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盗?
黄金一百斤?
净一时呆滞。
他分明记得,那县令赠送了自己十斤黄金的……为何如今变作了……
益黑着脸,提起了放在桌案上的钢剑。
他与净出生入死。
净在战场救他性命。
他,无条件相信净!
他这一动,众兵士纷纷提了剑了。
他们也是与净出生入死的。
净见此,胸中暖洋洋的,但是心头冷静下来。
待看到,领头的人里面有着县令的儿子的面孔时候,净捏紧了拳头。
“那钱!”
那一笔十斤黄金的钱,不该要!
“净!你还不束手就缚!”齐慎冷声喊叫:“偷盗了我家钱财,还想抵赖吗?你家中近日,为父母添置衣物、为孺子延请先生,莫告我说,你用的钱,是你自己的钱!”
他这样的喊叫,排队的丈夫们脸色便变了。
他们很多都是知道的,净家中阔绰起来了。
原本以为是得了秦王重用,于是发了财,阔绰了;但现在……人们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种说法。
净,偷盗了钱财了!
净见到丈夫们骚动起来,脸色微微变化。
他心中后悔,却又猛然冷静。
这是一个局;
但对方的目的不是自己!
绝对不是!
他们是要,破坏王上的新政!
净忽然伸出了手,按住自己的袍泽弟兄。
“不要!”净沉声说道:“不要动手!”
“我就缚!”净高声呐喊:“但我没有偷盗!我花用的钱财,乃是县令齐钺亲手交予我的,用来支援农会建设的钱,我是贪污,不是偷盗!”
他这样的呐喊,齐慎还不觉有什么。
而他身边,那些人听到了之后,齐齐的在心中骂一声齐钺墙头草。
净与弟兄道了几声,将他们安抚下来,随后提起一柄钢剑,独自走下高台。
“贪污者,净,在此伏罪!”净傲然开口。
他输了。
斗不过这些人。
……
齐钺与县中土豪王颉对弈,如今收官。
王颉胜半。
齐钺看着棋盘,心绪不宁。
好久,他开口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贱人?”
王颉愕然。
“不要折辱他,留下来给我吧,我家中缺一个……护院。”齐钺略微有些烦躁开口。
虽然齐钺语气带些烦躁意味,氪王颉却觉得有些惊骇莫名。
他知道?
他知道!
他肯定知道的!
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轮到王颉烦躁起来了。
齐钺看着棋盘,冷笑,摇头:“下不过你。”
王颉头皮发麻。
他借口告了辞。
齐钺看他离开,身体颓然瘫软。
这一局,赢了,但也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还手之力。
秦王政,可怕!
……
“那些兵士斗不过当地的土豪才是正常的事情。”嬴政开了口。
鞠子洲“嗯”了一声,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写着自己的东西。
“矛盾是一组一组的,一对一对,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斗争中的矛盾有其特殊的对标物。”
“一种矛盾中的问题,要用这种矛盾所对应的事物去解决。”
“当地土豪的问题,着落下去,是要将权力和土地收回。”嬴政也不在意鞠子洲开不开口,而是继续说道:“这个过程中,解决土豪,是一件事情,收回权力,是另一件事情。”
“这是两组矛盾。”
“解决土豪所对应的主体,不应当是我派去建设农会的那些兵士。”
“而应当是,那些土豪所对应的矛盾主体,也就是,他们昔日的靠山,如今的……大敌。”
鞠子洲笔锋微微一顿:“嗯。”
“所以我所说的,没错吧?”嬴政求证道:“矛盾是有着这样的特性的。”
“表述上有些问题,不过总体思路是这样。”鞠子洲没有停笔。
嬴政深深呼吸,笑了起来。
他起身时候,瞥见鞠子洲笔锋之下,“剥削”二字尤其深刻。
“这一局,我们赢了。”嬴政轻声说道。
期待已久的胜利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欣。
那种尽在掌握当中,丝毫涟漪都未曾泛起的胜利,太平淡了。
革秦
第八章 棋子
政治上,杀死一个人,需要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需要让所有人信服,但是需要让大部分自己人接受。
并且,这个理由,需要符合规矩。
也就是,这个理由,需要是合乎法律的。
如此,才能在不破坏既有秩序的情况下,完全的,将一个人从他所在的位置上摘下来,杀死。
这个简单的过程,其实是分为两部分的。
一部分是,给出理由,一部分是,杀人。
如今,理由已经有了。
那么需要动手杀人的人,也应该着手开始杀人。
只是,这一次,要被杀的人,比较多。
六月初,王绾回到家乡。
新的,一年两种的制度推行之后,五月底,六月初,正是麦子成熟收割的季节,他此时回家,告假的理由是家中宿老病重,需要回家一月以尽孝心。
于是嬴政批给了他两个月的假期。
假期很长,路途同样长。
回到家时候,家乡里已经建立起了农会。
会中集资购置了耕牛和新式农具,农民收割的效率提高许多,可在地里干活,炎热苦闷是一点也不少的。
农民们挥舞汗水与农具,进行收割,男男女女,因着今年的丰收而歌唱。
王绾坐在车里,车中以硝石投水,降了温度,空气都带些凉丝丝的冰爽。
他挑开了帘子,冷眼向外看过去。
铁镰在灼灼日光之下反射光芒。
“呵。”王绾摇了摇头:“这些卑贱如斯的氓隶都已经手持铁器了。”
“主上说的正是呢。”老仆擦了擦汗,逢迎着说道:“以往虽然官寺之中也有少量的铁器,但终究不耐用,氓隶手中,更多的还是石器木器,如今铁料价格降了下来,他们倒是可以用到了。”
“用了铁器,收割似乎要快一些吧?”王绾看着窗外跃动变形的透明空气,透过空气,看到农人们在田地里奋力做活。
“是呢。”老仆解释:“如今的铁镰是比旧日的石镰要好用些。”
“那么是要多出一些时间的吧?”王绾叹气:“多出的这些时间,他们又要做什么呢?”
