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以真正超越时代的知识来教授嬴政。
现在的话自己所给出的这个问题,足够嬴政疑惑一段时间了!
鞠子洲喝了一口水,准备让嬴政暂时搁置疑问,教授他新的东西。
也就是这时候,嬴政的思考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交肯定是要交的,但是师兄,这个说法也不对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疑问,那就先仔细思考,我们先学一些”
“不!”嬴政摇了摇头:“我没有疑问!”
鞠子洲挑眉。
“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答案,所以向师兄征询,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鞠子洲抿唇,喝了一口水,做出“请”的手势,说道:“说一说你的想法!”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给出的说法,其实与先前提出的那个说法,并无不同。”
“前一个说法,是要人先承认君主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以此为基础,确立自己收税的正确。”
“而后一个说法,则是对于“国”的占有。”
“是在预设里,占有更广阔的土地。”
“承认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而后才会有所谓的“保护”的说法存在,并且似乎合乎常理。”
“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是虚假的!”嬴政目光灼灼,紧盯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生产关系”的理论,这种君主和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以欺骗缔结出的,少数的一部分人团结起来,把多数的分散的人按在地上欺负的关系吧?”
“唯有如此”嬴政喝了一口水,按着右臂,强行抑制自己身体的战栗:“唯有如此,师兄之前曾说过的“下位者也可以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存在与否!”、“厕筹也可以是钱财”、“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以多欺少,则战无不胜!”这些道理,才会是根本成立的!”
鞠子洲看着嬴政左手按右臂的姿态,感觉这姿态是如此眼熟。
他不确定此时小弩还在不在嬴政身上。
但他知道,嬴政这个动作是在表达自己审视追问的态度。
嬴政在逼迫鞠子洲!
他知道鞠子洲有时候会故意把问题留给他,他也知道鞠子洲很多时候说话只说一半。
但他已经迫不及待。
他不愿意再雾里看花一般的感知自己所要学的知识所属流派的庐山真面目。
嬴政性格霸道。
他霸道不是霸道在他一定要立刻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妄想以蛇吞象,一口吃胖。
他霸道在他想要掌握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人和事。
无论多么困难,他都要尝试、努力,进行掌控。
嬴政目光紧盯鞠子洲双眼。
他的左手按在右臂之上。
右臂上没有安装小弩。
但他依然按在那里。
他相信,鞠子洲懂得他的意思。
鞠子洲平静喝了一口水,艰难咽下这口水,心中就一个念头玩砸了!
第二十五章 主动权
嬴政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是鞠子洲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强到这个程度就有一点离谱了。
按照他过去的表现来看,此时他着实不应该能够想到这里。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在藏拙。
鞠子洲喝着水,心中思绪变幻。
一边的蒙衍终于忍不住恐惧,整个人弃剑,跪伏在地上,手脚与额头紧紧贴住地面,成“五体投地”的姿态,一动也不敢动。
嬴政没有在意蒙衍的反应。
鞠子洲更无暇顾及他。
想了好一会儿,把杯中水喝干,鞠子洲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他放下杯子,与嬴政对视。
四目相对,嬴政松了一口气,按在右臂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按照我们学派的理论来看,目前世间所行的一切“生产关系”的根基都是虚假的,是压迫和欺骗的纠集,是需要被改变,需要推翻的!”
鞠子洲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分化挑拨,引起敌视,拉一派打一派。”嬴政立刻回答。
鞠子洲愣了一下,有了一些明悟。
这些东西他只说过一遍。
但嬴政直到如今都还可以立刻回答上来。
他天赋真的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期啊,怪不得自己没办法把控住他。
鞠子洲抿唇,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的。”
“生产关系,也并不多么牢固。”
“不牢固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是,朝廷也好,贵族也好,甚至县郡的官吏,他们都并不能真正代表最广大的那部分人的利益。”
“儒家最近这些年讲求“民有所安”,但是“民”是什么?他们讲“人”的需求,但“人”又是什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那些野人、农民和奴隶。”
先秦时期的“民”“人”这些字眼,不是对于所有人类的代称,而是对于有姓有氏的人的代称,这些群体包括了“士人”、“商人”“贵族”。
其他的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之类的群体,那就完全不被当作人。
不过“墨家”出现之后,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急剧上升。百五六十年间,墨者纵横南北、奔走各国之间,世人都看到了手工业者的力量,所以大家又都把这部分人列入到“人籍”之中。
其他的野人、农民和奴隶那就只能等几次农民起义了。
“孔子时期,“人”和“民”的范畴里是不包括底层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的。”
“但是现在各国都承认了手工业者也属于“人”和“民”。”
“这是为什么?”鞠子洲问道。
“不知。”
“因为墨家站起来了。”鞠子洲笑了笑,试图把握对话的主动权:“墨家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跨国性武装团体所能发挥的力量远远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贵族武装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墨者的力量是各国都忌惮的。”
“所以大家都想要消灭墨者,都想要招揽墨家。”
“现在墨家三分,都已经式微,大家不必再害怕墨家,但还是需要忌惮墨家的来源手工业者。”
“所以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在这区区一两百年之间迅速抬升。”
“连最仇视墨家的儒家都不得不承认那些手工业者的“人”与“民”的身份。”
“市井之间,即便是最偏激的游侠,说到墨家,也都是赞扬之声不绝于口。”
“假若有墨者成为统治者,组建朝廷,你觉得,墨家与这些人的“关系”会不会牢固?”
