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章瑜报上来的这个消息,郭炜虽然有些惊愕,却一点也不慌张,且不说赵匡胤明显是很识时务的,已经把那个辽国奸细押解过来了,就算是辽国在朔方军用间成功,其实大周也是不怕的,郭炜有的是手段对付。
要知道,即使不存在任何人的挑拨,郭炜对赵家兄弟的戒备可一直都没有断过呢,第一次把赵匡胤派到延州,第二次则把他派到灵州,地点始终不离西北地区定难军周围,一个原因是看准了以赵匡胤的野心是不可能叛变依附夏州党项李家的——如果他肯依附的话,那就没必要叛变了;另一个原因则是如今的西北地区已经远离大周的核心精华区,个别军镇的叛乱干扰不了国家的大局,而且郭炜自信可以迅速调集周围的军镇大军将其扑灭。
所以辽国的挑拨在郭炜看来真不是个事,包括前几年蒙面马贼同时挑拨朔方军、定难军与朝廷关系,在郭炜看来也是无足轻重的。
事实证明,就连定难军的党项人都没有那么傻,他们并没有顺着挑拨者的剧本往下演,为了一点面子问题就对朝廷强撑犟嘴,从而引发夏州附近地区的紧张局势,而是干脆利落地认错认罚,给足了朝廷面子,从而消弭了一场战祸。那么很显然,赵匡胤更不可能比李光睿还傻,他就算是有些反心,那也不可能在大周最安定的时候从荒僻的西北暴起作乱。
所以郭炜的惊愕更多的是为辽国决策的盲目而发的,赵匡胤的朔方军成为辽国策反的目标,他却是不怎么担心。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的能力大周是有的,即便是没有能力同时展开大规模的攻势作战,但是在一边保持稳固的防线,同时倾尽全力攻灭另一边的敌人,大周还是能够做到的。而且对于这一点,不光是枢密院和禁军有这样的认识,远在西北的赵匡胤同样有,所以他就不可能轻举妄动。
那个耶律贤果然还是嫩了点啊……辽国朝堂上的老臣毕竟凋零得多了一些,即便现在也有一些老臣在辅佐,终究还是缺了些识见~
郭炜在心中如此地下完了结论,这才翻找到卷宗里面相关的页面。
“辽国顺义军节度使掌书记赵阔?这个辽国奸细的来头可够大的……顺义军,伯玉,辽国的顺义军是哪里?”郭炜一边查看着资料一边念叨着,中间碰到疑问就随口问章瑜一声,“哦,朔州那里的军镇啊……这从朔州去灵州,整个穿越了定难军的北面嘛!横穿了黄河的几字形大弯,中间的河套有党项人、有流沙,就算是策动得朔方军乱了,朔州的辽军可以捞到什么好处吗?竟然值得出动一个掌书记去用间?”
延英殿中就只听到郭炜的喃喃自语,章瑜只是平静地坐在一旁,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在郭炜想起来问他一句的时候,他就立即说出答案,才显示出这人并没有神游物外。
章瑜就是这样一点好,嘴巴很严,而且从来都不会胡乱插嘴,但是又从来不会走神,郭炜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他一定在,郭炜需要独自思索的时候,他就好像是消失了一样。这点基本素质估计就是郭炜当初选择他来主管锦衣卫巡检司的原因了。
“如果不是辽国的朔州守将自己的意思,那么辽主耶律贤为什么要从朔州抽一个掌书记去灵州呢?赵阔……总不会是因为同姓这么简单吧,‘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普天下应该没有什么重臣大将会因为这么愚蠢的原因就去冒杀头的危险吧?而且卢龙赵氏的正支可还在跟随着辽主的宫帐行动呢,真要是为了这个原因,从辽主身边派出去一个卢龙赵氏的嫡脉,无论哪方面的身份地位都要高得多,说服力也大得多,当真没必要选一个朔州那种小地方的掌书记啊……”
郭炜双手撑住了案几,趴在那里盯住了卷宗仔细地看,好像要从纸张里面瞪出来什么真相,右手的食中二指则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律的声响,也不知道是《命运交响曲》的敲门声还是《将军令》的鼓点。
没办法,皇帝做久了,前世的资本家生涯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生,这人碰上什么重大事故都不免要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思考,尤其是在各种信息非常模糊的时候。
稍微抬起头来,郭炜又虚望着章瑜问道:“那个辽国的顺义军节度使叫什么?是什么来头?这个赵阔和他什么关系?赵阔又是什么来头?”
