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师兄,你是为何能够如此精准地判断出祖母的言辞和反应呢?”嬴政问道。
两人乘了车,蒙衍像是聋子一样驾着车向青宫赶过去。
“立场决定思想!”鞠子洲笑了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任何有脑子的人做事情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而这目的,是由他的利益所决定的,他会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会悖离他的利益!”
“只要知道了一个人的立场,再确定了他的利益关系,然后弄清楚他所面临的问题,那么,预判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如掌上观纹,无所不至!”
嬴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那么,师兄,我祖母的立场、利益关系和她所面临的问题都是什么呢?”
“她的立场当然是秦国王后;利益关系是由秦王发端的,她所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下一任的秦王,你的父亲与她的利益并不一致!”
第二十一章 父与子
“利益不一致”嬴政想了想,问道:“师兄,这个利益不一致,与之前所说的,赵国里赵王和赵贵族之间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吗”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里的利益不一致,本质上来说,与赵国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东西。”
“阿政,你说,根本的利益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是对于关系的掌控!”嬴政说道:“掌控住关系,可以让强者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弱者的脚下”
“砰”马车停住了。
蒙衍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鞠子洲看了他一眼,看向嬴政。
嬴政注意到鞠子洲的目光,立刻会意。
他看向蒙衍:“你如能够听得懂,最好就多听一些,我师兄的学识,乃为真龙一般,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多听一些,对你这老匹夫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当日拜我为主之时,我师兄曾问询与你,你回答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不会就要学!”嬴政呵斥道:“我师兄的道理,是比他要求你会的那些东西都要精妙宝贵的,乃是治国之根本要术!错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
“是,多谢小君子,多谢鞠先生!”蒙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继续驾车前行。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错,阿政,千万不要吝啬于将知识传播出去,认识和解释世界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事情是改造世界!”
“我明白!”嬴政点了点头。
“根本的利益既然是“掌控生产关系”,那么在社会运行方法没有做出根本性的改变的时候,生产关系的种类和数量是固定的。”
“把关系比作粮食的话,就是,粮食是固定的,你和我都有资格来分食这固定数量的粮食,那么,在这个时候,你多分一粒粮食,我就会少分一粒粮食。”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就是说”嬴政若有所悟:“权力的总量是固定的,而赵王越是想要保有更大的权力,那么赵国权贵们手中的权力就会越小!”
“他们在对于权力的分配上,是敌对关系。”
“你父亲与华阳王后的关系也是如此!”鞠子洲点了点头,摸摸嬴政的脑袋:“他们的关系都是依托于秦国这个“政体”所存在的,而在政体的笼罩范围无法急剧扩大和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分享的权力的总量也是固定的。”
“这固定量的权力,当然是你多拿我就要少拿,你多吃我就要少吃。”
“这就是他们”
“吱呀”马车又停了。
嬴政不耐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蒙衍额头上,冷汗如雨:“不,不是的,主上,是青宫到了。”
嬴政朝车外看过去。
巍峨的青宫近在眼前。
青宫,又称东宫,乃是太子居所。
“下车吧。”嬴政点了点头:“师兄,我们进去吧。”
“阿政,记得你跟你父亲现在的“关系”吗?”
“父子关系!”嬴政立刻回答:“所以我应该要顺服。”
“不只是如此。”鞠子洲笑了笑:“你们还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了,我们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对于华阳夫人而言是破除危局的突破口,是可以争取的及时雨,那么对于华阳夫人的敌人秦异人而言,嬴政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是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而对于政治动物而言,亲情关系的优先级是要比政治关系低得多的!
儿子可以再生,但权力拿不到,自己就很有可能没命!
不明白这一重关系,嬴政会很吃亏。
但明白这一重关系他应该会很痛苦。
鞠子洲抿了抿唇。
他知道,让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敌人并且隐藏敌意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他没办法。
不能尽早地意识到这一重隐藏的“关系”的话,嬴政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意外落水死去”。
嬴政昂首阔步,带着蒙衍和鞠子洲向青宫之中行进。
陛下的侍卫们想要阻拦,蒙衍立刻上前训斥:“愚夫,还不速速让开道路,这位乃是太子殿下嫡长子君子政!”
侍卫立刻闪身躲开。
嬴政登临最后一重台阶,回身向下看去。
一切景物都变小了。
九岁的孩子眉宇间有着打不开的郁结。
他咬了咬牙,做出一派天真懵懂,转身进入宫殿。
“哎呀异人你快去把政儿救出来,那老贼妇可是”远远的就听到赵姬的声音。
鞠子洲暗自叹了一口气。
赵姬的智力如有她相貌的十分之一,自己和嬴政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但很遗憾,她没有。
她的心智似乎与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持平,爱憎分明,心思简单,不能认清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所在。
换言之,这是个猪队友。
异人此时正与一个四十许岁,长髯风雅的男人对弈。
二人视赵姬如无物。
两人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榻上,认真地把玩木剑。
“太子殿下!”蒙衍当先俯身行礼:“臣下骠骑百长蒙衍,奉王后命,带了君子政前来见您。”
那就是秦异人跟吕不韦吧。
鞠子洲像个奴仆,低眉垂首,站在远处。
“父亲,儿臣政,拜见父亲。”嬴政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政儿,是吧,多年未见,你长大了,父亲都认不得你了!”秦异人投子,站起身来看着嬴政,眼神很有一些复杂。
嬴政,乃是异人的长子,是异人囚困敌国,孤苦时期与邂逅的大家贵女宝贵爱情的结晶,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责任,觉醒了野心,发掘出了不能窝囊死去的念头的长子。
而他为了野心和理想,抛弃了爱情和长子。
说完全没有一点愧疚之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
秦异人拉了嬴政起身:“政儿都快长成人了!”
