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浦军务在身未能远迎,还望巡检使莫要怪罪。”
雁门关巡检贺怀浦披挂整齐地在关城的北门城楼上见到了代州与三交口缘边巡检使杨业,这倒不是他因为矫情而不去出城远迎顶头上司,实在是他要关照城内的各种备战布置,确实一下子走不开,而且杨业来之前还特别叮嘱了众人不必迎送。
进入冬天以后,朝廷北伐辽国的风声越来越紧,传到了雁门关这种双方彼此严密戒备的地方更是促使两边摩拳擦掌地备战,雁门关城和山下的辽军广武城寨之间的气氛已经是一触即发了,随便一颗火星就有可能引起轰然爆炸,莫说第一线的贺怀浦高度紧张,就连负责这一片区域防务的杨业都顾不上天寒,要专程跑到山上来看一看。
“甲胄在身,就都不要多礼了……”杨业只是随意地回了一下礼,倒是看着贺怀浦左右一个个全都披挂整齐的样子,不禁面带笑容地点头赞
“吾知道你也是出身军将之家,知晓军机要务,当此边关紧张之时,一切繁文缛节都可以免了。朝廷不日就将北伐,吾此番来是要看一看关城的守备情况和出击的准备,再详细了解一下对面敌军的防务。”
贺怀浦脸色一喜,口中喷出一口白气,几乎是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朝廷当真打算对辽国动手了?!”
眼前之人比他还要年轻个四五岁的样子,而且还是个降将,官阶却压过了他好几层,不过贺怀浦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出身于军将之家的贺怀浦对杨业那是相当的敬重,不是因为他曾经进过武学进修,也不是因为杨业最近已经成了皇亲——他的长子杨延朗现在就已经被皇帝的长女预定了,一待公主出阁封号就会成为驸马都尉。这些原因可以让贺怀浦理解杨业的官阶和受到的宠遇,却不见得能够让他去敬重,能够让贺怀浦敬重的是杨业的军事才干和军中口碑。
贺怀浦是右千牛卫率府率贺景思的儿子。
贺景思在后晋时与赵弘殷同为护圣军的指挥使,两家关系甚笃,所以贺家的长女就配了赵家的长子。入周以后,护圣军改成了龙捷军,赵弘殷的官阶开始蹿升,但是主要因为赵匡胤三十岁建节,所以贺氏就被封为了会稽郡夫人,父以女贵,贺景思尽管没有立下什么军功,不好在禁军当中升职,却不妨碍他被落去军职单纯提升品秩,最后捞了个右千牛卫率府率的闲职。
贺怀浦的军事才能和运气也不比其父强上了多少,以军将之子的出身从军,这么多年行伍生涯下来,到现在都还只是个散指挥使,只不过仍然当得起一句老于行伍的评价。在朝廷收取了河东之后,贺怀浦所在的禁军轮戍到了代州,他也就成了雁门关巡检。
雁门关是河东面对辽国的关键隘口,虽然说如今大周对辽国是居于优势的,但是把守关隘的人还是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大意,贺怀浦担任这个职司同样如此。更何况赵家曾经被牵涉到某桩逆案,尽管涉案的并不是赵匡胤,而且那时候贺氏早已故去,然而这种事情仍然让人避之惟恐不及,贺怀浦在军中自然是谨小慎微得很。
初来河东的时候,代州与三交口缘边巡检使还是崔承孝,对于这个同样出身禁军、在伏波旅经历过血战、在武学进修过、在运筹司做过军咨虞候的上司,贺怀浦当然是十分服贴的,不管对方的出身比自己差多少,从军时间也不比自己强到哪里去,就冲着他的战功、教育和那股聪明劲,贺怀浦就得佩服。