“这……”老仆犯了难了。
穷困潦倒的农民们有了闲暇的时间之后会做什么,他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多了闲暇,总要做些什么的吧?
正说话间,地头里走来了几辆牛车,有吏人驱赶牛车,来到低头,支起简易的帐篷,吆喝一声,田间做活的农民们便口口相传地吆喝起来,随后一个个,他们的工作停止了。
王绾看着那景象,皱起了眉头。
热火朝天的工作止歇了。
取而代之的,农人们去那简易的帐篷处领了什么汤水,站立着大口痛饮、坐卧着小口慢饮,躲在树荫下……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了。
王绾脸色凝重。
这与秦法所要求的,相悖!
秦法将人、将家庭拆分,使其分裂,无法聚合,无法凝结,看似是增添了管理成本,但实际上,是削减了造反、作乱的可能性。
而这种行为……
这种统一劳动和休息的安排,却会给这些人以强大的纪律意识。
放在战场上,这种纪律意识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可放在家国之间呢?
这不是,在滋长“国中之毒”吗?
而且工具的演进,使得这些做活的氓隶,有了更多的时间。
人有了时间,就会自发的找事情做。
穷困的人会找什么事情做呢?
偷盗、奸、争斗、作乱,以及,最可怕的……他们甚至可能会开始思考!
王绾深深呼吸,放下了帘子。
国中之毒,是鞠子洲出谋、嬴政出力来解决的。
王绾不觉得自己对于“国中之毒”的理解,能够胜于这两个可怕的人。
所以他决定不去触碰这方面的禁忌。
而且,当务之急,并不是关心这个,而是调整自己家族对于新的土地政策的应对措施。
……
净蹲在牢房里,手捧着一大碗面条,呼噜噜吃着,一面吃,一面以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所在牢房不远处的齐钺。
“怎么?你不服?”齐钺叹着气:“我说了,我对你没有敌意,甚至赠送给你黄金的事情,原本也不是要拿来做文章的。”
“输了就是输了。”净为了说话,吃下了一大口还未嚼透的面条,被噎得翻白眼,但他还是艰难地将面条咽下去。
“喝点酒。”齐钺面色平常,将一碗酒递给净。
净看了一眼齐钺手中的酒,并不敢信任他。
“我没有杀你的需求和胆量。”齐钺叹气:“要杀你的话,根本就不会来见你,你被抓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有能力让你发疾病病死在牢里,而不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你。”
“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谋要耍。”净冷冷说道。
他真的是怕了。
齐钺的手段,是被别人引爆出来的。
事后,净想了许久,他发现,其实那天的黄金,他接不接,花不花,都没有什么所谓。
重要的是,齐钺愿不愿意对付他。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意味着,净的生死和事情的真相,始终都掌握在齐钺的手中。
“秦王陛下,早就知道你们斗不过这县中的那些豪绅了。”齐钺叹着气,颇有一些苦口婆心的感觉:“所以你们建设农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用来探路的。”
这一步探路,可以甄别敌我,同时判断当地执政的县令、郡守的成分,并且逼迫朝廷里的那些人站队。
不管兵士们是输是赢,嬴政都不输。
兵士们赢了,他是在胜利。
而兵士们输了,那么嬴政便就分清了谁是自己的敌人。
就看清楚了自己应该对付的人是谁。
然后,是朝廷里的那些人。
他们想要活着,想要继续发展壮大,由没有实际土地所有权的军工贵族演变为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大地主,那么他们就是需要配合嬴政,去灭杀实际掌握着各地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的小贵族。
尽管这些小贵族以前是他们的根基。
但阻碍了获利的道理,无论是谁,都是死敌!
齐钺先前没有能够看清楚这些,所以他唆使着县中的大户们往咸阳城里送信,问询虚实。
同时,他自己则不阴不阳地拖延着这一切。
不回绝,不接受,不配合,不抗拒。
但后来,县中大户们没有收到咸阳的回信,倒是齐钺,收到了一封咸阳的来信。
于是他便明白了七八分关窍。
然后,他开始害怕。
一身冷汗!
病,不全是装出来的,还有被吓出来的。
革秦
第九章 投资 (劳动节快乐)
在这一县之地,齐钺是最大的人。
即便是当地的土豪、乡绅,也要给他面子服他管教。
齐钺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力的来源是什么——他的根基,是秦国的体制。
所以他所做的事情,需要在他的根基所允许的范围内。
他不能悖逆自己的根基。
而现在,他的根基,具体到个人,是咸阳城里的那位年少的秦王,秦王政。
齐钺本以为,一个十五岁的孺子,初登大位,必然是要做几年他人掌中玩物的。
可是嬴政一上台就迫不及待地将吕不韦诛杀。
齐钺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这种根植于秦国体制的官,根本不能与嬴政对抗。
所以齐钺对于净,从一开始就很温和。
拖延、挑拨、试探、骑墙、赠金、他所做的一切的事情都不出格。
尽管有些敌意,但这是秦法所允许的。
他的权力,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拿出来将净这个毫无根基可言的小小贱卒碾死。
净所受的苦楚委屈,也只是别人借由齐钺权力的一部分“话语权”来压制净。
话语权,说来飘渺虚无,可是在打压净的过程中,它的作用显现出来,已经几乎将净吓出心理阴影。
倒转现实、逆乱黑白、混淆是非,无罪的由此有罪,有罪的由此无罪……
这种可怕,是不同于战场上的刀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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