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串联起来给自己施加压力的,那么年轻人有功名心也不是坏事,而且李继偓和赵延溥的个人表现确实不错,明显就值得郭炜去挽留。即便郭炜在前面对李继偓的挽留失败了,他却不认为是说辞出了问题,同样的话对赵延溥就未必无效。
“你们忠君报国的拳拳之心,我很是明白,所以绝不会责怪你们想走,也不会多加留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留下来。锦衣卫亲军的操练你们也经历这么长时间了,你真以为新募之兵操练两三个月,就有你们操练半年之后的功效?就可以见阵仗了?选自禁军的士卒犹自可,那选自乡野农夫的士卒怕是连金鼓旗号还不能熟练,这样就驱赶他们去作战,不是等于杀他们么?况且,先不说淮南并非是旦夕可平的,这天下未服声教之处也还甚多,陛下立志于混一天下,等锦衣卫亲军操练娴熟之后,你们立功的机会所在多有,我想你们真的不必急于一时。”
看到赵延溥微微低下头,脸上神色很是挣扎了一番,郭炜趁热打铁,继续劝诱着:“放心,我知道你们是出于一片赤诚,所以若是你听了我的话,愿意留下来,我不会另眼相看,你仍然会是锦衣卫亲军的优秀统兵官;若还是想走的话,我也绝不会留难,更不会记恨,还会专程为你们向陛下解释求恳。”
赵延溥听到郭炜这满怀诚挚的话语,再偷眼看看坐在上首的郭炜确实是一脸的少年真诚,于是在低头沉吟了片刻之后,终于躬身行礼:“如殿下命,卑职敢不尽心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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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进宫
第二十一章 进宫
第二天下午,郭炜终于在进宫之前等来了自己需要的消息。
“伯玉,这确实是你掌握的真相?确凿无疑的全面的真相?”
“是的,殿下。虽然锦衣卫亲军内众人都是有心随驾的,对俺们去西川前线也羡慕得紧,却不曾闹嚷着要离开锦衣卫亲军,李二郎和赵大郎多是被那个赵二郎撺掇的。”打后门进来的章瑜、韩微二人原本已经找了杌子坐好,在详细地向郭炜汇报情况,现在受到郭炜问询,章瑜立刻又习惯性地站了起来,恭声回复着:“以龙枪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指挥使马仁瑀打头的那些一般人家子弟和军士遗孤当然是不指望回到殿前司就可以飞黄腾达的;小李大郎向来和殿下亲厚,即便他离开了锦衣卫亲军司,人人还都会照拂于他,他也是断不会离开的,所以大李大郎、郭二郎和王三郎他们也是不会闹着要走;就是龙枪军右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副指挥使康延寿也不曾被赵二郎撺掇,虽然康三郎和他们差不多家世,平日里走得也近。”
“这样就好啊……这样就好,伯玉辛苦了,发掘真相的工作委实不大容易。”虽然事情完全在郭炜的预料之中,能够得到具体的证实却仍然让他松了一口气,于是郭炜在慰籍了章瑜一句之后,又开始关心起他的思想动向来:“启年做了龙枪军右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指挥使,安国也做了金枪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权指挥使,我却把你调去锦衣卫亲军司下新设立的巡检司,在曹承旨手下跑腿,你在他二人面前不会尴尬吧?别傻站着了,坐下回话。”
面对郭炜右手虚引向座位的样子,章瑜也不好一直杵在郭炜面前了,只得伸手挠挠后脑勺,憨笑着坐了下来,却又只坐了半拉屁股。
“俺嘴笨,和乡人市人说话或者问别人什么还好,论教人学问和训人指使人就不行了,前番光是教那些生员们放铳就教得俺个满头大汗的,比不得安国和启年,殿下让俺跟着曹承旨跑腿是知道俺能干些啥。”章瑜继续憨笑着。
看着章瑜那张憨憨的胖脸,郭炜不由得就是嘴角一勾,却也不去深究,只是信口说下去:“人各有所长,你伯玉勘查真相的本事,也不是其他人能比的,所以我让德强跟着你学着。再者说了,你逢人便能搭上腔的,又哪里是嘴笨了?一时不会教人训人指使人,那是历练不够。我用你的特长,相信你在巡检司也能历练、立功、升职,将来前程未见得就会比启年和安国他们差了,到时候你一样能学会训人指使人。”
既然郭炜这样说了,章瑜自是唯唯,郭炜却是没让冷场,刚刚提到韩微,转头就问起韩微来:“德强,在巡检司有些什么收获?”
“收获还不敢讲,只是发现事事皆有学问在。这自己与人搭讪、打探消息是一套功夫,还有安排人手做这些以及辨识下属汇报中的真情又是一套功夫,都很有考究,我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伯玉兄学呢。”
光是听韩微慢声细语的说话,那是一点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有碍观瞻的橐驼儿,可是若非碰到了郭炜,韩微的这种身体条件习武固然是不行,学文试科举也难过吏部面试关,即便是靠门荫上进都难。也就是郭炜知道他的天分,并且还在力图找到适合他的位置,而早年经营混出来的“总角之交”名声显然很有利于郭炜的努力。
韩微当然是不知道郭炜盯着他神游物外去了,仍然在慢条斯理地汇报:“倒是殿下安排我负责的其他几摊子事都进展不错。自先帝罢营田将官庄田赐与佃户充永业,卫伯也分得了十几亩河滩地,自家劳作不过来,就收养了一个本家侄儿帮衬,并且帮他成亲以继宗祧。现如今卫伯分的田地,熟田里麦豆菜轮作得主粮蔬食和油料,沙地和盐碱地就灌水改良和种棉花得衣装,有些河滩地改良得差不多了,卫伯还在试着殿下所说棉田育秧的棉麦套种法子。只是殿下提的那个桑基鱼塘的主意,卫伯家人手不足做不来,已经说与邻家去试了。”
“你不是说其他几摊子么?现在光是讲卫伯啊,颉跌老爹他们家怎么样?”
