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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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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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卓然说,程先觉,你不要疑神疑鬼风声鹤唳。难道我当了常务副院长,同志之间连话都不能说了?

    程先觉说,我基本上可以断定,陆小凤跟你说了,丁院长很快就要调走了,医院里要配两个党委副书记,本来你是下一届的院长候选人,但是由于有些大老粗在上面反映你有野心,所以院长一直暂时未定。

    肖卓然大惊失色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先觉说,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跟你说,这个陆小凤不是一般的人,她说话可不是随便聊天的。她现在四处散布这个话,就是要撵丁范生滚蛋。即便在党委选举的时候不能把丁范生拉下台,也要把他的票数搞下来,臭他,让他当不成党委书记。

    肖卓然沉吟了一阵子才说,陆小凤的爱人张宗辉是丁范生的老部下,丁范生对张宗辉一直很关照,陆小凤对丁范生这个态度,令人费解,不符合逻辑啊!

    程先觉说,是不符合常规逻辑,但是它符合特殊逻辑。张宗辉是丁范生的老部下不错,陆小凤是张宗辉的老婆也不错,但是,你知道陆小凤和于建国是什么关系?

    肖卓然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程先觉,我还是那句老话,你不要疑神疑鬼,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我现在必须保护你,但是我不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提醒你,705医院现在有一个动向,要驱丁推于,而这根本就是幼稚。你还不知道,这些人把驱丁推于的主要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我现在提醒你,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轻举妄动。话我就说到这里,你肖副院长是聪明人,你自己把握吧。

    程先觉说完,就起身告辞了。肖卓然冲着他的背影说,程先觉,我劝你还是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不要在领导之间搬弄是非。

    程先觉回过头来,笑笑说,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我怎么好好工作?我恐怕连饭都吃不上。肖副院长,三思而后行啊!

    04

    郑霍山无数次对自己说,我要是把她搞到手就好了。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我们的目的一定要实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实现!

    郑霍山现在是公私合营舒皖药行第二门市部的**方经理,虽然**方职员比私方职员薪水少得多,但是比起肖卓然、汪亦适他们那些实行供给制的军人们,手里还是阔绰得多。但郑霍山绝不请客,郑霍山现在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哪里有毛主席的文章,单行本也好,合订本也好,或者选集选读语录,只要发现,就不遗余力地购买,晚上如饥似渴地阅读。他太崇拜这个人了,这个人的文采、这个人的胸怀、这个人的雄辩、这个人的气度、这个人的远见卓识,无不在郑霍山的内心深处打上深深的烙印。《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篇文章,他差不多倒背如流。

    是在三十里铺劳教的时候,郑霍山对照自己的家庭,就确认了,自己的家庭就是个富农家庭,这样的家庭当然是革命的对象。奇怪的是,那时候郑霍山并不恐慌,也不悲哀。如果是毛主席要革他们家的命,那就是历史的潮流使然,是谁也挡不住的,是天经地义的,是罪有应得的,他应该坚决支持而不是反对。后来在土改中,他们家果然被划分为富农,他接到信后欣喜若狂,因为他还听说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是富农出身,他跟伟大领袖出身在同样的家庭,无上荣光,无比自豪!

    除了崇拜伟大领袖毛主席,现在郑霍山还崇拜一个人,那就是舒老二舒云展。虽然有前科,有前劳教犯的身份,但是郑霍山并不自卑。他的心中有一轮光芒四射的红太阳,那就是毛主席。毛主席说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恩格斯是资本家出身,但他是革命的领袖,只要听毛主席的话,做对人民有益的事情,富农出身也照样可以革命,照样可以谈恋爱,照样可以娶妻生子。

    是在汪亦适的婚礼上,郑霍山萌发了这样一个决心: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一定能够把她搞到手,下定决心,愚公移山。今天失败了,还有明天;这次碰壁了,还有下次。

