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小孩子们统统的高兴起来了,他们跳着,笑着:“明天不用吃腌鱼酱菜了!”
腌鱼、酱菜
陈琅看着村口木叉上挂着的头颅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曜、奇、洛,你们在做什么?不要阻人行走!”有沉稳的男声传了过来。
陈琅朝那边看过去,是一个肤色微黑的丈夫,领着一群丈夫,持短剑长戈,抬着几具滴血的猛虎与犀兕尸首。
“渠叔父,这是一位贩卖盐巴的商贩呢!”一个小孩子雀跃说道。
领头的,被称为渠的丈夫看了陈琅一眼,微微点头:“既如此,留下用晚食吧”
他看着陈琅,目光不似寻常户般上下审视。
陈琅看着渠,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些身上带着血迹的丈夫,松开了手中铜剑,笑着说道:“好啊,此次行商,得钱不少,正是当该享受的时候了,正巧贵村得了这如此好物,晚食之中,可能够将虎鞭予我么?”
说着,陈琅解下自己身上背着的行囊,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最后两坨金灿灿的金饼子。
“我可以重金邀买!”
他说着,将剑挂在腰间。
渠看了一眼陈琅手中的金饼子,又看了一眼那行囊之中的书简,温声说道:“客人不必惊惶。我辈墨者,虽有勇力,却并不恃勇欺人,更做不出杀人劫财的事项来,如客人不弃,可随我等,在村中进一餐晚食,而后歇息一晚再行赶路,我等按市价收取您的食宿之资,倘若客人心有疑虑,可沿此路,一路向村外一里之处的太一庙中歇息。”
“我等在庙中,为赶路的客人留了水米柴火,客人只消在明日启程之时,留下些盐巴、钱物则可。”
还敢提太一庙!
陈琅眼角抽搐。
太一都被你们变成炊架了啊!
“揍他,快揍他!”妇人抱着自己的胸口,满脸嫌恶地说道。
这是她来铜铁炉这边浣洗衣服的第六天,被人口头调戏是已经习惯了的,但如此被动手调弄,是第一次。
如是个相貌好些,谈吐风趣些的丈夫,她也便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被占点便宜也就占了。
但这人满嘴喷粪,相貌垢怪。
这叫人如何能忍?
她于是叫了一声,喊了几个姐妹,将这人按在地上打。
这边打着,有同样在铜铁炉做活的工人见着了,犹豫一下,走过来想搭把手,解救一下自己的工友,但当听到妇人们讲述事情经过之后,这工人便转了脸色,微微有些羞愧的模样,趁着地上的工友不注意,狠狠唾弃两口,朝着子孙根角里送上一脚祝福。
地上的工人顿时高声哀嚎求饶起来了。
妇人们虽然打,也用了些力气,却大多只是抓抓挠挠,他自认理亏,并不敢还手,抱着头脸,生受了也就是了。
可是这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朝那要紧处给了一下狠的?
那也是能动的地方么?
疼痛一瞬到来,脑海中的一切芜杂都被这一脚真切的祝福清空,他抱着伤处,哀嚎着,根本无暇理会妇人们的抓抓挠挠了。
片刻之后,事情闹大了,有墨者循声赶来,笑了一通之后,便只是两头说话,先劝说换洗衣物的妇人们不要生气,而后痛骂并安抚被人赐予了真切祝福的工人。
“没想到你看着不高不壮,下手却着实不轻啊!”被人调弄了的小妇人笑吟吟看着面前的工人。
工人秩听到这话,顿时就眉飞色舞:“休要小瞧我,我虽贱鄙,却也是知理识字的人,这等德行败坏的人,我当也是唾弃的!”