他感慨着,手从嬴政头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到父亲的肋高了!”异人叹气:“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为何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你回来了呢?秦政!
早三五年回来,培养一下父子感情和利益关系;或者晚一些回来,等异人正式登临王位,稳定政局,都是可以的。
但偏偏就是这个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嬴政回来了。
秦异人长叹。
一边吕不韦笑了笑,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目光掠向蒙衍和鞠子洲。
鞠子洲与吕不韦对视,目光交错,恭谨低头。
第二十二章 兄友弟恭
秦异人并没有询问嬴政关于华阳王后的事情。
王后与他单独谈了什么,或者有没有结成联盟,甚至嬴政本人的个人意愿,他都没问。
因为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这个人的存在。
他存在于秦国,存在于太子异人之子这个“身份”之上,他的身份代表了他天然就拥有这一切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才是华阳王后所需要利用的东西。
这跟嬴政本人意志无关。
尽管华阳王后和秦异人他们并不通晓“生产关系”理论,无法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道理,但他们这样的政治人物的智慧足以叫他们隐约间明白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嬴政这个“九岁孩子”的掌控。
甚至嬴政即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稀里糊涂之间进入了华阳王后的离宫,只要他与华阳王后见了面,这件事情对于秦异人而言就已经坏了事了。
周密的计划出现了漏洞。
尽管“漏洞”本人是无意识的,但出现了,就是出现了。
谁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异人现在所想的,就是竭力补救。
但补救能有什么办法呢?
补救的最根本办法当然是抹除掉这个“漏洞”。
嬴政意外落水死去,或者便溺之时落入茅坑淹死,再或者出之时坠马而亡。
只要他此时不在秦国,又或者他不在“太子异人之嫡长子”这个位置上。
异人看着嬴政,眼里是老父亲的慈祥与感慨,心中是无边怒火与愤恨。
吕不韦轻捋胡须,看着嬴政。
嬴政一脸依恋抱着异人。
好一派父慈子孝。
“你是谁人?”稚嫩的声音传过来。
把玩木剑的成蟜惊奇看着抱着自己父亲大腿的男孩子:“是来陪我玩的吗?”
嬴政看了成蟜一眼。
眼神冰冷。
成蟜问自己是谁人?
嬴政心中有了明悟。
他恐怕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不然的话,他不会询问自己是谁,而是应该询问:“你就是我父亲的庶子吗?”
嬴政听着那童稚的声音,本以为自己会愤怒。
因为这是父爱的丧失,和父亲对于自己存在的隐瞒,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背叛。
但嬴政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自己并没有愤怒!
这也就意味着。
嬴政眼中一片冰冷,心中比眼中还要冰冷。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对自己的“父亲”秦异人保有过任何幻想。
在赵国无力地担惊受怕之时或许有过。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嬴政知道自己不需要依靠“父亲”了。
相反,父亲还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我已经有了独自生存和获取力量的能力了!嬴政想着,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蒙衍,落在并不十分高大或者俊俏的鞠子洲身上。
他们是“师兄弟”关系。
是“同志”关系。
拥有同一个志向,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理论知识。
并且拥有着足够的方法去获取实现“志”的力量。
“我们不依靠你们!”嬴政心中对自己说道。
虽然“师兄弟”关系不见得多么牢靠,但是有了那个“志”的存在,嬴政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有了一个在“志”实现之前,永不会背叛自己的强大的人。
“成蟜,这是你兄长政。”异人见到嬴政没有任何话语,于是便将他介绍给成蟜。
成蟜拖着木剑,跳下锦榻。
他以懵懂眼神看着嬴政:“兄长”
“是阿父的另一个儿子,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异人笑了笑说道。
吕不韦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听到“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之时,没有任何反应。
吕不韦笑了笑。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要么,嬴政愚钝,听不懂这一句话中的深意。
要么,嬴政聪慧。懂得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隐藏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思想的外泄!
吕不韦叹气。
“阿政!”赵姬见到儿子,顿时喜笑颜开。
“那老妇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她心眼小,但是对儿子,着实也没有什么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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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并不是个十分称职的母亲,但她还是很关心儿子。
尤其是在陌生的,丢失了自己以往特权的环境里。
如今她所能够依靠的,唯有丈夫和儿子。
异人看了赵姬一眼。
他皱了皱眉。
看着这天真烂漫,一如往昔的女人,异人无论如何再找不回过去的心动感觉。
他现在只觉得这女人愚蠢吵闹。
“政儿,成蟜,你们兄弟亲近一二,父亲与吕伯父还有政事处理,就先出去了。”异人随口说道。
他有些烦闷,不想再看到嬴政与赵姬。
临走,异人想到什么一样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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