有其义理,并有墨者觅得义理,行其义理;事商者,亦有其义理,我今觅得其义理,将行其义理”
声音从艰涩走向流畅,陈琅平静地说着,越是说,他的眼神越是明亮。
一遍墨者戬一字一句将陈琅的话语记述下来,心中暗暗揣测其思想。
“商贾之道者,贵夫运转、得乎多少、利源差价”
“商者,首重在信,次重在爱”
“无信不成买卖,无爱不成交易”
“爱乎己,则交易购诸醇酒美人,口体之奉以养己身;爱乎人”
均和尖窃窃私语。
墨者渠跽坐着听着陈琅的义理。
思维碰撞,灵感的火花点亮了一双双眼睛。
陈琅这些日子以来,从均和尖口中得到了很多鞠子洲的知识,也从墨者们身上得到了一些墨者的义理。
然后,他以他自身的立场和知识去理解这些知识。
所得颇多。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像先贤们那样扬名开派。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够有人学会它。
甚至也不奢求有人能够学会,只要有人能够看到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星 (三)
“有新王即位就是好啊!”壳擦了一把汗说道。
“是啊,一有新王即位,我们就能少缴一次粮税了,剩下的粮食无论是换些钱给孩子做身衣服,还是给妻买个钗子,都是好的!”狸用手搓开谷壳,将新粟扔进嘴里嚼食:“今年的粮食挺好的,饱满。”
“那可不是!”壳咧嘴笑着,躺在了秸秆垛上:“太子政使人在地头修了蓄水池,今年又少雨水,水晒得宜,粮当然长得好!”
“听农会的人说,明年有可能要旱?”狸也躺了下来,漫天星光洒下无尽清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会吧”壳皱了皱眉:“不过也有可能前些年不是涝就是旱的”
“明年如果真的旱了,该怎么办啊?”狸叹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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