“回陛下,辽国的顺义军节度使名叫萧乾,表字伯朗,契丹小字斡里,出身国舅别部,算起来和现在的辽主是表兄弟关系,在耶律述律当政时因为和耶律兀欲的近亲关系而颇受冷遇,听说曾经在檀州监军,陛下亲征幽蓟时与我军有过交手。至于那个赵阔……来历不明,只知道原先是萧乾的家臣,所以应当与卢龙赵氏无关,萧乾以策立之功获辽主授其顺义军节度使,赵阔也就跟着到朔州上任,兴许因为赵阔当家臣时就是萧乾的谋主,所以就做了顺义军掌书记。”
章瑜的记忆力相当好,而且在获悉朔方军押解进京的辽国奸细居然是辽国的一个节度使掌书记之后,更是特别翻查了一遍相关的档案,此刻背起人员资料来自然是毫无挂碍。
“嗯……国舅别部的,还有策立之功,应该算是辽主的亲信了。至于这个赵阔,在萧乾不得志的时候都只是他家的家臣,那显然不会是蓟县赵氏或者卢龙赵氏的人了,走的却是韩知古的路子,然而依附的既不是辽主也不是辽后,今后的发展绝对无法和蓟州玉田的韩家相比……辽主用这种人去策动赵匡胤,着实有些古怪!”
郭炜慢慢地推敲着,结合章瑜提供的最新情报和自己当年在幽州那里获得的契丹内部皇族、后族以及几大汉儿大族的基本资料,将自己假设成辽国的决策者,一步一步地模拟决策思路,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抓不住那个飘忽的疑点。
“算了,不必在资料不足的情况下徒劳地进行阴谋推演了,反正这人不是落入了锦衣卫巡检司掌中么?赵匡胤还是聪明识时务的~这个赵阔到了锦衣卫巡检司手里边,相信章瑜不会令我失望的,怎么也能榨出些口供来的吧?哼哼,刚刚把东京那边的暗流压下去,辽国就跳出来吸引仇恨了?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寂寞啊……”
月前郭熙训赴阙请辞东京留守、开封尹,兄弟俩经过密会深谈之后,郭炜欣然应允了下来,而且有郭熙训亲自出面说服太后,倒是没有在京中闹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接任东京职司的正是刚刚从西京卸任不久的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权知东京留府事才不到一个月,开封府已经是一片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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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谋主遇到兵
赵阔心中非常愤怒,愤怒得简直已经出离愤怒了。
到灵州去游说赵匡胤,以图策动朔方军脱离大周,在周国的西北地区制造混乱,从而为辽国驻在西南的部族谋求一条南下的道路,这个主张其实基本上就是赵阔本人提出来的,不仅和辽主耶律贤以及辽国朝廷完全无关,其实和辽国的顺义军节度使萧斡里的关系也不大。。
当然,在赵阔向萧斡里献策之后,的确是得到了萧斡里的全力支持,否则他也不可能离开朔州向西跨越上千里进入周境执行用间的使命了。而萧斡里之所以敢于支持赵阔的谋划,其根本还在于辽国的体制与中原多有不同,无论是部族内还是地方上的自主权都相当的高,尽管周、辽两国处于通好互市的状态,沿边部族都已经被勒令不得南侵,但是搞搞这类小动作却不是辽主管得到的。
有顺义军的令符和亲兵护卫,赵阔在西京道内一路顺畅,就是过了天德军进入上京道的阻卜部,那些鞑靼人也没有为难过他,甚至离开辽国的羁縻区进入多方势力混杂的大河曲地区,也没有什么部族特别刁难过他。
这一段路上,赵阔完全体会到了一种大国主子的滋味,既感受到了大辽的广袤,又感受到了大辽的国威,于是赵阔也就第一次从内心里以大辽人自居了。
只是在进入灵州地界之后,那些朔方军的张扬跋扈才又一次让赵阔深切地体味到了辽国面对大周时的弱势地位。好在他还没有蠢到一见着周军就拿出辽国的信物表明身份,否则这条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那些周军固然是不怎么滥杀,无意越境谋生活的部民随便缴纳一点贡赋也就能混过去了,但是越境的辽军士卒可没有一个讨得了好去。
