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是永恒的,届时,你也会在斗争之中,获取到你所想要的,我们的永生。”
第八十七章 特质
鞠子洲说完她所想要说的,没有逗留,起身便走。
嬴政少见地没有起身相送,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思考。
鞠子洲今天的话,有很多,嬴政似懂非懂。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懂,可是
嬴政闭上眼睛,脑海中鞠子洲的神情浮现出来。
那种漠然和平和混合而成的特质,霸道与沉静相融合的感觉那绝对不是鞠子洲本身的特质!
嬴政双目紧闭,心海翻腾。
他对于鞠子洲的了解并不深,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无法察觉鞠子洲笼罩在迷雾之下的真实的性格。
但有些东西,有些人,你虽然不非常了解他,却可以轻易判断出有些话是不是他可能会说出来的,有些事,是不是他可能会做出来的。
今日的这些话语,就绝对不是鞠子洲应该会说出来的话。
太平静、太淡然、太霸道、太温和。
虽然讲的话也都是与鞠子洲一贯相谈的道理,但这道理根本就不是鞠子洲会讲的。
往日的义理,虽然也如今日,直指根源,具有颠覆性,但其实它只不过是没有切身立场,宛如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旁观者,客观而忠实地记录一切,从中提炼出最细微最根本的东西,而没有自己的根基,也没有实打实的属于“人”的情绪。
但今天的理不一样。
虽然同样直指根源,但嬴政可以从这还没有完全读懂的“理”里面窥见一丝尖锐。
这一丝尖锐,是对敌的。
有了“敌”,就说明了这种“理”有他的立场,有他的明确定位。
并且如此杀气腾腾的理,仿佛经过半生出生入死的艰苦斗争,从中磨砺提炼出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思考方面甄别敌我,行动起来毫不犹豫。却又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努力只是规律的一环,自己的一切都只是从螺旋之中诞生,毫无自我居功的骄傲。
这根本不可能是鞠子洲!
嬴政张开双眼,起身,坐在了鞠子洲的位置,回想着鞠子洲口述的理,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神情变化和眼神变化在脑海之中拆解开来。
慢慢的,嬴政隐约间看到一个人。
他活在鞠子洲的身上,又似乎并不在。
面目模糊,而立场清晰。
嬴政从鞠子洲所说的理里面可以把握到他思维的枝节,窥见这人的一丝神韵。
那是即便只在鞠子洲身上窥见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都可以感受到其中独特的神韵。
夜色漆黑,深夜,嬴政张开双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黑,脸上有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淡。
他矛盾,又统一;他霸气,又温和。
嬴政先向北看,又向东看,举手虚握,指节叩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在深夜里荡开。
“呵,虫豸罢了。”他说。
鞠子洲回到女闾时候,秩和呦正在这里坐着与苟说着话,瞧见鞠子洲回来,三人都笑了起来:“洲,你终于回来了。”
苟站起身来迎接,秩和呦却未站起。
鞠子洲看了两人一眼,他们对视,而后相扶着起身,有种颤颤巍巍的虚弱感觉。
鞠子洲抿唇:“你二人晚食进了吗”
“还未进,有些肚饿。”秩用手肘撞了撞呦。
“噢,啊,是也是也我二人在此等你许久,等的肚饿不已,都快站不住了!”呦如梦方醒,磕磕绊绊地说着。
鞠子洲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黑暗之中正吃吃笑着地女人,微微叹息:“苟,你与店主人分说了吗?”
“说了,说了,闾主允我去铜铁炉那边做工了,这边的工钱也已结了。”苟有些忐忑问道:“洲大兄,你说,我真的也可以进入铜铁炉中做活吗?”
“可以。”鞠子洲笑了笑,拍拍苟瘦弱的肩膀:“铜铁炉中正缺工人,只要有传,再有人引荐,便可入内。”
“那就好。”苟稍稍安心,又看向秩和呦:“你二人竟敢骗我!”
“哪有骗你!”秩虽然腿脚酥软,但是嘴依然很硬:“我反正没听说谁有引荐过别人进入大炉里当工人!”