不过等到崔承孝换成了杨业的时候,贺怀浦虽然表面上从未表露过,心里面一开始却是有些看不起对方的,当年还是在北汉效力的敌军将领,归降之后能有这么高的官阶多半是因为他在北汉的官位就不低,而且算是北汉军中没有败得那么难看的少数军官罢了,然后在武学转一圈,就跑来做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不过随后几年的实际接触,还有军中收编的原北汉军士卒对杨业的议论,慢慢地扭转了贺怀浦的傲慢与偏见,他不得不承认,至少杨业在军中的口碑是很高的,识见也是很高的,而且接触火器才这么些年,对火器军队的指挥运用就不比其他宿将差了。最重要的是,杨业为政简易、御下有恩,这些年军中操练始终与士卒同甘苦,军士们明显乐为之用,其实贺怀浦自己都服膺得很。
无论是作为代州与三交口缘边巡检使,还是作为皇亲,杨业知道朝廷的具体动向都不是很奇怪的事情,贺怀浦相信以他的性情绝不会空口说出“朝廷不日就将北伐”这句话来的,而这样的消息对渴望战功的贺怀浦来说显然是喜讯。
“朝廷北伐辽国之事已经定下来了,辽主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去灵州鼓动朔方军节度使作乱,这等丧心病狂怎么能够饶他?朝廷兴兵惩治势所必然。”杨业看到贺怀浦的那股激动劲,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只不过现在朝廷只是命令沿边加强战备,着各地加紧向各个关隘储运军资粮草,具体的出征时间却尚未定下来,进兵的计划也还没有下发。”
军中有求战情绪,尤其是中低级军官有比较强烈的求战情绪,杨业是知道的,尽管他自己并不热衷于战争,但是他能够理解贺怀浦这些人的想法,也清楚军中求战心切对即将到来的作战是好事。
贺怀浦兴奋得脸都有些红了,满怀激动地应道:“辽主这样恣意妄为,当真该打!其实我军北面的辽人早就应该收拾收拾了,看他刚来的时候还算老实,结果没几年就把城防都修到了山下,一个广武城寨直接就堵住了西陉的北口,明显是在对我军挑衅嘛~”
“嗯,吾正是为此而来。军资粮草的前送自有转运使和知州打理,你只要好生接待莫要误事即可,作为武臣,更要操心的是怎样对付敌军。”杨业举目向北面看了看,不过风雪中却是看不到什么,“怎么样,那个广武城寨好不好攻取?”
“有些难度,那些新来的辽军似乎知道我军火器的厉害,把个堵住西陉北口的广武城寨修得非常结实。城寨南北长一里,东西长百丈,城池虽小,却最是坚固易守,并不需要太多的守军。而且辽人多半是为了防备我军的火器,城寨只修了北、东、西三座城门,南面无门,以石块与夯土交替垒成,我军以往的掘地爆破攻城之法未必管用。”
贺怀浦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无原则地向杨业报喜,而是明确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禁军这些年摧破坚城的办法,贺怀浦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通过野战将敌军打得不敢出城,然后再于城墙脚下慢慢地掘坑填入大量黑药,最后牵出引火线点燃,等到巨量的黑药在密闭的地窟之中爆燃,猛烈的爆炸就可以将城墙掀上天去,那些夯土城墙夯筑得再密实都顶不住黑药爆炸的力量。
但是辽人在修筑这座广武城寨的时候,居然不嫌麻烦地从山上取石,宁愿拖延工期也要将城墙修成夯土和垒石夹杂的形式,这让贺怀浦有些心惊。黑药爆炸能够摧破最坚实的夯土墙,这一点贺怀浦已经知道了,但是那种重达数百斤的长条青麻石能不能被黑药爆炸的力量掀开,他就心中无数了。
“唔~”杨业闻言沉吟了一下,同样皱起了眉头,“这事确实可虑……不过我军手中的黑药有限,而且不能随意挥霍,只有将这情况报与枢密院了,让运筹司对此拿出个办法来。”
…………
“皇甫将军,这座城寨当真挡得住周军的进攻?”