“这等人,不给他来一下狠的,他是不会长记性的!”秩说道。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会不会太狠了?”妇人看着倒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工人,心有疑虑。
“孙淹先生,就是住在这里么?”嬴政问道。
墨者安点了点头:“回太子,孙淹先生的确是住在这里。”
说着,他怀里的胖小子又闹了起来,哭声震天响。
嬴政有些嫌恶看着安怀里的小孩儿。
安尴尬说道:“太子勿怪,小儿太过年幼,不通世事,一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就会哭闹起来这是没有法的事。”
“是么?”嬴政皱着眉:“那他这是怎么了?”
“听哭声,当是尿了。”安说道。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尿布。
脸色如常,手抽了出来,尿布上被水渍漆湿的一片升腾起温热的水雾。
果然是尿了。
安熟练地从腰间的挂包里抽出一张毛巾,为孩子擦干了身子,而后拿出一块崭新的尿布,垫了上去。
嬴政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能分得清楚他是在哭什么?”
“回殿下,大抵是可以的。”安说道。
小孩子换了一块干燥的尿布,顿时就不哭了,咯咯地笑起来,墨黑地瞳子里,映出安无奈的脸。
嬴政想了想,点点头:“先随我去见一见这位孙淹孙先生吧。”
“唯。”
第一百二十章 了解
孙淹坐在秦王异人所安排的小院子里,未曾滤净残渣的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很不开心。
最近这几年以来,他就没有怎么开心过。
先是在韩国不小心得罪了张开地,然后被赋闲在家,就是去看个热闹的功夫,捡了个不甚驯顺,听不太懂人话的小奴隶。
这本是一桩意外之喜,就像是别人家里的猪圈羊圈遭了火,自己去看热闹,结果捡了一只小猪小羊,本以为是好事一件。
结果谁想却捡了个灾星回家。
孙淹使人将那不驯顺的小奴隶的双腿打了,使他老实下来,不再逃跑,之后便一直养在家里。
这小畜生虽然有些听不懂人话,但也算是个难得的机灵的玩意儿,保养书籍、擦地、剪花等雅事,一学就会,看了几局棋,竟就无师自通般的学会了下棋。
当时孙淹还是挺开心。
还以为这小奴隶涨了价了,到处带着去炫耀自己的小奴隶会下棋,着实的赢过一些人,得了不少钱。
而后的某一天里,这小奴隶趁他不备,竟偷了锁在他腿上的锁链的钥匙和一些钱,偷偷地跑了。
孙淹还一阵可惜。
那小奴隶再回来时候,竟就带了四五丈夫,持弩回来。
“唉。”孙淹一边喝酒,一边苦恼。
他是士人,是一切机会的享有者,理当是像苏秦张仪一样,封君拜相;至不济,也应该像前辈卫鞅,风光一时。
但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孙淹想不通。
“老师,太子殿下来访。”大弟子周曲带着喜悦来报。
“不谁?”孙淹原本正心思郁结,听到太子两个字,本能般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政!”周曲说道。
孙淹一下兴奋起来,他首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酒杯。
陶樽不雅!
而后他看了看石桌上的酒壶。
陶壶不雅!
最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细麻衣
孙淹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故作镇定,双手微微颤抖为自己斟酒,同时将摆放在酒壶旁边的陶樽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微微颤抖着往那樽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然后孙淹微微颤声说道:“请太子殿下进。”
周曲同样激动,激动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师的失态。
听到孙淹的吩咐,周曲忙不迭就去请嬴政。
嬴政见到孙淹时候,有些奇怪。
这人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倒两杯酒?
回头看了一眼低眉垂首,侍立一旁的周曲,嬴政撇了撇嘴。
这年月,师父与徒弟是不太可能同坐一桌一块喝酒的。
所以,这杯酒是在等自己?
嬴政走上前去:“孙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乎”
孙淹头也不抬,看着自己手中的陶杯,看着浊酒里浮浮沉沉的酒渣,缓声说道:“别来无恙。劳太子殿下记挂,老夫身子还算硬朗。”
“先生无恙则再好不过”嬴政指了指孙淹对面的陶樽,问道:“孙先生在等人?”
