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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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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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所骂的有些事情是真实发生了的。

    有些事情只是情绪的宣泄。

    嬴政面色不改,只吩咐手下人宣读罪状。

    而后根据着罪状,给与这些人以刑罚。

    行刑之时,嬴政低头翻看手中竹简。

    他知道,今年三月之后,赵太后的确是在宫中养了一个男宠,两人感情很好,也因着这个男宠,赵太后甚至戒了赌。

    不过这事情被嬴政压了下去。

    鞠子洲在制定法律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块儿,因此相关的法律处于空白。

    既然空白……那就暂时让他空白吧。

    嬴政有些厌恶这种并不理智而脱离掌控的情况。

    但从接触实事以来,从触政、掌事以来,这种情况频频发生。

    大的方向上看,他所学的义理是正确的。

    但落到实处,却处处错误。

    很多时候的依照道理的判断,甚至会带给自己巨大的干扰。

    这种种情况令嬴政感到莫名烦躁。

    “赵诘,战事可有新的情况传来吗?”

    近侍立刻汇报:“陛下,暂时还没有新的情况,大军应当还在韩国都城之外。”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首受刑的人,说道:“朕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近侍躬身:“陛下想去哪里,臣这就使人去安排。”

    “就去……新郑吧。”

    ……

    荀况能够感觉得到,鞠子洲本人其实是不否认“道德”本身的。

    甚至他也是觉得“道德”是很有必要的。

    可既然已经认可了“道德”是必要的,是有益处的,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反感自己倡行道德呢?

    目前已经知道的,唯一能够带动他的情绪的,便是“道德”。

    荀况不由自主深入地思考起来。

    接连数日的高强度辩论、思考,他此时有些疲惫了。

    想要休息休息,但想到明日里还要继续与鞠子洲辩论,荀况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思考说辞。

    清晨,又是熟悉的学塾,数日的辩论,许多临近的学子闻讯赶来,此时两人的辩论已经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

    荀况来到学塾之中,鞠子洲早已经在等候。

    两人位席在学塾正中央,四周,是跽坐着等候的学子。

    荀况叹了一口气,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朝着鞠子洲躬身一礼。

    鞠子洲还礼。

    “那么,我们便继续昨日的话题吧。”荀况率先开口。

    “鞠先生,不以德行考量应当由谁人担当重任、治理民众,那么当该以何作为标准呢?”荀况学着鞠子洲的手段,将一个观点推到极致、极端化地开口询问。

    鞠子洲一拜:“国家的治理,以德行为主,则多乱事。”

    “这并非是道德本身有什么错误,也并不是善良就注定吃亏或者老实就一定受苦。”

    “只是因为,不能以‘道德’为主要参考标准。”

    “也不应该把被一部分人把持着的‘道德’作为标准和参照。”

    “道德并非是荀夫子所想象的那样是绝对的,有着固定参照的。”

    “道德本身是变化的,荀夫子昨日讲‘人性本恶,需要以教化才能仁善,才能成就圣人’,我也觉得它是不对的。”

    “在天下干旱时候,我有余力,把家中余粮用来赈济灾民,这是我心地善良。”

    “我没有多少余力,愿意用我本就不多的粮食与灾民共享,这也是我心地善良。”

    “我去偷盗旁人财物、粮食,是我道德败坏。”

    “但我因为与灾民分享了本就不多的粮食,因而只能去偷盗旁人财物换取粮食以养活我自己与灾民,那么我是仁善还是邪盗?”

    “小儿无知,沸水灌溉蚂蚁窝,碾死蜂蝶,这是善还是恶?”

    “成人有知,虐杀牛羊,戏弄虫蛇,这是善还是恶?”

    “灌溉蚂蚁窝、碾死蜂蝶的小儿或许转头去扶助老叟。”

    “虐杀牛羊、戏弄虫蛇的成人为了救人而死去。”

    “那么他们究竟是善还是恶?”

    “他们有什么本性吗?还是说本性在一日之间发生了变化,或者在一日之间经受了什么教化呢?”

