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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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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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嬴政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领取赏格黄金时候,这些人,还有死去的七人,他们的神情并不是这样的!

    嬴政看着他们,拿出两块黄金,丢在地上:“你们自去吧。”

    三人目光转也不转地看着地上的两块黄金,身体已经很听话地起身准备离开。

    那种目光。

    那种渴望。

    嬴政皱眉。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试图用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去分析这些人的情况。

    是关系吗?

    还是说单纯的利益动人心?

    但是他们为何会是这样?

    嬴政摆了摆手:“将这两块黄金拿回去吧。”

    三人立刻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一番争抢,两人拿到了黄金,一人伤痕累累地跟在后面,连向嬴政辞行都忘记了。

    嬴政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去看追悼会那边。

    死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抱着不满一月的婴孩,神色悲戚,但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愤怒与绝望。

    不应该!

    嬴政越看越觉得迷糊。

    若只是一两个人如此,那倒还罢了。

    可他所见,几乎人人如此。

    死了亲人朋友,伤心是会的,但不会愤怒、不会绝望。

    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怀有义愤,但很快这情绪也消泯。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真的是合格的兵士吗?真的可以变成传说中那种悍不畏死的秦兵吗?

    寒风吹拂,嬴政搓了搓手。

 第七十六章 寻惑第二

    “你们为何要杀我的人?”嬴政问道。

    熊启答应配合之后,指认工作做起来相当快,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杀害农会七人的两名凶手便被绑缚手脚,带到了嬴政面前。

    虽然说嬴政不能以私刑了结这二人性命,但他作为“苦主”,教训教训这两个人,出出气的权力还是有的。

    不过比起出气,现在嬴政更想要了解事实。

    他想要了解,为什么,自己的十个身强体壮耐力好的丈夫,会当着一大帮自己人的面被两个人既不高大威武、也不如何剑术高深的人勒索,并且还被杀了七个。

    “而且,据我活着的那个人说,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反抗,对么?”嬴政蹲在地上,看着被绑缚在自己面前的两名锦衣的丈夫,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反抗吗?”

    “禀太子,我二人乃是士人!”一个锦衣丈夫说道:“如此对待士人,于您的”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嬴政面无表情:“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需你来操心。”

    士人有些抗拒,张了张嘴,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太子您请问。”

    “为何要杀我的人?”嬴政问道。

    “因为这些人使我主颜面受损!”士人回答。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就因为我的人使你主人颜面受损,所以你们杀了我七个人?”

    “主辱臣死。”士人回答。

    地上的这两个士人并没有感觉杀人是一件什么大事。

    即便是严苛的秦法,对待这种情况,也不会判两个士人有罪。

    “可是让你们的主上受辱的,难道不是你们四人的无能吗?”嬴政问道。

    两名士人毫无愧色:“怎能说是我等无能呢?”

    “庶人胆敢超越士人,本就是不敬,使逾越,是罪!”

    嬴政点了点头,是这个逻辑。

    “那群庶人敢胜过我等,便已是有罪,我等索回我主因庶人的罪而失去的钱财,本就是应当。”

    “但那群庶人竟敢迟疑,竟然质疑我二人,我二人为维护士人之清誉、与主人之颜面,拔剑杀之,虽然是损伤太子您的财产,但毕竟无罪,太子气愤,我二人深感愧疚,但请太子允准我二人交金赎罪!”士人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两个士人所说,姑且是有一点道理的。

    “那么我的人,为何不敢反抗你二人呢?”嬴政问道。

    “我二人乃是士人、您的那群奴仆乃是庶人,庶人如何能与士人相斗?”

    “为何不能?”嬴政问道。

    这些人,在嬴政心目中,可都是预备役的兵士,兵士为何不敢与士人相斗?

    不敢相斗,那么以后他们真的可能会有战斗力吗?

    嬴政深感疑惑。

    常识告诉他,两名士人的话语是没错的。

    但是心中总有一种怪异感。

    单从关系上看

    “因为庶人与士人斗,乃是逾越,乃是不敬,乃是犯法!”

    逾越、不敬、犯法?

    嬴政想了想:“犯什么法?”

    “秦法不允国人私斗。”

    “不允国人私斗?”嬴政看向两人士人:“那你们”

    “我二人是士!”

    就因为这个?

    嬴政感觉很荒谬。

    所谓的“士”,不也就是跟豚犬一样,养来消遣的玩意儿吗?

    嬴政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墨者安,问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禀太子,我觉得没问题。”安说道。

    嬴政惊奇看着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记得钜子曾说过,以前,有一位墨家钜子的”

    安回答道:“是先钜子腹之子扩杀人,惠王赦之,但太子殿下,扩并非士人,甚至并非墨者,他只是匠人,而且杀他的也并不是秦律,而是早先墨者内部的墨律。”

    “墨律?”嬴政不解。

    以小团体的规矩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强行悖逆秦王的意思嬴政看着安你们墨家没落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发散了一下思维,嬴政重新将精力投入到眼前他最关心的事情上来:“也就是说,你们两人打庶人是可以的,但庶人还击,则是犯法?”

    “是这样。”两名士人在地上扭动一下身子,似乎是感觉不舒服:“太子殿下,可否先放了我二人?”

    嬴政想了想,又问道:“为何我的人会如此守法,甚至直到被杀都不愿意犯法?”

    “这”士人回答不上来了。

    嬴政看向安,安也摇了摇头。

    不知道。

    嬴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赐过黄金的三人。

    三人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活像三条犯了错怕受罚的狗。

    嬴政叹了一口气。

    问这三个人,怕也是问不出什么答案来。

    “罢了,将这二人送去刑审吧你们三个,回家去吧,”嬴政摆了摆手,起身揉了揉眉心。

    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甚至已经抓住了回答问题的脉络。

    可是问题是什么呢?

