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荒乃至给他们提供粮种都不会是多大的难事。
仁政,还得用钱粮来堆的啊……
可以确定的就是,整个河东地区多半会被蠲免一年的赋税,像忻、代两州这样的过兵重灾区基本上会蠲免两年,甚至有可能是三年。像这样作战时大笔的投入,取胜后却好几年收不回本钱的事情,也就只有真正的王者仁君才能做得到了,这还是幸亏大周的这几个皇帝都很励精图治,虽然频繁用兵却又不穷兵黩武,所以各地的府库都算充盈。
“嗯……禁军这些年的长进确实很大,如今都懂得要爱惜百姓了。刘继元既然已经归降,河东百姓也就是朕的子民了,朕又岂能让他们受冻馁之苦。”郭炜倒是没有像王著等人想的那么多,“两州灾民的救济、度荒粮种的发放和组织各地抢种抢收,就要劳烦宰相和行营转运使来具体安排了,朕信得过众卿,必定不会让朕失望,必定不会让当地百姓在王师复土之后遭致流离。”
说实话,让两府大臣途经被契丹军大肆荼毒的地区,激起他们的安民赈济之念,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属于郭炜的无心插柳。他之所以驻跸代州城而不南下,之所以把两府大臣都召到代州城来,其实是有另外的打算,只不过王著一上来就谈到了灾民的问题,郭炜也不好立即转移话题罢了。
皇帝如此重托,王著自然是满怀责任感地应承下来:“臣等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定然尽心竭力于灾区、灾民的安置,务必不使一人流离失所,务必尽速恢复耕稼,让河东百姓尽快体会到皇恩浩荡。”
“嗯,很好……”
对于王著的这种担当,郭炜相当满意,不过他也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进一步发话,在场众臣也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屋内倒是有一点冷场。
郭炜只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打算:“不过朕将众卿从平晋城召来,主要的却不是为了忻、代两州的赈济,而是要和众卿商议一下朕下一步的行动……”
听皇帝说到这里,王著以下诸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郭炜一眼,一个个难掩心中的诧异之情。
下一步的行动?河东之战进行得非常完美,歼灭了契丹的援军,迫降了刘继元,除了忻、代两州有些残破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完取河东,下一步不就是奏凯回京么?河东当地的军政安排、有功将士的各种封赏,乃至献捷或者献俘的仪式,那都不是可以在行宫当中草草而就的,显德十六年正旦的朝贺因为君臣不在一处而将就着过去了,这些事情可就必须得好好张罗一番了。
“朕知道,河东之战,主要地方从备战到现在长达四个月,各路大军在河东实际征战了三个月,如今一战功成,的确需要尽快回京进行封赏安置。”郭炜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异,自顾着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朕还想率军越过雁门关,到契丹境内去走一遭!”
话音刚落,方才抬头看了郭炜一眼的众臣不由得又是齐齐抬头,震愕地看着年轻的皇帝,一时间都有些呆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次相吕胤:“陛下不可!河东之战如此完满,乃是因为陛下天命所归,诸军将士用命,而且运筹司的计划非常周详,各地的军资供应又提供了充分的保障,这才有了一战尽歼十万胡虏、兵不血刃迫降刘继元的成功。现在陛下临时起意要率军深入契丹境内,这却是远远超出于此战的计划之外,此事相当不妥。”
自从进入政事堂以后,吕胤很快就熟悉了两府的运作,尤其是随驾出征河东的这两个月里面,他对枢密院尤其是其中运筹司的作用深有体会。运筹司在一场大战当中所起的关键性作用,那些周密的计划部署是怎样形成与付诸执行的,吕胤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而且对此深为赞叹。
设立这样的一个机构,才是皇帝和朝廷掌控军队防止大将擅权的良策,也是保证庙堂之中算无遗策、面临任何突变都应对有方的良法,这样好的一个机构,当然要充分发挥其作用,而皇帝超出这个机构作出的军事决断应该越少越好——这不是为了限制君权,而是为了稳妥,军国大事可容不得心血来潮。
所以当皇帝突然说出运筹司当中不曾计划过的行动企图之时,吕胤忍不住就出言进谏了,虽然他在以往大都是作为皇帝在政事堂的代言人面目出现的。
“是啊,陛下千万不能草率行事!”
