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片荒原覆盖得不见裸土。可是在这些马匹的践踏之下,草叶仍然是纷纷碎裂,草根盘结的土壤也被马蹄给掘了起来,草叶和土屑从马儿的后蹄处飞起,腾在空中形成了一股烟尘。
身后是越扬越高的烟尘,身前是枪尖林立严阵以待的敌军,身下是被五千匹马踏得隆隆作响的大地,耶律沙就这样领着五千属下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了敌阵。
这种气势在当面的周军看来则更为明显。马蹄声是这样的整齐划一,仿佛是在大地上直接敲起了鼓点,大地的颤抖也先于敌骑传到了周军的脚下,传达着敌骑的酷烈。伴随着大地发出的鼓点,远处黑压压的一线越冲越近,在这片隐约可辨的人马背后,一股烟尘越扬越高,最后几乎遮天蔽日。
饶是久经战阵的殿前司老兵,面对这种规模和气势的重骑兵冲锋,也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较近时间投军的新兵则更为不堪,虽然没有谁教过他们,他们却是同样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但是却没有任何唾沫可以咽,口中只是干得发苦,腿肚子却在那里转着筋,如果不是和同袍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很有几个人可能就会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转身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从中军那边传来一阵号声,顿时就将众军士躁动的情绪平抑了下来,让他们把全副精神转入了手中握着的兵器。在号声所带来的宁定当中,长枪手们一个个屈身踩住插在地里的枪樽,让枪尖定定地指向前方而不再晃动;火铳手们也再一次检查了铳膛的装药和火石的完好簇新,只等着都头们的一声号令而向前击发;至于候在阵中各个指挥使身边的精干老兵,他们则始终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样子,敌军的重骑兵冲锋并不能给他们什么压力,本方的军号也就无所谓安慰,他们只是待在那里随时准备响应指挥使的号令去封堵本阵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缺口。
据说这种铜号还是陛下在做亲王的时候亲手所制,声音洪亮悦耳,可以吹出很多调子,非常适合用于在战阵之中发布号令。当初因为锦衣卫亲军初次装备火铳,临阵的时候有些军令不适合用鼓声发布,精通音律的陛下才手制的这种军号。随着火铳逐步普及全军,这军号也就伴随着来到了殿前司,众军士在整训当中也已经熟习了各种号令。
不管是契丹军的酝酿气势还是周军的定神准备御敌,所有的这一切都几乎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很快的,冲锋中的契丹重骑兵在加速过程之间跑过了一两百步的路程,进入到了距离周军阵线两百步的范围。根据武定军前锋营的经验,从这里开始就会遭遇到周军的射击了,那种弹丸用肉眼都看不到,几乎是无迹可寻,而且破甲威力相当大,简直是无可抵御。以前的箭矢既射不了这么远,武艺高强的人还可以用短兵拨打近身的箭矢,而且身上的重甲也可以抵挡大半的箭矢,有时候冲锋的重骑兵身上箭矢猬集,却只有几处皮肉伤而已。
虽然说根据回来的武定军前锋营将士所言,周军的弹丸必定是在一阵轰响和青烟之后才会射来,但是按照他们在本阵观战的角度看来,周军阵中青烟腾起的时候武定军前锋营就已经有人落马了,所以是无法根据轰响和青烟而作出闪避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进入周军阵前两百步以后身子伏低到马背上,那么弹丸伤人的可能性就会降到最低,至于弹丸打到马那是无可奈何,落马总好过直接被弹丸破甲穿身。
于是就在接近到周军阵线将近两百步的时候,冲刺中的契丹重骑兵一个个不约而同地伏低了身子,整个人都藏身于马头后面,只留下右手伸在马侧,手中平握着一支钉枪。