    这脉络又是什么?

    他皱着眉,学着鞠子洲的模样,冷静的开始将事件剥离开,分为一小块一小块。

    首先是事情起因。

    自己的人被杀了。

    然后自己生气,想要抓来凶手杀掉。

    但问题显然并不止步于此。

    自己的疑惑是

    自己的疑惑是什么呢?

    嬴政想了想,看向安。

    安躬身说道:“太子请放心,安平君那边已经安排过了,这二人一定会被判个死刑的。”

    嬴政点了点头:“死了也就死了。”

    熊启对于这两个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就是两条宠物狗,狗在比赛之中赢不了别人的狗,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亲戚养的肉狗咬死掉了,亲戚很生气,所以这两条宠物狗还是杀掉给亲戚泄愤。

    但

    自己先前一直疑惑的一直想要寻找源头的事情,似乎也不是这两条宠犬的死活。

    嬴政皱了皱眉。

    他所想要探寻的,只是自己的人为什么这么弱而已。

    这么弱,以后如何为我上阵杀敌?

    嬴政想着,皱起了眉头,有些恍然:“致使我的人弱成如此的,是秦法!”

    “可是为什么?”嬴政寻到了一个问题,紧接着,心中又升起另外的一连串的问题。

    为什么秦法会让我的人变得如此弱小,甚至连与人相斗的勇气都没有?

 第七十七章 见惑第三

    秦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

    百五十年前,商君卫鞅变法,秦国由此走向强盛之道。

    商君裂,秦法也随时代变化而多次做出调整,但秦法依然基本遵循商君所留下的基本框架。

    也就是商君书里的基本义理。

    嬴政早已经将商君书背得滚瓜烂熟。

    所以甫一确定了是秦法使得自己的农会众人变得软弱,嬴政就立刻开始向商君书之中寻求答案。

    商君驭民策略有五术,分别为:愚、贫、疲、辱、弱。

    即是,让多数的国民不能通识教育、使之愚钝;让无爵百姓生活穷困、使之贫穷;让绝大多数国民与土地相捆绑、使之疲劳;对全部的国民实行渐进的侮辱、压迫精神;让所有的国民对于权威怀有无限的敬畏,使之软弱。

    与此同时,给出一条,也是几乎唯一一条变得富强、变得不再那么受穷受欺负的道路军功爵制。

    譬如捕捉飞鸟野兽时候的围三缺一,也像是驯养家犬时候的骨头铁鞭。

    如此,驯养出足够听话、足够老实、足够麻木、足够怯懦、也足够英勇的国人。

    很诡异的办法,看似自相矛盾,但是施行起来,就是会有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实效。

    就如得道经之中所体现出的那样,初初看来,自相矛盾,然而仔细思考,极具现实意义,充满哲理。

    “商君不愧为黄老家学,一代圣贤!”嬴政回忆着,将书本上的知识结合现实进行分析,虽然无法完全领略其中奥义,但是至少可以窥见那种思想所带来的伟力。

    那些东西,与嬴政所见过的,鞠子洲带他收服游侠时候所用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不过,鞠子洲当时示范的那些手段,相对比较温和。

    但两者所体现出来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

    可关键是嬴政深吸一口气。

    关键是,师兄所示范的,是错误的办法啊!

    嬴政咬牙切齿。

    此时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害怕!

    他的记忆力超群,因此记得很多细节,也记得鞠子洲为自己示范的,那些收服游侠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分类那是以少数人和少数关系统御多数人和多数关系的办法。

    分化、挑拨、拉一派打一派、压低心理预期、给出超出预料的刺激性奖励,收获更多的忠诚。

    夜色之中,嬴政面对着渐散的“追悼会”和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什么嘈杂声音的秦人们,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些只是被驯养百五十年的成熟的秦法所驯化的家犬。

    然而身体颤抖,心情紧张。

    嬴政知道,这种方法驯化的国人,并不安全。

    他记得,在审讯时候,两名士人和三名自己的家犬斗说过,那个叫“权”的丈夫,是想要鼓动众人反抗两名士人的。

    所以他也是最先被杀死的。

    权已经死了。

    可是这目光所及,有多少“权”呢?

    权未能鼓动起所有人反抗,但其他的“权”呢?

    十人之中,都有一人并未被完全驯化,而是留有野性。

    那么百人之中呢?千人之中呢?

    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呢?

    他们若是不满,站起身来反抗,又当如何?

    他们真的起身时候,秦,能够挡得住吗?

    而且,秦法愚民如此,万一有“人”,以自己或者别人的名义,鼓动“家犬”们反扑,又当如何呢?

    嬴政瘫坐在亭中,冷风吹来,他头脑昏沉,隐隐间,见到自己登上王位之后,有“人”以自己父亲的名义,呼喊着自己绝非正统,引领“家犬”们反扑,攻入咸阳,将自己杀死。

    昏昏欲睡时候,又似乎看到,田野之间有人起身,团结起一切被压迫驯化的“家犬”,破入王宫,将脆弱的秦王伐灭。

    这时候,嬴政忽而清醒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国人软弱这种简单的事情,并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够察觉到。

    别人肯定也早已经察知了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们习以为常,不觉得这个问题是问题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所有人,都想着愚民、贫民、疲民、辱民、弱民。

    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而国人的表现也正说明,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这个方法,暂时是安全的!

    嬴政睡了过去。

    他想太多,吹冷风太多、年幼的身体扛不住,于是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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