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鱼龙舞。
天色熹微,启明闪耀,劳动了一宿的徐青城起了身,叫醒了两个同样疲累不已的女孩儿,说道:“我虽然没有能力纳你们为妾,也没办法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总归要为你们做点什么一会儿你们帮我将我所书写的东西送到鞠子洲鞠先生的手中,他会妥善安排你们的后半生的。”
两个女孩儿原本困倦,但听到此处,心下不极为安,也就没了困意。
“良士,您这是要做什么?”怜不安问道。
“小事情。”徐青城笑了笑,伸手捏捏她们的脸:“我徐青城这一生啊,最讨厌的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也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了。”
“前一阵子,我送别好友陈琅之时,原本是给他制了一口彩色的棺材的,但他不喜欢,我于是便把那棺材当了床榻,睡了一晚,不过感觉并不好。”
“我很讨厌睡棺材。”
他笑嘻嘻地说着。
怜和惜再是愚钝,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们哭着劝,边劝边问,极其不舍。
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徐青城只笑着:“我啊,虽然于此世界无甚贡献,于此天下无甚功绩,于此道家无甚作为,于此义理无甚改换,但我总觉得,若是我想的话,我随随便便都可以名垂青史,你们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错觉?是不是很狂悖?”
“良士您总是如此爱说笑。”惜哭着揩了泪水,忍不住有些想笑:“在我心中,您自然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杰呢。”
“哈!”徐青城笑起来了:“既然同是人杰,那边不应当互相为难啊!”
“我说了绝对不会给他添乱,绝对不会成为那个理想的阻力的!”徐青城脸上全是得意:“但我很清楚我自己是耐不住寂寞的,我爱惹是生非,也总喜欢给人添乱。”
“尤其是给那些伟大的事情添乱。”徐青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俊美无俦的脸,转了个圈,打量自己身上的新衣:“我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即便智谋上会差鞠子洲一筹,但相貌上,他完全输我的!”
“我只要活着,总归是要给他添堵的,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所以就只有委屈一些,我先去死了。”徐青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没死过呢,也不知疼不疼。”他抽出了剑:“希望我死了也是这么美!”
“你们两人我是没有能力安置了,待会儿送我头颅给鞠子洲,并且托他把我的义理交给太子政我啊,就算是死了,也要最后给他添个堵!”
“当作是纪念吧!”
徐青城说着,将短剑架在双柱之间,横了剑刃,深吸一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啊,还有,送我去见鞠子洲之前,一定要保证我比他美!”
脚下一踏,徐青城昂首向前冲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黑云覆
早晨,刷过牙之后,鞠子洲慢慢推了磨,用泡好了的豆子磨制一些豆浆,熬煮之后,当成饮料,伴着朝食一同吃下。
豆浆的味道不错,加了糖之后,争流和兰箬家里一岁多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懒起床的兰箬躲在床榻上,大叫着自己想喝。
而她的那个一岁多的小侄子,抱着大碗咕嘟嘟喝了一口,来到她的面前,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一边喝豆浆,一边笑着。
“给我喝一口!”兰箬说道:“易,给我喝一口,我给你买糖吃!”
小小的易怀抱着大大的碗,慢慢走动起来,离兰箬近了一些。
但,并没有近到可以让她够得着自己。
“再过来一点。”兰箬招了招手。
易走近一些,眼见着兰箬就要能够够得着自己,易吨吨吨地迈着小短腿往后退了退。
兰箬愣了一下,竖起眉头:“过来!”
易似乎有些怯惧,于是小步地往前走了走。
走到快要能够被兰箬够得着的地方,他又吨吨吨地往回跑,站在门口喝了一口豆浆。
兰箬整个人都傻了。
她发起火来了。
“快过来!”