    这是很现实而且很无解的问题。

    荀况谨慎地看着鞠子洲,并不立刻开口。

    因为针对这样的事情,开口必然就错误。

    “荀夫子,道德本身是有用处的,也是有好处的。”

    “可是你的道德跟我的道德是一样的吗?”

    “你的‘人性’跟我的‘人性’是一样的吗?”

 第一百七十章 戬 (二十七)

    “再尝试说,某年某月,天灾降世,粮食歉收。”

    “村中一丈夫因不忍见母亲挨饿,于是将家中新生小儿做羹与母亲饱腹。”

    “这丈夫,是孝感动天,还是人面兽心?”

    荀况瞪大了眼睛看着鞠子洲。

    看他神情便知他是想杀人的。

    这样的问题,虽然按一般常理来讲是不可能出现的——怎么可能有人会忍心做出这种事情呢?

    怎么可能有人穷到如此呢?

    但既然作为问题出现,既然作为一个考校道德的论题出现,那么荀况只有两种应对方式。

    一种是直面。

    无论是对这丈夫的行为做出最终评断,还是否定这种事情的真实性,荀况都要面对这个问题,和与这个问题类似的问题。

    另外一种就是回避。

    鞠子洲的问题往往很极端,对于“人”本身并不见有什么恶意,但对于人的“身份”,往往有着极大的质疑,极大的针对性。

    这个问题,荀况估量了一下,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他是有把握把这个问题驳斥成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的。

    但他如果这样做,鞠子洲把问题拆解开来,抛出与之相似却更加和缓、现实一些的问题,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语。

    只能不语。

    一众士人唏嘘。

    他们交头接耳,大多也是不相信这种事情可能发生的。

    甚至有人对鞠子洲指指点点,觉得鞠子洲疯了。

    但见到荀况不讲话,他们也只好闭上嘴,不敢公开对鞠子洲有所质疑。

    鞠子洲笑了笑,以一种极端冷酷的语气说道:“有道德很好,我自己也很想要做一个高尚的人。”

    “但这东西是需要看‘需求’的。”

    “如果我发现把这丈夫作为‘孝子’去看待,对于我,对于我所想要的整体局势来说比较有利,那么我就会说他是孝子。”

    “我讲他烹羹之前百般心痛,万般不舍,但一思及母亲昨夜肚饿梦中蜷缩,便下了狠心。”

    “若如此说,他便是为孝爱母亲,不惜舍尽一切的孝子。”

    “从现实上,也可以此做出分析来——缺粮如此,小儿娇贵,反正是养不活的,不若如此。”

    “至于为何不是丈夫本人——老母亲是需要人去照料的。”

    “如此,有血有肉,偏执孝子,可以受世人夸赞。”

    鞠子洲问道:“荀夫子以为呢?”

    荀况讲牙紧咬,胸膛起伏,强忍了破口大骂与动手的念头。

    很难忍啊!

    他已经难以开口。

    鞠子洲又说:“但如是说,我发现需要这丈夫是一个人面兽心之辈呢?”

    “我就可以……”鞠子洲张狂自信。

    话未说完,席间便有少年的士人怒目而起。

    他终于忍不住了。

    “鞠夫子!”少年人起身,一拜,面上怒容不改:“你讲什么‘需求’,说什么需要的话,那你倒是与我们大家说一说,究竟是何等丧心病狂,不当人子的需求,才能够让你这等大学问的圣人做出这等罔顾人伦的解释出来!”

    他这样一开口,席间的热血青年们顿时忍不住。

    他们纷纷起身,对鞠子洲一拜而问。

    荀况见此,痛心一叹。

    这一局,输定了!

    不开口就有赢面,忍不住就是输。

    但输的好!

    老头子坐正了身子,胸中激荡:“自古圣人无常师,老夫今日倒要与孺子们一同请教鞠师了。”

    “究竟是何等何样的需求,才能让世道污浊如此!”