赵阔一行人以十人三十匹马的规模假扮着走私马匹的小商户。给侦逻灵州北面的朔方军斥候送上了一吊钱,就很顺利地来到了灵武城。
进入灵武城之后,赵阔是越发地小心了,当年家主赵普的阴谋败露告诉了他,大周的锦衣卫巡检司和军巡院是非常可怕的,其中灵武城的军巡院或许会依附于朔方军节度使,但是隐藏着的锦衣卫巡检司人员却一定只听命于大周的皇帝。
所以一行人没有真的跑去坊市卖马,而是躲进了熟羌开办的旅舍掩藏行迹等待机会。十个人轮流跑去节度使府衙观望风色。以赵阔对赵家的了解,居然还让他认出了十多年前的一个眼熟之人,然后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前去拜门。
一直到这个时候,赵阔都很幸运。甚至可以说非常的幸运。
首先是侦逻边境的斥候队没有搜身,只是听了几句言语、接过了贿赂就给他们放行了;其次就是理应被重点监视起来的旅舍也没有暴露他们的底细,或许因为赵阔选择的从人都是辽国的汉儿,也或许赵阔本身就具备了伪装、躲藏和逃亡的天份,即便有锦衣卫巡检司的人员盯着每一座馆驿、旅舍。但是并没有什么人发现赵阔一行的异常;最后,赵阔认人的水平不错,他看到的是朔方军节度使都押衙郭延赟,当年赵匡胤在禁军时的一个牙队小将。
这个时候的赵阔仍然是十分谨慎的。他只是以涿州赵家故人的身份求见赵匡胤,而不是搬出幽州蓟县赵家故人的身份甚至是赵普的名头来。更不是干脆表明辽国说客的真实身份。
不过郭延赟并没有细究那么多,毕竟赵匡胤本人的武力很强。府中也多有劲卒,倒是不怕这样一个偏文弱的人会怎么图谋不轨,所以只是粗略地听对方说了一点赵家的基本情况,就带着他进去见赵匡胤。
直到在内堂见到了赵匡胤,赵阔才初步表明了身份,一句“则平哥让我来见见元朗哥”,登时就让赵匡胤极度震惊地瞪着他了,四目相对,之后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赵匡胤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郭延赟留意门户,赵阔这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完全表露出来。赵普的族弟,这是直接拉近两人关系的重点;受到定力院逆案的牵连而流配沧州,这是引发赵匡胤心中歉意,从而增强自己随后游说的说服力之关键;而自己北逃之后投效于契丹贵人,现在来给“元朗兄”指出一条为赵家创立基业的明路,则是此行游说的根本目的。
两人的关系的确很快就拉近了,谈到联络起双方的赵普,两人都是不胜唏嘘。尤其是赵阔第一次听到赵普的确切下落——在沙门岛流放地坠海身亡尸骨无存,那神情真的是无比凄恻,因而还引得赵匡胤又掬了一把英雄泪。
赵匡胤也确实对赵阔的遭遇产生了歉意,至少在赵阔看来是这样的。听到赵普阖族被流配沧州,尽管谁都知道赵匡胤早就明了这个消息,但是赵阔依然可以看到赵匡胤脸上那掩不住的抱歉神色;听到三兄弟趁乱越狱,结果年纪偏大的赵固、赵安易两人被追兵当场格毙,赵匡胤更是连声叹息,其中的抱憾之情溢于言表;听到赵阔逃脱追捕,一路采食草根野果、滚入烂泥河沟,终于逃入辽国境内挣扎到了生存机会,赵匡胤又是一脸的庆幸安慰。
感觉到气氛酝酿得很充分了,游说的火候已到,赵阔这才把自己真正的来意和盘托出。那时候,赵阔看得出来,赵匡胤是有一些震惊的,但是并不恐慌,也没有大周忠臣应有的表现,虽然并没有当场给予答复,但是也没有一口回绝,而且在双方谈完后还特意着郭延赟将他护送回旅舍,并且按照安排牙兵保护。
在当时的赵阔看来,此行可以说一切顺利,最终的目标很快就能达成。只要灵州举起叛旗,哪怕不是并入大辽而只是和辽国结盟,那么周国都将会骤然塌去一角,关中在仓促之间肯定是无力反应的。而在这样的局面下,定难军的党项人更是会陷入大辽及其盟友的包围之中,只要大辽的西南面招讨司和朔方军赵家通力合作,击破夏州党项占领整个河套地区都不是什么幻想。
到了那个时候,大辽就真的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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