“会!”嬴政点了点头:“墨者为这些人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又有暴力作为担保,他们对于墨者的信任要远远超过对于其他人的信任!”
“那么你反过来看现在的诸国呢?”鞠子洲问道。
“我明白了!”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的意思是,需要能够给人带来切身利益,才能够确保建立起更牢固的“关系”!”
“是这样。”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按照我们的理论”嬴政站起身,俯视跪坐的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的理论,其实是有更加安全的统治手段的吧?”
“只要我能够代表最多人的利益!”嬴政俯视鞠子洲,目光清亮。
鞠子洲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嬴政居然还记得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鞠子洲心中反思:还是自己太过急躁。
自己面对一个九岁孩子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就放下了防备,以至于屡次被嬴政套话。
看来还算是太小看了这小子这根本就不能以面对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嘛!
“话是这样说。”鞠子洲摇了摇头:“但是阿政,事情却不是完全按照理论来的!”
“或者说,是现实根基不足以支撑理论的施行!”
“这怎么讲”嬴政问道。
“生产力不足!”鞠子洲说道:“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你还记得一亩地里能种出多少粮食吗?”
“赵国粮食平均亩产为六十九斤十二两!”嬴政脱口而出。
“那么每人每天需要吃多少粮食呢?除了粮食,人还必须摄入油、盐、醋等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柴火。没有柴火,连熟食都吃不上!”
“如今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太多人脱离实际生产!”鞠子洲看着嬴政归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要记住!”鞠子洲端起水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人的承认呢?”
“人的承认,是生产关系存在的“根基”,是创造各种“生产关系”的东西,但是创造出来的生产关系不一定就适应现实。历史上有很多生产关系存在过,但又最终湮灭,就是因为它不适应当时的“生产力”。”
“那么师兄我们学派的“正义性”,其实就是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对吧?”
鞠子洲有些不自在了:“理论上是这样。”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又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水。
鞠子洲看着态度恭敬无比的嬴政,心底有种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的错觉。
但愿一切都是错觉。
鞠子洲喝了一杯水:“我该走了,你可以住在王宫里,我是不好住在这里的。”
“师兄可以与以往一样与我同住!”嬴政恭敬说道。
他依然敬鞠子洲如神灵。
虽然偶尔他会以武力胁迫神灵。
“住在王宫里始终是不方便的!”鞠子洲意味深长地模仿另外一个人的语气:“不接地气了,就糟的很咯!”
嬴政下意识退了半步。
鞠子洲笑了笑,很是开心于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节奏;“走吧,给我拿点钱,然后搞个身份。”
第二十六章 计划
离开王宫之后,鞠子洲跟随蒙衍往城南走。
古代的这些城市,一般是逐水而居,因河建城。
城南,普遍来说是更靠近水源和直面正午阳光的地方,环境相对较好,成为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方,也是应有之义。
一些专为贵人和富人服务的高级客舍,也都建在这里。
“鞠先生,您先在客舍之中住上一晚,明日卑下定会为您寻一处合您心意的宅院。”蒙衍擦了擦头上的汗,弓身恭敬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之前君子政带来的那些游侠和数名儒士安排到哪里去了?”
蒙衍立刻回答:“是城西的客舍之中,卑下还为他们备了人,指引女闾道路。”
“鞠先生您若有需要,卑下当亲为寻觅佳肴!”
指引道路,当然不只是单纯的指引道路。
佳肴,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物理意义上供人饱腹的食物。
鞠子洲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我没那个兴趣。”
蒙衍想了想,说道:“城中有两家子衿馆,颇具盛名。”
子衿,就是诗经里面很出名的那个子衿,描述的是男人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
“秦国还有这东西?”鞠子洲惊讶道。
蒙衍小心翼翼回答说道:“是楚国人开的,这东西在他们那里比较多。”
“不必了,我对这东西没兴趣,你给我找些酒水来就可以了。”鞠子洲摆了摆手。
“唯。”蒙衍立刻躬身行礼。
这高级客舍的房间比之寻常客舍豪华许多,就连提供的食物,也从寻常客舍里严格按照秦法规定的四菜两酱一汤变成了涉嫌违规的八菜三酱一汤,配的饭更是洁白的大米饭。
鞠子洲就着蒙衍送来的一坛过滤过的米酒,慢慢进食。
一边进食,鞠子洲身上一边流出大汗。
待吃完饭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浸湿衣服。
他是着实被嬴政吓到了!
本来按照计划,今天他应该教授嬴政初步了解“矛盾论”。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嬴政竟然一下子摸透了理论的根基要说其实也并不是嬴政天赋高的超出认知。
他天赋高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他能够摸清楚马克思的理论所需要服务的群体,鞠子洲估计,应该还是自己太心急惹的麻烦。
自己面对嬴政时候被他的外表所麻痹,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鼻涕娃,因此就没有防备心理,很多有的没的,顺嘴也就说了出来。
除衣躺在浴桶里,鞠子洲开始反思自己。
之前的计划需要大改了!
那份计划里,自己所应该扮演的角色是嬴政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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