鞠子洲笑了笑:“你没问而已,铜铁炉中一直都可以引荐工人的,年轻强壮和有一些冶金经验的优先,并且有一定技术的熟工的工钱比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人高很多!”
铜铁炉的基本运行制度是鞠子洲与墨家钜子询一起指定的,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而秩与呦不过是身体并不如何强壮的工人,每天完成工作都已经使身体并不强壮健康的二人精疲力竭,他们理所应当没有丝毫力气去关心别事,因此不知这些门道,才是正常。
“问?”秩来了兴趣,他此时虽然也是腰膝酸软,浑身无力,但是这种无力与平日劳作的无力并不相同,因此闲坐无聊之余,对于这类平时并不关心的事情也有了关心的力气与心思:“洲,你知道这些,也是问来的吗?”
“当然是。”鞠子洲笑了笑:“平时督促我们做活的那些墨者,全都是可以问的,只要做完了活,可以随便问的。”
秩点了点头,似乎记住,又似乎,有了一些别的什么心思。
他看着鞠子洲面露疑惑神情,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身旁,呦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鞠子洲向外看了一眼,天色蒙蒙黑,又未全然黑透,此时回去铜铁炉那边,十五里的路程,道路虽然并不如何崎岖,但没有灯火,秩和呦都有夜盲症,鞋子又只是寻常草鞋,一行人估计要摸上一个时辰。
“不如去找个食肆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寻客舍睡一晚吧,天色已黑,回去工地也不一定会开门。”鞠子洲说道。
“也好。”秩点了点头:“只是明早需要尽早起来,好赶回去了!”
呦摸了摸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咬牙说道:“今晚的晚食就由我来付账吧,我们吃好一点。”
秩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当然要你付账,而且今晚我们必然不能睡通铺房钱也要你来出!”
鞠子洲瞥了一眼两人的钱袋,又摘下自己腰间同样鼓鼓囊囊的钱袋,笑着说道:“还是我来付账吧,苟也一起来吃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早再饱饱吃一餐,明日去铜铁炉做活,便有了力气。”
“找个近一些的食肆!”秩朝鞠子洲挤眉弄眼:“吃饱了,我还能回来一次!而且洲你还未体会这滋味呢!”
鞠子洲看了一眼秩,有些无语。
第八十八章 底层的智慧
晚餐是鞠子洲出钱请的,秩与呦、苟三人抱着半生的猪肩吃得很香,一直吃到再吃不下、再走不动,三人才停止了饕餮。
鞠子洲会账之后,看着坐在那里抱着肚皮一脸幸福的三人,微微叹气。
这些日子相处,鞠子洲虽然在铜铁炉中受到了一些孤立和排斥,但他也大抵了解了这些底层秦人的一般性格特征。
长期的守法养成了他们具有极强服从性的性格;同时看不到太多希望的生活令他们普遍悲观、重视实际利益;也因为贫穷和压抑,他们的生活作风比较的开放和放纵、贪图享乐,不知节制。
这些性格特点,鞠子洲感觉很眼熟。
不过他很快抛却了无谓的心思,转而看着吃得撑到走不动的三人:“又不是没有下一餐,何必要吃得这么多?”
“肉啊!”苟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生到如今,还从未有过单吃肉吃到如此之饱的境遇呢!”
一旁单耳的食肆肆主收拾着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上有齿痕、并且被敲开吸光骨髓的猪骨,漫不经心说道:“这位客人必不是贫贱出身吧。”
“老夫今年三十四岁,操持食肆诸事已有约莫二十一年,来我家这食肆之中进餐的人都是士伍、公士之流,大抵贫穷,偶有小富者,新婚夫妇,也均是以肉食为辅菜,享乐至极,无非是黍臛、彘切、犬肚为菜食,未曾见过只吃肉食,而不进粮食。”
说着,这位苍老的肆主端着半盘猪骨,深深地看了鞠子洲一眼,说道:“客人们吃剩的这些骨头,我都要磨成粉去掺入菜羹中增味。”
“如此说,客人可知他三人为何饕餮如此了吗?”