如同双方有什么默契一样,几乎就在同时,周军前面三排长枪手也一样往下矮了矮身子,原本就是屈身的状态这时候就伏得更低了,第一排当然是早就蹲坐着。
一阵急促的号声响过,指挥着火铳手的都头们拉长了调门的声音同时响起,“预备……放!”,河北、河东与河南诸地的口音共同念着这样三个字,让正在紧张待命的火铳手出奇地宁定。
就像是往常的操练那样,随着教习们的吆喝声,火铳手们平端着自己的火铳,微眯着左眼,拿右眼凑在铳身后面通过照门和准星对准了前头两百步左右的敌骑阵列。照门的表尺早就调到了两百步,他们也没有谁心血来潮地准备瞄准马上的骑手,现在是两军交战而不是在军中比校射术,要想破坏敌军的重骑兵集团冲锋,射人射马的区别不大,那当然是射马更有准头更保险一些。
伴随着都头们的那一声“放”字出口,火铳手们几乎是习惯性地扣动了扳机,然后右眼也眯了起来,甚至偏头避过铳身,两手却是端握着火铳纹丝不动。
砰的火铳击发声密集响起,周军阵中青烟缭绕,数百上千枚尖头圆底的铅弹丸就在几乎同一时刻飞向了契丹军。
没空去观察自己的射击效果,刚刚发射完的第一排火铳手整齐地持铳退后,回到火铳手行列的最后一排,开始清理铳膛、检验火铳和装弹的全过程,一直等到装弹完毕才有空歇口气、宁一宁神。
第一排火铳手刚刚退下,第二排就立刻跨前一步,然后举铳瞄准,依令发铳,再持铳后退。一共五排火铳手轮番上前击发,每个人都有余裕在发铳之后有条不紊地完成装弹,然后等待着自己的下一轮发射。
正处在紧张繁忙的工作当中的火铳手们无暇顾及自己的战果,高踞马上的刘延钦等人和立马高地上的刘光义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契丹军的这次重骑兵冲锋比起方才来,气势固然是凶悍得多,速度却也是慢了一些,阵列也比方才更为密集,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是周军火铳手的命中率陡然间提高了不少,每一轮的射击都可以打倒近百人。短短的两百步路程,对契丹军来说却是如此的漫长,是一条漫长的血路。
等到周军最先射击的那一排火铳手回到前排再次发铳的时候,契丹军的第一排重骑兵已经近在咫尺,这时候已经无需瞄准,都头们也早就命令他们自由开火了。
经过了五轮数千枚弹丸的打击,契丹军第一排的重骑兵已经是寥寥无几,就连后面的好几排也因为失去了前排的遮挡而被打得支离破碎。即使是这样,因为双方距离拉得如此之近,契丹军的十排重骑兵也全部进入了射程,火铳手们不需要瞄准也可以达到操练时打靶的效果,几乎是弹出必中,流弹都可以挂中某匹马。
战场的形势完全出乎了双方将领的预料。
耶律沙根本就没有想过本方骑兵会有难以接近对方阵线的可能性,从来没有哪种弓弩曾经对重骑兵达到这种效果——虽然前排最后能够有近百人进入和周军的近身肉搏,但是完全形不成队列的散乱骑兵面对严整步军的长枪林,又是浩劫余生惊魂不定的状态,无疑是去送死的,可以靠着马速冲倒对方十几个长枪兵那就是侥天之幸了。后面几排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前排无法遮蔽周军的射击,等到他们冲至周军阵前,场面和第一排会是同样的惨淡。
刘光义也没有想过本军可以依靠火铳手就建立起如此的优势,长枪手根本就不会有惨烈的肉搏战,他们只是需要对抗残存的契丹骑兵,好好护住身后的火铳手就行了。胜利将会来得这样的轻易,不要说是久经战阵的殿前司将士了,作为监军仔细研究过火器部队的赵延勋也没有想到,其实就连一手创制火器部队的郭炜本人也从来没有说过。
燧发前装线膛枪配合尖头圆底铅弹(即另一个时空的米尼弹),前面还有郭炜为了保险起见而排列的重甲长枪手护卫,遭遇对于火器威力一无所知的敌手,即使这个敌手是重骑兵而不是南唐林仁肇的那种水军轻装步兵,第一场胜利仍然来得是如此迅猛而不可动摇。
………………………………
第十七章 追亡逐北
第十七章 追亡逐北
面对着双方都难以置信的战局,耶律沙仍然催动着坐骑压着整个重甲骑兵阵列向周军阵线扑去。他似乎觉得周军的阵线就在眼前,已经冲起气势来的契丹军没有道理接近不了,没有道理连现在自己目睹的周军那薄薄的三层长枪兵阵列都不能冲破。