    “请鞠先生不吝赐教。”

    说着,荀况起身以弟子礼拜鞠子洲。

    鞠子洲有些错愕。

    老头……

    出人意料!

    这些不囿于规矩、不囿于输赢、不囿于利益、不囿于物质、有自己理想和追求的人是真的可爱啊。

    如是天下人都能有如此资格就好了。

    愣了一下,鞠子洲开口。

    “需求是很简单的事情,荀夫子不必如此生气。”

    “众学子也不必如此义愤。”

    “我们慢慢讲。”

    “假若你我乃是一国之君臣。”

    “国家积贫积弱,外有强邻环绕。”

    “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这是个老问题。

    孔夫子当年给出的答案是守礼爱民,齐王难以好睡。

    但此时,这答案是不能用的。

    因为孔夫子的话已经实证失败。

    此时是战国,战国的规矩是务实。

    赢了就是对了,输了就是错了。

    办法错了事情做不成,路线失败国家灭亡。

    简单而残酷。

    荀况略一忖度,便知道自己给不出答案来。

    他当年在稷下辩论、武功全无敌时候给不出答案来,如今亦然。

    少年们倒是议论纷纷,但无论是学儒、学道、学墨、学杂,所有人的答案都是趋同的——改变。

    如今积弱只能说以前的方针、政策、乃至整体路线是错误的。

    错了就弱了,弱了就要改,不改就会死。

    热血青年们大多能够认清一部分现实。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些人怀疑鞠子洲是在转移话题。

    鞠子洲听了一会儿,欣慰了一会儿,而后给出了残酷的回答:“大家的想法我不能都知晓,但也知道,大家的想法是很能认得清楚现实的。”

    “所以大家的想法大抵是要做出改变。”

    “我们思考问题的基础,是应用于实际。”

    “实际能够运用,并且能够有所成效,于是我们便认为这法子是对的,这一点,大家认同吗?”

    荀况点点头:“老夫没有异议。”

    “我等也无异议。”一众学子回答。

    依照现实来做事,是很正常的事情。

    冷了穿衣服,渴了喝水,都是依据现实,确认行之有效,而后定为有用,可以沿用。

    这种实用精神大部分时间里是很好的。

    “那么假若你们中的一个人给出了确实可行的办法,让国家变强了,那么这个人,是否是国家功臣?”

    “确实是!”

    “那当然是了!”

    鞠子洲点点头:“如此,国家强大,此人应不应当记首功?”

    “应当的!”

    “我等也觉得应该。”

    “如此说,所有的功劳都归于此人,应当吗?”

    荀况面色一变。

    学子们却很自然地议论:“我觉得是应当的。”

    “微此人,国遂灭,如此也倒是应当!”

    “应当的吧?”

    虽然有些怀疑,可众人都觉得应当。

    不过,这与那烹子喂母的禽兽有什么关联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戬 (二十八)

    因一人之计,国遂得救,于是万千功勋,集于一人之身。

    称英道雄,赞俊夸才。

    理所应当。

    这是儒人,或者说,这是大部时间里,大部分人的普遍观念构成。

    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人之力,足可以改天换地,而余人不过是被带飞的咸鱼,是被放牧的愚羊。

    乌合之众,不足一顾。

    因此功劳、荣光归于此人,就可以了。

    这是思维逻辑的基点。

    也是社会构成的根本。

    基于此,人们相信,一贤人之德足以感化万千愚人。

    由是,集权才是应当的。

    能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万千庸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贤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万千愚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因此使能人、贤人、圣人居于上,民众应当受其管缚。

    无有能人、贤人、圣人管理,则愚人不能安宁,不能自理,不能立于人士。

    贤人吐绣口,千秋功业成;圣人张灵心,万代智慧集。

    因此,庸人不应当反抗能人;愚人不应当拒绝贤人。

    但谁人是能人?

    谁人是贤人?

    那当然是美德的化身——士人。

    当然是智慧的化身——圣人。

    当然是一切美好的集中——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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