首相王著的话就更直率了。
就连次相王溥都忍不住出声:“陛下,此事应当从长计议,禁军如何越过雁门关行动,行军、补给怎么安排,出击目标为何,运筹司均不曾有过详细推算,万万不能贸然了……”
“草率?贸然?不……朕这次的想法绝非心血来潮!”郭炜重复了两声,然后摇了摇头提高了声线,“河东一战,目前看来似乎是非常完满。契丹援军虽然从恒山小路跑掉了一些,不过大部终究被歼,其主将和几个重要将领授首,即使契丹军在最后的临死反扑中造成了锦衣卫亲军的不小伤亡,不过战果确实辉煌;更不必说太原城最终是不战而下的,三月灭国,军中伤亡不算很高,抚恤要不了太多,消耗的军粮和军器更是远低于预估,的确已经是很完美了。”
说到这里,郭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次高声说道:“但是,契丹军多次深入我境,此次更是以十万大军前来干扰我军作战,虽然我军已经将其尽灭,然而这样并不足以警示宵小。大周的北疆就能这样任其出入不成?寇可来,我亦可往!我军不深入契丹境内走一遭,契丹就永远不会知道轻重。”
!#
………………………………
第二章 筹备出塞
第二章 筹备出塞
是的,关于自己挥军深入契丹境内去走一遭,郭炜已经想了有一段时间了,这绝对不是他的心血来潮。
其实自后汉朝开始,只要契丹深入河北边境打草谷,中原军队就必定会报复回去——虽然中原军队不可能学契丹人那样找幽州地区汉人百姓的麻烦,但是他们可以攻拔几座城池、斩杀契丹守军,以向契丹人表明自己报复的决心和能力。
只有这样强硬的报复手段,才能让契丹军有所顾忌,不至于一高兴了就越境洗劫一番。只是从郭炜北伐夺回幽蓟地区之后,这种报复手段就不太好使了,既是因为契丹军基本上没机会越过燕山到周境来打草谷,也是因为燕山北麓地旷人稀,边军很难深入草原攻击契丹的定居点,燕山防线北面几十里内可没有什么好打的定居点。
恢复刘仁恭以来的出塞烧草防秋的制度,范阳军和卢龙军这些年来都已经做得还算不错了,但是因为条件所限,这些边军就只能从草原的南缘一掠而过,却是无力给契丹人以足够强度的报复了。
耶律德光率军进入东京、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旧事,郭炜如今还不好重提,也没有相当有力的机会去报复回来,但是契丹派出十万援军企图干扰自己平定北汉,这事怎么也得和契丹讲究讲究。
仅仅是将十万契丹军的大部分留了下来,阵斩其大将,那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派出军队到契丹境内武装游行一番,才能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态度。对等报复是一种基本原则,只有向契丹人展示出足够的力量和决心,才能让对方心存忌惮。
契丹的云州离得比较远,距离雁门关可有将近三百里路呢,郭炜倒是没有奢望一鼓作气打到那里去,但是朔州、应州可不就在雁门山、恒山的北面么,一在西一在东,距离最近的朔州也就是出雁门关西北行百里就可以了,这两个地方倒是恰好适合派兵过去立威。
“陛下的这个打算倒是有理。”一直沉吟着没有说话的枢密使李崇矩终于在屋内的一片沉寂当中接上了郭炜的话茬,“从来都是契丹犯境,我军只是守边而已,若能趁此大胜之势深入契丹境内耀兵,确实能够给予胡虏足够的教训,让其明白我朝不可轻犯。不过……运筹司原本没有这种计划,而陛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如此大事还是要等运筹司筹算好了再行动。”
“是啊,陛下的用心良苦,只是需要等运筹司重新筹算计划一番。”
听到李崇矩并未劝阻皇帝的打算,不过发言却很合心意,王著连忙出声表示了支持。
“是啊,深入草原毕竟不同于之前的战斗,转运道路更为漫长,而且转运车队需要翻山,进入山北之后也缺乏有利的地形遮蔽,不周密筹算则无以定下万全之策。”
王溥的话则很有文臣特色,首先想到的是文臣与军事行动最相干的后勤转运。
“陛下,臣听闻锦衣卫亲军此次乃是以炮兵克制了契丹骑兵的冲锋,而且得益于滹沱河谷的特殊地形,让契丹骑兵无法大范围迂回包抄我军两翼甚至后路,这才有了此次的大胜,饶是如此,在最后一战当中,走投无路的契丹军以垂死挣扎之势也造成了锦衣卫亲军在河东之战中的最大伤亡。现在要翻越群山进军山北,臣不知那些大炮能否跟得上大军?”