耿绍雍则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得麻木了,只是浑浑噩噩地任由坐骑伴随着周围的骑兵前冲,一时间脑袋中一片空白,根本就不会思考了。目前的战局是怎么形成的,以残存的骑兵继续冲锋是去作战还是接受屠杀,需不需要向主官耶律沙提出新的建议,耿绍雍这个时候全然都想不到了。左前方其实就是耶律沙的身影,可是他却完全视若无睹,只是和周围的这些契丹骑兵们一样,面前还是那片开阔地,坐骑还在向前奔,他们也就被坐骑带着向前,至于前面地上出现的些许障碍物,马儿自己都懂得在奔驰的途中跳跃躲避,骑手的暂时失神对它们影响不大。
同样的难以置信,同样的震惊,或许是因为这种难以置信和震惊是特别有利于己方的吧,刘光义的应变就要快捷得多了。中军迅速以旗令和号声向两翼的马军发出了反击冲锋的指令,局势出乎意料的好,没有理由还让步军的长枪手干等着敌人催马撞上来,马军和步军配合得当的话,自己完全就可能在契丹后方的主力反应过来以前将这支重甲骑兵全歼。
终于等到了中军的指令,早就看着步军战果眼馋的殿前司铁骑第二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和第一军都虞候党进各自在左右两翼命令旗牌吹响了冲锋号。号声当中,铁骑第一军、第二军和战前临时编入的殿前司御马直等马军齐齐呐喊了一声,然后兴奋地催马投入了反击,步军兄弟们的作战让他们看得血脉贲张,是时候让马军也发一发威了。
周军冲锋号那嘹亮清朗的声音迎面传来,终于将耿绍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惊醒过来。骤然发觉身前的骑兵阵列变得如此稀疏,身边几个骑手被兜鍪遮住了大半的脸上隐现惶惑之色,耿绍雍就知道这一次已经是败了,败得比武定军先前的那次试探性冲锋还要惨。
武定军的那次冲锋,一则并不是全副重甲势在必取,二则虽然有些损伤也还是收放自如,这一次则完全不同。
南京统军司和武定军共同凑起这五千的重甲骑兵,全军上下都知道是为了突破对面的周军步阵,而以这些可以穿上重甲的骑手们一向的骄狂,在冲锋前就根本没有想到过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总以为就算南军擅长步军列阵而战,一举冲破他们的阵列可能不太容易,但是以自己这样人马全副重甲的身姿撞上去,总能给对方以巨大的杀伤,定然会让对方心惊胆落。这样的话就算是这一次因为本方的人数不占优而无力破阵,等到南北院大王的大军齐集幽州城北,双方数以十万计的步骑对阵,破敌也会是必然的。
他们一个个都没有想到,周军射过来的是小到看不见的弹丸而不是箭矢,可是却比最强劲的弓弩还要可怕,自己平常引以为豪的那一身重甲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看看前面躺倒一地的同袍和身边不幸落马的同袍就知道,南军的远程兵器对重甲的自己也不再只是骚扰性的,一百步以外的穿甲能力居然会比以前射程只有四五十步远的破甲箭还要强悍。
这个时候还在伴随耶律沙做着决死冲锋的重甲骑兵阵列,却是徒有决死冲锋之形,全然没有了那种决死的气势。不要说是决死了,就连发起进攻时候的那种决胜之气,他们此时都已经是丧失殆尽。他们之所以还没有拨马转身而逃,一个原因是军中的规矩严酷,尤其是像他们这些精选的披甲骑手,临阵弃了主帅可是死罪,更何况耶律沙还是出身契丹的显贵家族,从遥辇氏可汗那时候起就世代为相的。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全都懵住了,被他们前所未见难以理解的战场局面给震懵了,就连耶律沙和耿绍雍都已经发懵,更别说是他们了。
怕死罪,更怕比战死可怖得多的株连等惩罚,那么护住主帅逃跑就可以了,所以关键还是他们一时的发懵。不过这个显然会有人、会有机会让他们觉醒的,周军反击的号声没有惊醒他们,却是惊醒了耿绍雍,只要有人醒觉过来,那就够了。
清醒过来的耿绍雍在一瞬间就判断出来当前的局势和自己必然的选择,看着耶律沙就在自己的左前方不远,只是在比自己前一排的骑队当中,耿绍雍咬咬牙,一边卸着自己的人马身上重甲容易卸下的部件,一边催马越过队列向耶律沙靠了过去。
“安隐详稳,这仗已经打不得了!现在我军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