孙淹微微一笑:“老夫要等的人,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嬴政挑眉。
这老头
他想了想,在孙淹对面坐了下来:“孙先生是在等朕”
“是也!”孙淹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来,是要向老夫质询那小那鞠子洲之事吧”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政此来,便是要向孙先生请教有关于我师兄的事情。”
“他的事,老夫颇知。”孙淹傲然说道:“他的一切本事,都是老夫手把手教出来的!”
“果真如此?”嬴政有些动容。
“棋技、字、书画、理皆是他旁观老夫作为之时学会的,论说才能,他不及老夫万一!”孙淹说道。
什么鬼东西?
嬴政心底有了一些轻视。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孙先生果真大才!”嬴政嘴上这么恭维:“那么孙先生,你认得我师兄,是在何时”
“数年之前。”孙淹如此回答。
他全已忘却了捡到鞠子洲的具体时间。
谁也不太会刻意去记忆自己拣了钱的日期,他只会记得,他捡了一笔小钱。
“那么当时我师兄他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他”孙淹想了想,终于没有骂出声来:“他倒是聪慧过人”
“性情呢?”嬴政问道。
“悖师忘恩,寡有人德,心思狡诈歹毒,残忍暴戾!”
嬴政挑眉。
细细地听过孙淹讲的故事,嬴政在孙淹不舍的相送之下,满脸笑容地走出孙淹的居所。
安抱着孩子,欲言又止,而后咬了咬牙,说道:“太子殿下,鞠先生他必定不是这等人”
“他是这等人!”嬴政轻声说道。
“这一次,他没有骗我!”嬴政笃定说道。
安分不清嬴政嘴里的“他”到底是谁。
他微微叹息:“就这种人,若是能教出鞠先生这般的人物,安愿一生侍他左右。”
“巧了,朕也觉得,他教不出我师兄这般的人物”嬴政笑着,眉宇间尽是得意:“所以他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义理呢?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奸诈暴戾、寡恩少德、心肠歹毒、心思缜密、爱做最坏打算,而后朝着最好去努力”嬴政轻轻吟哦,仿佛颂唱古人诗句,小脸之上满是认真:“孙淹这种废物,我师兄若是真的动念想要杀他,他怎么可能逃一个月之久呢?”
安一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把孙淹杀了吧。”嬴政摆了摆手:“别带着孩子去,吓着了就不好了。”
“唯。”安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嬴政的背影。
越看,越觉得,与鞠子洲有某种意义上的相似。
“孙淹死了?”异人问道。
“死了。”下面蒙骜回答道。
“太子啊”异人摇了摇头。
嬴政的动作还是慢,心肠还是软。
孙淹,是异人刻意留出来的。
他与鞠子洲有仇,又没有鞠子洲才能高,又毫无根基
“鞠子洲呢?还在忙着为那群妇人寻营生?”
“下面回报说,已经不是了,他如今在农会之中务农。”
“务农?”异人皱了皱眉:“粮食这种东西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
粮食太少,国内就有民怨,进而就有“国中之毒”,必须发动对外战争解决这些事情。
但是粮食太多贱氓们吃饱了,日子过好了,谁还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拼命打仗呢?
“去给他提一个醒。”异人说道:“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有才华的聪明人,在他不打算为寡人效力,让秦国更加强盛的时候,让他不要给寡人添乱。”
添乱,就要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拼图 (一)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嬴政身体微微颤抖。
按照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他现在,将要揭开鞠子洲刻意隐藏的“真面目”了。
嬴政一直知道,鞠子洲很聪明,做事情很有一些章法,跟他学习了他做事的方法之后,嬴政逐渐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了。
于是他看到了鞠子洲身上的迷雾。
那是未曾学过这些理论与方法的人所看不到的迷雾。
那些人,虽然有比嬴政更加聪慧的大脑,有比嬴政更加丰富的经验,但他们,只是把鞠子洲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聪明人”去对待。
于是即便是华阳太后这等手腕强绝、吕不韦这种心机深沉、先王赢柱这等智慧超绝,他们也只是知道,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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