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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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秦-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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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收回?

    他们这样想着,但心中忍不住的畅想。

    万一呢?

    万一自己可以留一些钱在身上呢?

    万一,自己可以花一些呢?

    去女闾?去购置酒水?去买肉吃?去买好衣好鞋?

    他们忍不住想着这些。

    没钱时候,念头不兴,如今见了钱,思维活泛起来了。

    他们各个舔了嘴唇,咽了唾沫。

    他们期待着,抬头仰望着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人儿。

    听着那听不真切的话语。

    如在梦中。

    世界软绵绵的。

    脚下软绵绵的。

    身边拥挤的人软绵绵的。

    空气香甜。

    阳光温暖。

    那个小人儿,应当不会骗我们吧?

    他们期待着。

    后排看不到独轮车和车上满满的铜钱的人,听着前排的同侪们的话语,也逐渐相信了面前的那位贵人,是真的愿意把钱拿出来分给他们的。

    至于后面会不会收回?

    那谁能知道呢。

    今天发钱的举动,都是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事情了。

    事情超出认知范围,他们从旧有的经验里无从参考琢磨,于是齐齐地开始等待眼前的事物发展了。

    拥挤、嘈杂、浊热、炽烈。

    情绪翻涌,人头攒动。

    然后,是一个人,被骠骑们,放了出来。

    他迷茫地看着把自己放了出来的骠骑。

    两名骠骑嫌恶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赶快上去,王上喊你上去领钱呢!”

    这男人如在梦中,不敢置信。

    台上的嬴政抱着已经数好了的一堆铜钱,静静地等待。

    秦吏们手持喇叭,高声呼喊。

    “上高台,领工钱。”

    “上高台,领工钱。”

    秦吏们在喊。

    兵士们看着有人被允许过去领钱了,一时间忘记了拥挤,也忘记了去看钱。

    他们呆住了。

    他们尽可能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第一个领到工钱的幸运儿。

    这名幸运儿挠了挠头。

    他头发干枯杂乱,面色黝黑赃污。

    手背带着冻疮的疤,十七八岁的脸上带了道疤痕,稚气之余,又有些凶悍之意。

    他惶恐着。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万众瞩目这么一说。

    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服兵役领工钱这么一说。

    他的命运里,从来没有从贵人手中拿钱这么一说。

    他迷茫着。

    嬴政站在高台上静静地俯视着这个幸运儿。

    下面,黑压压的兵士们静静地仰望着这个幸运儿。

    幸运儿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指绞着脏兮兮打了补丁的衣服的衣角。

    幸运儿看着自己的同侪们,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回到队列之中。

    幸运儿眼眶里流动晶莹。

    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动了。

    他咬着牙,脸上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慢慢爬动。

    他整个人如同一条蛆虫,慢慢蠕动。

    他太激动、太害怕,走路都走不稳了。

    队列之中,有人开始谩骂。

    “废物,上高台去领工钱啊!”

    “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啊!”

    “你怕什么啊?”

    “你往前走啊,蠢物!”

    “上去啊,去领钱啊!”

    他们激动着,恨不能以身代之。

    嬴政看着,听着。

    不行的。

    这些人,还不行。

    他们还不能承载“斗争”。

    要先确保其生存。

    生存之后,是生活。

    满足其作为“人”的基本需求。

    而后便是根据法律,知道一些简单的常识,建立起来生产关系。

    而后,是脑海里,建立起一些基本的世界观?

    这些事物作用之下,他们成为了最基础的完整的人,而后,他们身上才会孕育出真正的“斗争”。

    否则的话,即便起身来了,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人求一个跪得舒服的可能。

    那不叫做斗争的,那叫做反抗,叫做挣扎。

    怀里的铜钱沉甸甸的。

    嬴政向前迈了一步。

    那个幸运儿深吸了气,他紧握双拳,站起身来,高声地喊着。

    “我要好多钱!”

    “我要工钱!”

    “我应该有工钱!”

    “我拼了命,钱是我应得的!”

