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战阵并非是越密越好的。”
“一步之内,按道理最多可以布三个人的,但是布三个人的话,他们每个人手臂伸展,动作做出,都是不适合发力的。”
“所以布置三个人,反而会影响每一个人的战力,甚至布三个人,稍微有一点差池,地面不平、奔速过快,他们自己就把自己人推倒,踩踏致死了。”
“即便战阵布下来,对方难道就是傻子吗,他们真的会跟兵书上写下来的那样跟你交战吗?”
“大部分的兵士其实即便有了战阵,也还是没法儿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王翦摇头:“在这种时候,战阵才是应当使用的。”
“因为兵士们是不清晰的,所以要将领告知他们这一切,告知他们他们应当怎么打。”
“通过不停的练习,让他们接受将领的意志,按照既定的战阵与对方交战。”
“但将领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女娲,战前做出的安排,也会受到各种限制而不那么适用于真实的战况。”
“其实真正最能够判断形势和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永远都只有身处交战之中的兵士而已。”
“他们若是能够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么即便将领是一条狗,他们都没有打不赢的道理!”王翦笑了笑:“现在农会的这些兵士,已经开始能够做到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模糊的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认知了。”
“所以这时候,战阵之类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就不再是能够提供帮助的东西了,我们在交战时侯,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既定的目标,比如说:冲垮敌阵,直捣大纛这样的,剩下的,便是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优质的武器和足够让他们安心作战,奋不顾死的理由。”
“那么人数呢?”嬴政指节轻叩桌面。
赵高低下了头。
“就跟之前所说的一样,人数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我们这一战之中,以一屯之兵破三百五百都是有的。”
“他们人多了,即便是摆出了什么战阵来,但是他们能够第一时间里跟我们的兵士短兵相接的人数最多也就那么几十人,他们一群农夫、四肢无力、未受训练,武器还差,即便是以二围一,都不见得能够破开我军的甲胄,我们只消在第一时间里砍倒了他们的一些人,让他们第二排第三排的人开始害怕,觉得我们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就会开始逃跑。”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根本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见着自己的战友逃跑,即便是没有目睹我们的强悍,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会跟着开始逃跑。”
“而在战场上,一旦开始逃,那么人数再多都没用了!即便是十个人,都能追着五百一千人乱砍乱杀。”
嬴政叹息:“所以说我们以前训练的那些兵士”
“战场上,能够临敌而不溃阵的兵士一般被称为精兵。”
“而农会之中训练出来的这些,则是能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且自发的就可以进行极好的配合的。”
“他们,是精兵中的精兵!”王翦叹了一口气:“就是前面的战争之中,我没有指挥权力,因此才叫这些精锐去执行那些太危险而且收益极小的任务,以至于他们死伤了那么多人。”
“朕听蒙骜报告说,他给你派遣了六人直属长官,但这六人,俱都意外失踪了,是么?”嬴政漫不经心问道。
王翦扣脚的手一顿,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聪明不断。”嬴政嗤笑:“以咸阳城来看,在保证物价并不影响小民生计的情况下,最多能够训练四千二百人农会这样的精锐。”
“但是这两年天旱,周遭庄稼收成都不行,即便是如今麦、菽轮种,一年两成的情况下,粮食的产量也还是不足。”嬴政叹气:“今年开始,就要大作土木,兴修水渠了,朕要将咸阳城附近的所有小农户全数纳入农会当中,所以最多给你留二千人的员额。”
“两千有点少吧?”王翦有些不情不愿。
“一千五?”嬴政问道。
“两千挺好的!”王翦讨好地笑。
第六十章 炉火翻作
离开时候,赵高领着王翦前往少府去领取嬴政早已经许诺过的武器装备。
讲实话,赵高现在已经不是太想跟王翦这种憨人交流。
自己说话,他大概了是听不懂的。
这样的交流,太累!
赵高低着头默默的走着,将出王宫时候,王翦忽然道了一声谢:“谢谢。”
赵高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他左右顾盼,确定了近一些的位置是没有人的,这才意识到这一声“谢谢”是对自己说的。
他呆了片刻,随后浑身寒毛竖起,凉气从脚底上升至头皮。
“你”
王翦没事人一样左右看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于手中挥舞,虎虎生风,无比幼稚。
十月十七日,咸阳城中、咸阳城周遭,嬴政所能够接收到的“意外死人”、绞杀匪徒的消息越来越多了。
多到了,已经有两百多人死去的程度。
这个数量,比他想象中要少。
而且,这两百多人之中,有接近六十人,是咸阳周遭地区,一些原本有些明面的身份的人物。
嬴政大概能够猜到他们的死因去截杀那些兵士,结果被反杀了。
嬴政看见这个数字就有点想笑。
他慢慢在帛书上勾画了“生产关系”四个字。
再一次走进铜铁炉工地的时候,鞠子洲看着那工地外的驻兵和稀稀落落的一些小商贩,多少是有些伤感的。
两年半的时间,秦王异人将铜铁炉的掌事从秦傒、换成秦更、又换成秦熹。
但无论人如何的换,他们掌事的大致思路都是一致的。
铜铁炉是秦王的私产,也就是嬴氏的私产。
而工地里的工人们,除却一些掌握机要技术的墨者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是签了契书的奴隶人。
对待这些奴隶人,他们一致认为,工钱是不需要给的,即便给,也不需要每天十个钱、加班二十个钱那么多。
于是工钱最初削减至于八钱每日。
后来则削减至于百钱每月。
而工作时长,现在则是六个半时辰。
当然,厂子里时常要加班的。
这个时常,频率大概是每天一次。
其间,工人不是没有过意见。
直接对抗,或者提出意见,他们是不敢的。
于是他们选择了辞职。
所以辞职者死了。
之后,整个工地便就死气沉沉。
产量,既没有爆发,也没有太过跌落。
新技术的研发还是算了吧。
新技术的研发,最需要的是大量的熟练工人参与。
现在这些工人大致也知道了,自己在铜铁炉中,地位约等于每天燃烧的薪火。
这种情况下,要他们满怀热情地参与到新技术的研发当中去,那除非是他们贱得浑身难受,才有可能。
墨者离带着几个学徒慢慢绘制新式武器的图纸,并且时不时以尺子勾画其尺寸,以方便制造模范。
鞠子洲敲了敲门,走进他的公室。
离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眯缝了眼睛,看了一会儿,惊喜地扔下了手中尺子,走上前来行礼:“鞠先生,暌违许久了!”