    现在的郑霍山已不是当年医科学校的郑霍山了,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他不能用拦截舒云舒的办法去拦截舒云展。拦截舒云舒的经验教训就是引起了舒云舒的恶感,加快了舒云舒投向肖卓然怀抱的步伐。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粗鲁把心爱的人推给自己不喜欢的人。郑霍山左右权衡,反复分析利弊,最后决定放下架子,给汪亦适一个机会,让这老兄帮他进行一次火力侦察。

    05

    汪亦适现在是705医院的外科主任。归建一年多来,医院的设备逐渐配套,医护人员也逐渐正规,科室分工尽可能地明确,汪亦适的职责主要是做大手术,涉及胸腔、腹腔甚至开颅手术,在705医院非他莫属。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汪亦适再次声名大振。连省城的几家大医院,也经常派车派人来接他前去会诊。

    汪亦适知道自己做手术的水平神奇般的提高来源在哪里,就在维丽基地,在同克拉克西相处的日子里。他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搞清楚,那就是对于克拉克西的判断。用敌人、自己人、好人、坏人、中国人、外国人这些概念来诠释克拉克西,显然都不准确,都是管中窥豹,都是以偏概全。那么,克拉克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汪亦适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克拉克西就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西方民族优点和缺点、既愚蠢而又智慧的、形象并不好看的洋人而已。

    他有理由相信,远在大洋彼岸的克拉克西也会经常把他想起。他有时候甚至有点内疚,感觉他有点对不起克拉克西。跟那些相对凶残的人面兽心的敌人相比,克拉克西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些率真、多了一些读书人的稚气,而他不得不利用克拉克西的稚气去欺骗他——这样说不恰当,用一句军事术语来解释他的行为,毕竟是两军对垒,兵不厌诈乃是战争中的谋略,不得已而为之。

    好在战争终于结束了,那个**十分旺盛的美国佬再也用不着成天抱怨没有起码的性生活了。娇妻幼子,天伦之乐,实际上是东西方民族都需要的。他此刻在干什么呢,是在得克萨斯州他的农场里养花种地,抑或是在某个美丽的黄金海岸进行沙滩浴?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在手术台上是那样的灵巧、那样的准确、那样的自信!他的性格开朗得不可思议,即便在战争的环境里,也充满了美好的遐想。克拉克西显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苦难,他对汪亦适的忧心忡忡满脸悲戚不能理解,他是按照他的生活阅历来判断这个中国人的内心世界,这就难免失之偏颇了。假如,假如有一天,在几十年后,在一个非战争的环境里,在一个友好的而不是敌对的环境里相遇,回忆几十年前的交往,也许克拉克西会向他提出很多不解之谜,也许他会开诚布公,也许他会继续缄默。但他希望那时候进入一种知无不言的状态。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时间能够化解很多东西,包括仇恨和悲伤。

    郑霍山找到汪亦适的时候,汪亦适正在做手术,对于郑霍山突然造访有些意外。在休息室里,汪亦适见到的郑霍山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左边上衣口袋上,还别着一枚毛主席的像章。汪亦适瞥了郑霍山一眼,觉得这个人现在变得有点不伦不类。

    汪亦适问,你是来找我吗?

    郑霍山说,我当然是来找你。

    汪亦适说,是来借钱还是兜售你的药材?我告诉你,我们医院的采购权,全都是制度管着。

    郑霍山笑笑说,我用得着向你借钱吗?你那几个津贴,不够我一顿饭钱。

    汪亦适说,那我明白了,你想辅导我学习毛主席著作。我听说你现在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是你们地方医药系统政治学习的标兵。你的心得体会文章,我们705医院还组织讨论过呢。

    郑霍山说,灵魂深处闹革命,我们都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毛主席的话,放之四海皆真理,颠扑不破,为无数事实所证明。

    汪亦适说,别的我什么都相信,就是不相信狗能改掉吃屎。我就不相信你这个反动透顶的国军中尉,居然有这么高的境界?