鞠子洲心中一凛,看向秩、呦二人。
秩拍着肚皮咧嘴笑了:“贵人莫怪,我的确有攀附贵人之权势的想法。”
呦张了张嘴,神色惶然。
鞠子洲叹气:“是了,相处一月之久,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的演技没有好到可以瞒住所有人。”
“贵人您视这样的饭食为寻常事件,但我等贱人、小人,可是一辈子都在盼望着这样的饭食啊!”秩笑了笑,躬身一拜:“先前有所隐瞒,但我自认我没有对贵人有所阻碍,虽然占了贵人一些便宜,但贵人大量,还请莫怪。”
没有人是什么绝对的蠢人,即便是麻木的底层人,他们在遇到不同的人的时候,也是会有感觉的。
而鞠子洲这样与他们生活习惯、行为习惯都格格不入的人,更是如同鹤立鸡群一样明显。
苟听着秩与鞠子洲的对话,心里有些慌张,站起身来:“我”
鞠子洲摆了摆手:“坐下吧。”
他想了想,说道:“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觅一个客舍居住。”
秩眼珠转了转,问道:“洲贵人,还要与我等厮混?”
“我哪里是什么贵人?”鞠子洲叹气:“我奴隶也!”
呦神情错愕。
奴隶?
他眼中是浓浓的质疑,不过囿于怀疑鞠子洲是贵族身份,他不敢出言质疑。
鞠子洲笑了笑:“我不过奴隶出身,如今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爵位,与各位同为白身“士伍”。”
秩高声笑着:“那么,洲,你与我等一齐进到大炉子里做活,是想要做什么呢?要不要我等相帮?”
鞠子洲想了想,点了点头:“你们肯帮我,那真的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没有多少报酬可以给你们。”
鞠子洲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他也不想问谁人要钱给秩和呦。
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的。
“洲你愿意于我们说一些东西就可以了,我哪敢奢求什么报酬!”秩咧嘴笑着:“哈哈,就如今日所说的那些可以问墨者们的那些消息。”
鞠子洲惊讶看着秩:“你倒是有心的。”
“那洲兄洲贵人,您有什么事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呢?”苟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如”鞠子洲话说到一半,叹了一口气:“你们就在做活之余,帮我观察一下我们四周的人吧。”
“观察人?”秩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要了解他们还有你们!”鞠子洲认真看着秩说道:“我想要了解你们最本真的想法,最真实的生活状况。”
说着,鞠子洲看向正在数钱的只有一只耳朵的食肆主人:“店主人家,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食肆主人笑了笑:“我当然愿意,能够结交一位贵人的机会可并不多!”
鞠子洲笑了笑:“但是我这个所谓的“贵人”,并没有什么办法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拿来与人吹嘘也是好的。”食肆主人笑道:“我叫做鸩。”
“我叫做鞠子洲,是自己取的名。”鞠子洲笑了笑:“现在方便问鸩老兄一些问题吗?”
鸩笑呵呵的,看了秩等三人一眼,点点头:“客人既然有心,那我便可以奉陪。”
“鸩老兄可以叫我洲小弟。”鞠子洲笑了笑,又掏了钱袋出来:“可再拿些肉食出来么?我们边吃边聊。”
“没有了。”鸩摇了摇头:“那三位客人方才已经将我店里两日的储备肉都吃光了。”
鞠子洲一愣,点了点头:“看来你这里生意并不十分好。”
“生意不错了。”鸩摇了摇头:“每日能得三四十钱,以我这小肆来看,生意已是极好最近尤其如此。”
“很反常么?”鞠子洲问道:“以往连三四十钱都没有么?”
“是也。”鸩点了点头,转身到门口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关上店门窗户,拴上门闩,进到屋子里提了陶制酒壶出来,脸上皱纹有些舒展:“客人可饮得酒么”
这是要拉鞠子洲下水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可以,明日之后都可备酒,待我来此,便可痛饮。”
鸩脸上的皱纹已经全然舒展开来:“洲小弟能饮多少?”
他说着,于柜台处取出了两只陶碗,一人一碗倒上浊酒:“请满饮。”
秩伸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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