易站在门口,大口喝着豆浆,傻笑着,又往前走。
他反复地玩着,终至于兰箬积累够了怒火,随手抓了一副套上,而后赤着脚追赶。
易见到兰箬起床来了,于是丢下碗就跑。
但他腿短,又跑不快,于是没过几步便被兰箬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兰箬!”阿嫂麝月这时候适时的走了过来:“鞋履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还有,把易放下来,衣服扯破的话,我又要缝补!”
“好啦!”兰箬这么说着,恶狠狠瞪了易一眼。
小孩子见到不会挨打,马上又得意起来。
鞠子洲这时候走了过来,说道:“麝月阿嫂,还是要麻烦你了,我今日要去走访一下附近的户和小商贾,有些事情要问,争流还是要拜托你照料。”
“没事的。”麝月温柔地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反正我家地易也是要有个孩子领着一起玩的,不然的话这孩子总是惹兰箬生气。”
“还是要多谢了。”鞠子洲躬身一礼,随后拿上了行头,准备走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儿托着锦盒,流着泪推开了栅门。
“鞠先生。”怜托着锦盒,满脸泪水。
鞠子洲皱眉:“你们是,涂郡守府上的”
“是的,先生”怜哭着走上前来:“良士他”
生罴和部下在争分夺秒地偷取魏人的存粮了。
此县城,他们秦人并没有完全攻下,尽管已经破城,但魏人抵抗还在继续,秦人还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魏人发狠,将县城的粮仓烧掉。
若如此,那么城里剩余的所有魏人都将变成秦人的敌人。
因为粮食就那么多!
没粮食吃的情况下,老百姓是不管你统治者有多凶恶的,他们的肚子不允许他们思考!
于是王翦二五百主便命了他手下的一个屯前来粮仓位置,先行保护,如有可能,还要从中偷取一些粮食。
而生罴,便是这个屯里的一个小小什长。
他统辖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人。
搬运粮食的过程中,手下的悬偷偷地从中掏了一把去岁的新麦塞进嘴里嚼食。
生罴见了,撇了撇嘴,一巴掌打在悬的后脑:“做什么?早晨来时没吃饱吗?”
“嗯。”悬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昨夜开始攻城时候就吃了一餐,今早也只是吃些肉干,肚子饿了呢。”
“先干活,干完再好好大吃一顿!”生罴说着,自己也掏了一把麦子,塞进嘴里,费力嚼食。
麦子生嚼口感很差,但这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东西。
如今再吃,除了有些怀念这熟悉的味道之外,生罴竟感觉十分的难吃!
若非是肚肠在催促,他根本不会嚼食第二下!
在农会里好生将养了三年,这样的食物,他已经完全看不上了。
“呸,真难吃!”生罴说着,又掏了一把。
“什长!”仓外一声惊叫。
生罴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战戈和盾牌,向外冲了过去。
一什之人也都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抽出战戈盾牌,走向粮仓之外。
外面,负责看守的蕨吞咽唾沫,手中死死握住弓箭。
生罴走到门口,顿时一惊。
外面黑压压四五十人,持拿着耒耜、战戈、柴刀之类杂乱的武器,缓缓围了上来。
“快上!将这伙秦人一网打尽!”人群后面,一个声音叫嚣着。
“好多人啊”生罴吞咽唾沫。
他有些紧张,怕倒很少了。
他们这些农会的兵士,跟随王翦,曾经冲阵,也曾在最关键的时刻抢了功劳,与人旷野相斗过,算是久历生死,也都可以坦然面对敌人的刀剑。
“列阵!”生罴大喊。
他声音干涩了。
虽然不怕,但不紧张肯定是不可能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什之人立刻围在一起,持盾者手中盾牌比一般人手中的盾牌要大一些,看起来虽然外观与一般的草绳木盾相似,但这盾,却是四层的,除了草绳木板,中间还有一层铜铁炉中冶炼的钢板和一层熟牛皮。
盾牌与盾牌相拼接,短戈从盾牌中间的一线缝隙露出,随时准备向外刺戳。
秦人的兵士们围在粮仓门口了。
蕨在众人的掩映保护之下,终于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于是他开了弓。
弓弦绷紧,松弛,弓把震动,箭矢流光射出,正中一人魏人肩窝。
这人中箭之后顿时惨叫起来,于是围上来的魏人们的动作一滞。
他们怕。
“不要停!”魏人们身后,先前叫嚣着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一把剑划过中箭惨叫的魏人咽喉:“扰乱军心者死,快上!去杀光这群秦寇!”