    郑霍山急了,面红耳赤地说,你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反动透顶啦?那时候我们一样都反动,都当了几个小时的国军中尉,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汪亦适说,我怎么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我比你好到天上去了。我去动员你起义,你顽固不化不说,还差点儿拖累我当了俘虏。你说,你那一枪是不是故意开的?

    郑霍山说,天地良心,我倒是想故意开枪,可是我会吗?那千真万确是走火。我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汪亦适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才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郑霍山说,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汪亦适说,你现在是药材公司的经理了,富得流油,神通广大。我一个穷丘八,能帮你什么忙?

    郑霍山说,你别东拉西扯,你知道我找你帮什么忙。

    汪亦适说,我不知道。你这个人,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哪里知道你的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郑霍山怔怔地看着汪亦适,突然说,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汪亦适说,你搞什么鬼?

    郑霍山说,老汪,你现在是舒老的乘龙快婿了,而且舒老一直器重你,你能不能帮我在舒老面前试探一下,看看他老人家对我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汪亦适说,哈哈,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郑霍山那么清高、那么自负,怎么会求人帮这个忙?你难道想给我岳父当干儿子?那我就不用打听了,我岳父对你印象很好,几乎美好,你给我岳父当干儿子没有任何问题,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舅子了。

    郑霍山说,哪个龟孙要当你的小舅子,我要当就当你的一条船。

    汪亦适没有听明白,问道,你说什么,一条船?一条船是什么意思?

    郑霍山说,一条船都不懂?亏你是皖西人,一条船就是连襟。

    这回汪亦适听明白了,听明白之后反而傻眼了,凸着眼珠子看郑霍山,就像看一个活鬼,看了半天才说,郑霍山啊,你还贼心不死啊,还惦着舒云舒啊,肖卓然知道了,扒你的皮。

    郑霍山说,扯淡!我惦着舒云舒干什么,舒云舒都快生孩子了,我惦着她给她当接生婆啊?

    汪亦适说,那你怎么跟我当连襟?

    郑霍山说,我惦着舒云展。

    汪亦适倒吸一口冷气说,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怎么都惦记上我的姨妹了?郑霍山,你休想,就你那德行,给我岳父当狗腿子还凑合,当女婿,定然没门!

    郑霍山说,汪亦适,你尊重点!我怎么没门?我告诉你,我和舒云展已经私订终身了,就差老爷子一句话了。你去吹个风,摸摸老爷子的态度,事成了,我承你的情,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尊重你,高兴了喊你一声大姐夫。如果你不帮我这个忙,我自己也会跟老爷子挑明的。到那时候,你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

    汪亦适说,郑霍山,你到史河滩上尿泡尿照照,你那张丑恶的嘴脸,配娶舒云展吗?

    郑霍山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尿过了,也照过了。我这张嘴脸怎么啦?我这张嘴脸是国军江淮医科学校高才生的嘴脸,是宋雨曾校长欣赏珍爱的嘴脸,是舒南城老先生推崇备至的嘴脸,是皖西卫生医疗系统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嘴脸。我怎么就不配娶舒云展?我请你帮忙是看得起你,只不过想多个台阶、多个同盟。你不帮忙拉倒,我自己照样有办法。

    汪亦适说,那就请你自便吧。说完,拎起外套,就要往手术室方向走。

    郑霍山一步跨上去拦住说,汪亦适,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汪亦适说,我不能祸害舒云展。

    郑霍山叫道,什么叫祸害舒云展?我有情,她有意,情投意合,我们的爱情不比你和舒雨霏的质量差!

    汪亦适说,既然这样,那你让舒云展自己跟她父母挑明不就行了吗?干吗要让我绕弯子!

    郑霍山说,你不了解舒云展,舒云展是大家闺秀,性格内向腼腆,不像舒云舒那样老谋深算,也不像你们家那口子母夜叉,更不像舒老四那样没心没肺。舒云展……说到这里,话头戛然打住。

    汪亦适盯着郑霍山问,你说谁家那口子是母夜叉?

    郑霍山看汪亦适脸色严肃得吓人,有点心虚,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说大姐她,她是一个心直口快……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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