雁门山北麓,距离雁门关二十里的地方,一座城寨巍然矗立,正好封住了北面一里处的西陉。城寨以条石和夯土交错筑成,从城墙的高度与厚度可以看出主持筑城者的不惜工本,以辽国顺义军辖区内擅长土工作业的汉儿人数来讲,这座城寨一定竭尽了当地民力,所以城墙的外表面都已经顾不上任何的装饰了,就是简单粗陋的夯土面和条石暴露在外。
站在南面城墙上说话的,正是那个被赵匡胤抓起来送到洛阳、再被郭炜遣使押往辽国上京作为证物质问辽主耶律贤的赵阔,站在他身旁眺望着南面山谷险道的军将,却是担任顺义军节度副使兼朔州马步军都指挥使的皇甫继勋。
眯着眼睛看了看南面风雪贯注的狭谷,皇甫继勋淡淡地说道:“掌书记尽管放心,我好歹也是在江南见识过周人火器的,知道他们的战法,像我们脚下这样不惜工本夯筑的城墙,可不是以往单纯的夯土墙那么好对付的。周军不来则罢,若是他们敢来进攻,我相信这座小小的城寨就要让他们伤亡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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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京行营
第一章
北京行营
“茂陵仙客,算真是、天与雄才弘略。。
猎取天骄驰卫霍,如使鹰鹯驱雀。
鏖战皋兰,犁庭龙碛,饮至行勋爵。
中华疆盛,坐令夷狄衰弱。
追想当日巡行,勒兵十万骑,横临边朔。
亲总貔貅谈笑看,黠虏心惊胆落。
寄语单于,两君相见,何苦逃沙漠。
英风如在,卓然千古高著。”
放开马缰绳任座下良驹轻快前行,郭炜信口占来一词,文采虽然并不怎么超卓,不过那种以汉武帝自喻的豪情溢于言表,将麾下大将视为卫青、霍去病的词句也令经过武学熏陶略知文采的军将们心中鼓舞,而切合当前北伐情境的语句却让翰林学士们衷心赞叹——他们当然不会以科举和文人应酬的高标准严要求来对待这个马上皇帝,何况这阙词也并不差。
幽州城南的官道上人如潮马如龙,刚刚从桑干河的运输船上下来的禁军行伍整齐旌旗猎猎,簇拥着御营向着大周的北京进发。虽然这是在内线行军,但是行营主将、殿前都指挥使苻俊依然是一丝不苟地安排了斥候开路,不过皇帝亲自跑在队伍的前列却也没有受到他的阻挠。
北平府尹和范阳军节度使肯定都是要出城郊迎的,所以皇帝冲在队伍的前列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这里并没有接敌的风险,再说队伍的前头与左右数里外还有斥候严守条例警戒呢,所以根本就不必担心什么。
身负重责的苻俊都没什么可担心的,驱马跑在前面的郭炜本人就更不担心了,身边跟着东西班的扈从,还有翰林学士与运筹司军咨虞候文武两班相随,身后是滚滚向北的威武强军,遥想着即将到来的空前大战,郭炜只感到意气风发。
初夏时节,燕地的气候分外怡人,北地的春风还没有消散,珍贵的春雨却已经止歇,夏日的酷暑尚未降临,冬麦的返青拔节暂时告一段落,无比忙碌的夏季抢收却还要等一段时日,正是天子出巡和大军北征的好季节,郭炜怎么可能放过?
永乐八年的初春,在综合了各项情报之后,郭炜终于和两府决定了北伐辽国的具体方略和时间,将各项动员工作交代了下去,并且下诏成立多个行营。
幽州北面行营,这是此次北伐的主力方向,攻击的重中之重,行营都部署为殿前都指挥使苻俊,行营副都部署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白廷训,行营都虞候为锦衣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郭守文,行营都监为军咨部尚书曹翰,由北平府尹李崇矩知行营转运事。
这一路大军集中了殿前军的主力和一部分侍卫亲军马军、一部分锦衣卫亲军步军,将会以北平府的檀州和景州为出发基地,在正式开战以后分成两路自古北口与卢龙塞出关,分取辽国的北安州和泽州,然后向北齐头并进,以辽国的新南京大定府为目标,扫荡其各个头下军州和牧场,力争重创此地的主力奚部。在控制了辽国的新南京各大城池与牧场之后,无论辽国在此地的各部族是避战北逃还是被歼灭,这路大军都将继续北上,以辽国的上京临潢府为最终目标,力争抓住辽主的皮室军进行决战,最低限度也要占领临潢府及其附近各州,摧毁辽主常用的捺钵地。
河东北面行营,以占地为目标的辅攻方向,行营都部署为河东节度使向训,行营副都部署为范阳军节度使高怀德,行营都虞候为朔方军节度使赵匡胤,行营都监为汾州防御使武怀节,以知太原府王祜知行营转运事。
这一路大军以河东、范阳军、朔方军、永安军等地的州郡兵和驻屯禁军为主力,再临时配置了一部分侍卫亲军和锦衣卫亲军的兵力,届时还会有定难军协同参战,沿着周、辽两国的西部边界全面出击,在辽主的皮室军无力增援的情况下,力争击破辽国西南路招讨司、南院大王诸部,收复从山后诸州到古受降城的广大地域,让辽国丧失西南部堡垒和他们赖以立足的西南部农业地区。
辽海行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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