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一些魏人的不满。
但他们还是压了过来。
天云被长风吹动一般,将光与热覆盖。
他们中,一些心理素质差的,几近崩溃,于是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的战戈,越众而出,冲了过来。
“噗”持盾的秦兵下意识将盾一举,格住来人手中挥动着的武器。
盾牌被一股力量砸得微微下沉,随后上举。
两只战戈刺了出去,将这魏人皮口袋一般的扎透。
随后持盾者一脚踢在魏人身上,将他踢出去。
盾牌沉回原来的位置,战戈收缩,血液涌出,一切好似没有发生过。
第三十四章 红砂悬
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某一个不知名个体的全部世界崩塌。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
魏人被驱赶着,以血肉之躯,冲撞秦人的阵伍。
他们高声呐喊着为自己壮胆,同时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挥舞,带动了全身的力气。
秦兵们有一些紧张,举盾的士兵双手握持盾把。
一张新式的秦盾是很沉的,加上又要承受敌人全力的进攻,他们的承压更是难以想象的重。
新式的钢制战戈刺戳,盾牌随之向上举,格挡住对方武器进攻的同时,让出空隙。
于是同伴的戈便将距离最近的来犯者戳透。
人体在质量极差的钢面前,脆弱得如热锅上的猪油凝块,一捅即穿。
然而这种穿透其实并不能立刻致死,于是盾士一脚踹出去。
收脚的时候,一根头上带着点铁的木耒朝着他的腿砸了过来。
力大势沉,这一下,连空气都跟着发出尖啸。
“铛”
一声金铁交鸣,钢戈的横刃背面留下了一个细小豁口,而木耒上的那一点的铁头彻底崩裂。
是一边的队友将这一击格住了。
立刻,另外一杆战戈刺了出去,将这名攻击者刺穿。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战戈收回,敌人粉红的血肉翻了出来,鲜艳的血汩汩涌出。
这敌人立刻丢掉了手中木耒,无助地无助自己的伤口,用力按压,试图将创口堵住,不使血液往外流,同时脚步不住向后退去,下意识想要找寻安全的处所。
然而他很快便被身后想要向前冲的同伴推倒。
同伴们踩着他朝着秦人的阵型冲过去。
一脚,一脚。
他还没死,于是得见了踩过了他的同伴们一个个像是排队约好的一样,机械地挥动武器,发起进攻,然而攻击被巨大而坚固的盾牌挡住,而后身体被秦人刺穿,最后被身后的自己人推倒,推开。
像他一样。
他想说点什么。
然而腹部传来剧痛,于是仅存的理智被痛苦扎透,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转眼之间,秦人已经杀死了七八人了。
而他们自身,除了体力消耗剧烈,箭矢消耗三只,没有人员伤亡。
虽说是被数倍于自己数量的敌人包围,然而秦人们所处的位置是粮仓,而且是粮仓门口,于是他们所需要防守的方位,其实就只有面前这一处而已。
且,即便是面前,甬道狭窄,他们一次性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也没有几个,只是三四个而已。
而这三四个敌人,无论力量、战斗经验、还是装备,都远逊于他们。
盾士放弃副武器,专心举盾防守,而戈兵手持新式钢戈专司刺戳,身后一个弓手同样放弃副武器而专心射箭。
这样的阵型,在此环境之中,几乎不可能被正面冲垮的。
魏人在他们身后叫嚣着的人的催动之下,又冲了一次。
结果依然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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