    他喊着,叫着,咆哮着。

    然而双腿似乎生了根。

    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哭了。

    脸上的蜈蚣也伤心地蜷曲、伸展蜷曲、伸展

    天地广阔,宇宙浩瀚。

    “这是你应得的。”嬴政开口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幸运儿,如看子嗣,如看灯烛。

    幸运儿抬起了头。

    他仰视嬴政,百般委屈,千种不甘。

    他想要那钱。

    太想要了。

    但他不敢。

    众目睽睽,从未有过,突破常识。

    他怕得不到。

    他怕一场空。

    得到了,然后又被收走,那该多悲哀?

    “你为我拼了命,打了仗,无论胜败,这钱,我都应当给你。”嬴政平静地说着。

    他忽而将抱着铜钱的手撤回了,怀中铜钱洒落一地。

    “当当当当当当当”

    铜钱落地了。

    声音如雨滴,却又有些沉闷。

    一滴一滴一滴。

    雨滴滴落在幸运儿心头。

    他可能并不能真切的听到铜钱落地的声音。

    但他的确是听到了那雨滴。

    轻灵,悦耳。

    那是妻催促叫卖菽饭的声音,是父亲采伐柴草的声音,是儿卖力打草的声音,是他拼命厮杀的声音。

    一枚铜钱不甘在嬴政脚下打转,于是它滴溜溜转着圈,从高台上跃下。

    幸运儿见着那一枚圆滚滚的钱币,立刻扑出去,一把攥住它。

    他将它攥得很牢。

    铜钱是凉的。

    它是圆的。

    它在他手里,触感冰沁沁得,很真实。

    心里暖洋洋的。

    幸运儿抬起头来了。

    嬴政低头看着他,小小的人儿笑了起来:“这是你的钱,不要指望我帮你捡起来。”

    “你应该自己上来捡!”

    “因为它们是你的。”

    “你应了兵役,十九个月的兵役,每月三百钱,你辛苦换来的!”

    幸运儿眼睛里闪着光芒。

    泪光?或者别的什么?

    嬴政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幸运儿大步地走上前来,走上高台,蹲下身子,认真地捡着属于他的钱。

    他捡钱捡得非常认真,非常投入。

    他上到台上的一时,下面队列里翘首期盼的兵士们立刻爆发了欢呼。

    声震四野,飞龙在天。

 第五十一章 平静

    第一个人顺利地拿到了他的工钱,而后,虽然有些波折,但问题已经不大了。

    因为第一个去吃肉的人真的吃到了肉。

    人们于是由此知道了,他们这样去做,是真的可以吃的到肉的。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人,走上了台,伸了手,便拿到了钱。

    而且,是一笔大部分兵士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的钱!

    绳子穿起来,那堆钱重的像是一家人未来数年之间的幸福生活。

    前提是,这个给大家发了钱的小人儿不搞什么幺蛾子收走大家的钱。

    发钱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夜间。

    大部分的人,站到中午便觉得累,于是席地而坐,休息起来。

    但,即便是休息,他们大部分人的目光也并未离开嬴政所在的那个高台。

    看着那台上,原本一个一个的人去领钱,后来变成十人十人去领取。

    很简单的动作,稍微离远一些,就看不清楚。

    可他们还是仰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中午时候,农会的庖厨们累了半死,烹煮了三十口猪,宰了五十五条狗,杀了十头牛。

    肉汤的浓郁香味掩盖了空气中浑浊的汗臭。

    但,即便是暖烘烘的肉汤,香喷喷的肉块,都完全无法掩住那个简朴的高台在兵士们心中的重量。

    他们没有什么华丽的言辞可以修饰自己的语言,也没有过多的感慨可以抒发自己内心激荡的心情。

    但,内心深处那一份渴盼,那一份雀跃,却是质朴真实的。

    夜晚,嬴政坐在高台上。

    两手旁,火焰熊熊燃烧。

    负责清点人数,监督兵士,不使额外领取工钱的一百六十名秦吏退去。

    喊话的秦吏们再度拿起他们手中的大喇叭,复述秦王政的命令。

    “秦王政令曰:今日事毕,兵士回营,今日未发到钱的,明日继续。”