吕胤的话表明他对军情的关注程度非常高,作为一个文臣,对军事了解到了这样的水准,的确不愧他所兼的兵部尚书一职。
群臣的这些话却是郭炜无法反驳的,这些年来他的所有军事行动几乎都经过了运筹司的反复推演,总是要在运筹司依据全面的情报详细地考虑几乎所有的可能性,精益求精地测算出最佳的方案来,而且还得准备下好几个备用方案与应急预案,就没有什么重大军事行动是纯粹临时起意的。
即使是那次伐蜀之后不久的伏波旅驰援吴越之举,虽然说完全是因应李弘冀的意外举动而来的对策,并非郭炜的主动举措,但是运筹司当中其实也早有备案,而且就算是这样,都还为此紧急筹谋了好几天的时间呢。
所以他想要率军进入契丹境内,这个意图并非完全不可行,但是必须要经过运筹司的精心筹算,李崇矩的这个要求在情在理。
“枢密使所言甚是,三位宰相的担忧也并非无因。”话都说到了这里,郭炜当然是不可能独断专行的,别说他没有得到两府大臣的支持,就算是举国一致毫无异议,为了自己的安危和名声,那也得慎之又慎,“虽然朕决意巡边,却也不会贸然行事,一定会让运筹司定出一个周密的方案来。”
…………
“陛下,运筹司经过三天的筹算,对于禁军北进突入契丹境内一事,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
显德十六年的正月初六,仍然是在代州城的府衙内,曹翰正在代表运筹司向郭炜和两府进行汇报。
对于皇帝的打算,运筹司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有了“一个比较准确的结论”,按照曹翰一向的性情来分析,这差不多就表明该结论十分可靠了,虽然郭炜知道在这三天里面运筹司的军咨虞候们就没有阖过眼,但是这事依然称得上神速。
这种决策的速度和准确性,当然是建立在平常充足的情报搜集整理基础上的,也亏得郭炜在这一次亲征当中把运筹司的人员和涉及河东方向的资料都尽量带过来了,所以这一次紧急推演,运筹司掌握的资料足够丰富,参与推演的军咨虞候足够多,也就足够集思广益。
郭炜环顾了一下屋子,视线从几个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然后向曹翰微笑着问道:“是怎么样的结论?”
“陛下,此次大军征伐河东,物资准备确实非常充裕,三个月完成作战,沿边州郡的军储均有相当剩余,就是太原城周围的军营当中也剩余了许多军资粮草,府州、麟州诸部分别撤军不虞补给,赈济河东百姓和分发粮种使其度过春荒也不成问题。只不过……”
说到这里,曹翰抬头看了度支部尚书张崇训一眼,然后继续说道:“只不过原先的转运计划全是为了围攻晋阳而作,如今陛下打算率领一支禁军出雁门巡边,所需的民夫和粮草却是比围城所需增加太多,以朝廷现在的准备,恐怕既不能出兵太多,也不宜出塞太久。”
郭炜顺着曹翰的视线看向张崇训:“是这样的吗?张宣徽。”
“确实如此,陛下。”听曹翰提到补给与民夫问题的时候,张崇训就早有准备了,“若是光为了围城所需,因为邻近州郡储备多年,王转运使和窦副使又运筹有方,大军即便在晋阳待个半年以上都没有匮乏之虞,如今三个月即告功成,完全可以将多准备的粮草转用于赈济,将太原城内库藏的粮种分发给灾民以度荒。可是禁军要想出塞,那情形则与围城大为不同,兼且忻、代两州新遭兵燹,所以不仅民夫要大增,粮草消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