离的学徒们见到自己的老师是如此的恭敬,也都纷纷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了。”鞠子洲扶住离:“现在工地当中,有工人多少?”
“七千一百四十四人。”离立刻回答:“这其中大部分是从各地抽调来的精壮奴隶和罪囚。”
“每人月工资是多少?”
“一”离有些迟疑:“一百钱。”
“实际工资!”鞠子洲厉声喝问。
“没有。”离挠了挠头:“薪资已经拖欠了数个月了”
他还想说说理由或者苦衷之类的。
鞠子洲又问道:“那么我离开时候所遗留下来的那些老工人还剩下多少了?”
“两千来人吧”离有些羞愧:“这”
“召集所有工人,停工!”鞠子洲冷声说道。
离想说什么,这时候,鞠子洲从怀中掏出嬴政给的虎符:“验符!”
离立刻转身,从一个锁着的箱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铁匣子,打开了锁,校验符印。
符印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离双手将符印送到鞠子洲手中:“鞠先生,最近”
“我说,召集工人,停工!”鞠子洲看着墨者离,表情严肃认真:“能听得到我的话吗?”
“唯。”离躬身一礼。
两三刻的时间里,工地的一切生产活动停止,工人们被召集起来。
鞠子洲看了一圈。
大部分人显出疲老姿态,皱纹深刻,双眼无神。
比他以前所见过的那些流水线上的麻木更加麻木。
大部分人的反应迟钝站在那里,像是梦游,不知所措。
这幅姿态,比一般的奴隶人都要麻木了!
“今天开始,休息十天。”鞠子洲站在高台上大喊。
他的声音经过喇叭的放大,传到墨者们耳中。
墨者们虽然不喜这命令,却也还是尽职尽责地重复鞠子洲的话语。
“这十天里,你们大家可以出去玩一玩,也可以去咸阳城中去买些吃用、衣物,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他说着,拍了拍手,一些铜钱被墨者们从高处倾倒下去:“这些钱你等可以自去取用。”
“十天之后复工,每天工作三个半时辰。”
他这样的喊话,底下的工人们听了,也没有什么喜悦,大多,是等了好久,才随便的走上前去,到铜钱堆里随便的抓了一把钱。
大炉炉火熄灭,工地大门敞开。
但鞠子洲在大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见到一个工人出门。
他回到工地之中,转悠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在做活。
食堂里,也是一样。
最后,来到宿舍时候,发现大通铺里睡满了人。
他们密密麻麻地躺在那里,或者鼾声不止,或者静静悄悄。
抓来的铜钱,就随意的扔在地上。
薪柴,即便是要钱也是没有用的!
鞠子洲深深呼吸。
空气寒冷,他吸进肺子里的,只有绝望。
胸腔中炉火翻出,将冰冷的绝望锻造成为灼热的愤怒。
今夜,你们在此安睡吧。
积蓄一些力量,酝酿一些愤怒。
明夜,你们会在哪里睡去?
明夜,你们会否愿意就此安睡?
未来的事情,因其未来,所以无人知晓。
但,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鞠子洲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开。
第六十一章 逢场作戏
嬴政坐在农会聚居区中间,看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分别搂抱着形容娇俏的少女说说笑笑,偶尔有少女羞怒地将少年人推开,或者追打着。
远一些的地方,孺童们手里拿着竹竿,竹竿上绑了花花的长蛇,威武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喊叫着炫耀。
“并人之事进行的如何了?”嬴政从腰间系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肉脯慢慢嚼食。
“如今咸阳城中的散户均都已经被并入农会之中了,周边的田地,也大多已经丈量开了宗室之家趁这个时机,也做了一些兼人并土之事。”赵高躬身回答。
“宗室?”嬴政指了指那树梢的鸟雀:“你看那鸟儿,它是不是跳得有些招人厌烦?”
赵高退而不语。
嬴政没有等到赵高的回话,冷笑一声:“你这般的谨小慎微,说实话,以后不能有什么作为的。”
“陛下。”赵高走近了一些:“宗室的人来了。”
嬴政朝着赵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秦熹带着两个壮硕的手下,拿了一堆竹简,小跑着赶来。
“陛下。”秦熹脸上笑容可掬,乍一看来,就像是个邻家富贵老实的伯伯,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好感。
“伯父,许久未见了。”嬴政笑眯眯看着秦熹,又扫一眼他身后的两个手下:“您怎会亲自来农会的?有什么事情,知会一声不就是了?”
秦熹恭恭敬敬朝着嬴政行了一礼。
嬴政退半步,这礼数,介于受和辞之间。
“陛下。”秦熹宛如未见嬴政的举动,而是走上前来:“臣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要农会开始并地兼人,并且丈量土地,臣觉得,臣当是可以帮助陛下做些事情的。”
嬴政看了一眼他身后两个人手中的竹简:“如此说来,伯父这次来农会,是来送田土农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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