    钱当然没有发完。

    四万多人,不是这一天可以发得完的。

    未领到钱的兵士们略有些牢骚,不舍离开这什么都没有的处所。

    但领到了钱的兵士们抱着自己的工钱,顺服地排起队列率先离开了。

    于是这大半的没有领到钱的兵士也都只得跟随着大部队,向着营地的位置走去。

    一边走,一边发牢骚。

    这一夜是颇不平静的。

    咸阳城里没有人可以不关注这一个不平凡的白日,也就无人可以在这个白日所附带的夜晚安然入眠。

    贵人们如何想,底层的氓隶、庶人并不知晓。

    但氓隶们在猪圈一样的环境里,却有些遐思了。

    他们纷纷传说着新王秦王政在给那些兵士发钱的事情。

    氓隶们颇不平静。

    他们不平静在,原本兵役是一件比沦为奴隶还要令人嫌恶的苦差事,是卖命之举。

    虽然可以搏一个前程,但是说实话,搏到了前程的人,比没能搏到前程的人要多得多。

    并且军队之中也并不是说严格按照秦法运行的。

    有关系的人到了军队里面,总要比同等爵位同等官职的人待遇好吧?

    有功劳,优先的总是那些有关系的吧?

    愿意伏低做小的人,总要比不会阿谀奉承的人活得长吧?

    这些都是无法预料,但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

    所以兵士是苦差。

    少府里的奴隶,干活都要有一些工钱的。

    但当兵完全没钱拿!

    这是常态,是兵的本分。

    可今天,本分不那么本分了。

    兵士们拿了钱。

    据说每个人发了数万钱!

    于是奴隶们不甘心了。

    “那些死人凭什么拿钱?”一个奴隶愤愤不平。

    “就是,据说拿了好多钱呢!”另外一个奴隶逮到了一只老鼠,于是他兴奋的将老鼠捏死,用牙齿撕咬了老鼠的皮,啃出了血肉来,一口一口大口吃着。

    他旁边的妇人舔了舔舌头,干瘪的身子凑上来,讨好笑着:“是也是也,那些兵士,谁人不知道他们就是给贵人们打仗凑数的,他们还不如我等用处大呢,他们凭什么拿钱!”

    啃食老鼠的男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妇人,又嚼了两口鼠肉,随后伸手,将血肉淋漓的老鼠递给妇人,然后抓了妇人肩膀。

    妇人喜形于色,主动配合着俯下身子,将血肉淋漓的老鼠往嘴边凑着。

    她只饮了鼠血,却将鼠肉好生贴着身藏好。

    当身后的男人疲累之后,女人扭了扭身子,便将这男人甩开,小跑着到了角落,踢开凑上来的男人,拉着同样身形干瘪的小儿,将鼠肉献宝一样献给小儿:“快吃,快吃。”

    小儿眼睛发亮,抓着鼠肉,啃食起来。

    “秦王政当真可恶,竟然肯给那群贱人发钱!”一个奴隶恨声说道。

    “是啊,把钱给乃翁多好,乃翁凑足了钱,便可买身赎自己了!”

    他们并不平静。

    他们无比平静。

    咸阳城的角落里,私售酒水的小商贾数着钱,看着窝在自己家里的丈夫们,听着他们的话语,叹了一口气。

    “据说秦王政给那些兵士钱了。”

    “你这消息都落时了!”一名酒客嗤笑:“是给每个兵士都发了钱!”

    “你说他发那么多钱干什么啊?”另一名酒客问道:“那钱自己留着买酒喝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立刻有人笑着:“秦王政啊,那可是秦王,秦王买酒,哪里用得着钱?秦王吃饭喝酒都不用钱的!”

    “是啊,秦王啊,秦王应该不用钱的,秦王干什么都不用钱,可是钱自己留着不好吗?”

    “秦王也要用钱的吧?我听说先王修坟,都用了好多钱!”

    “傻!那是把钱埋在坟里!陪葬!”

    “你说,秦王陪葬需要用多少钱啊?”

    “反正不必今天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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