“颉跌家已经是靠种棉和棉纺织为业了,做出来的全部棉被、棉毯和大部分棉布都被朝廷收来以充官用和军用,剩下的棉布也远销各地,胜过了桂管布。而且颉跌家种棉多得那棉籽都拿来榨油了,只是因为殿下早有吩咐,这棉籽油就没有卖与人吃,只是用来燃灯,殿下说过的用碱和油烧熬得皂可以胜过皂角,却是还没成功,棉籽粕用来肥田与杀虫倒是有奇效,所以颉跌家更不敢拿棉籽油与人吃了。”
和章瑜、韩微两人落实了相关事情之后,郭炜匆匆进宫求见郭荣。在滋德殿中经过一番奏对,郭荣终是平静地接受了李继偓和赵匡义的回归,李继偓继续做他的殿前司内殿直,赵匡义也是继续做他的供奉官,并且两人都获得了随驾出征南唐的资格。
“朕继位尚不足两年,虽然能绍先帝之志而少苏民困,离混一天下却距离很远,可今冬连失重臣,前朝耆宿凋零,良可叹也……”
基本话题结束以后,郭荣忽然就在郭炜面前发出这样的感叹,脸上也极难得地闪现出一丝落寞。
郭炜揣度多半是李继偓、赵匡义等人的事情,让郭荣想到了人才的培养和选拔,又从人才联想到了冬天里几员重臣的故世。前邠州节度使折从阮、翰林学士承旨徐台符、永兴军节度使刘词、枢密使郑仁诲都赶在这一两个月内卒了,其中尤其以郑仁诲的离世让郭荣痛心,先帝专门留给他的让他倚为臂助的重臣,刚刚五十出头的时候就积劳成疾突然故去。郭荣在郑仁诲病中就曾经登门抚问,后来又亲自临丧,想不到还是不能稍解骤失一臂之痛,在自己长子面前终是露出了一点真情。
更凑巧的是,刚刚因丁外艰罢相归乡的景范竟然就卒于淄州乡里,比他父亲晚不了半年;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的父亲安州防御使张颖更是滑稽地为盗所杀,凶手南逃过淮河。
“父皇勿忧,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折令公等人也是得享天年,而且折令公、刘令公都有遗表荐举人才,故虽有憾也无伤父皇大计;张翁殁于群小,此次四姑父随驾出征,自然能擒获诸盗以雪父仇;只是韩忠正公未能劳逸有方,以致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殊为可惜。”
提到了被追封为韩国公、谥号忠正的枢密使郑仁诲,郭炜突然就想起来将来会继任这个位置的王朴,还包括面前的郭荣,其实都可以算得上是积劳成疾以致英年早逝的。若是他们的工作能够有人分担一点,若是他们自己能够注意劳逸结合,若是他们的脾气不要那么峻急,又若是有合适的药物与医疗……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吧。可惜郭炜不方便明着批评郭荣的工作方式和用人力度,这些人的脾气更是难去改,至于药物和医疗,郭炜倒是一直在努力,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专长,也就很难有着力处。
郭荣听到郭炜这么回答,似乎稍微愣了一下,却没有继续深入进行相关话题,转而问道:“折令公和刘令公遗表所荐之人,你只取了折令公举荐的李处耘,却是为何?”
“天下英杰岂能尽归儿臣一门,儿臣能够择其一二而用之,已经是侥天之幸了。”这种事情郭炜自然有特别的判断和想法,却是根本没法和郭荣分说的,于是他只好就这么含糊回答一下了:“折令公、刘令公遗表尽称诸人得力可用,儿臣原可任择其中一人,只是在京师听闻过这李处耘少年时的传说,知其未及弱冠便能勇武护家,而且泽被邻里,所以就选择了他。”
“原来如此……你能够知道盈止,那也不错。朕就调国华回京,和这李处耘一起到锦衣卫亲军司,协同你好好操练新募之军。此次朕亲征淮南不能带上你,希望下次可以用上。”
好嘛,这又多了个国戚曹彬,乾祐之变中罹难的张氏就是他姨妈,曹家前辈里面嫁出去的女儿还生出过一个索万进与郭威是同辈兼曾经的同僚。虽然曹彬在历史上的风评很不错,现在年龄也不大,可毕竟也是长辈啊,加上郭荣这句交代里面包含的殷切期望,郭炜一时间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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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出宫
第二十二章 出宫
天色已近晡时,日头早已经偏西,滋德殿中的两人却还在轻声交谈,坐在一边的起居郎也在尽职地记录着皇帝和皇子的言行。
“今岁朕废无额寺院、禁私度僧尼,禁天下铜器、立监采铜铸钱,有些人说朕是在毁佛灭佛,还有人恐佛降灾殃以报复,宗谊如何看啊?”
又是一个考核,还是课堂测验、闭卷考试,这郭荣还真是不把郭炜当小孩看啊。
幸好对这事郭炜很有心得,熟悉程度远超过了对淮南之战的了解——虽然前世的郭炜很崇拜郭威,顺带着对这一段历史有相当的了解,但是很多战事也就是知其大概。关于淮南之战,郭炜也只是知道打了两年多,远不是初战时禁军官兵们乐观估计的那样迅速,至于其中的细节郭炜也多是茫然,重点也就记住了寿州是关键点,南唐的刘仁瞻在这守了很久,赵匡胤在淮南之战里面快速升官。
关于郭荣的这次抑佛,后世也是吵得很凶的,有不少人就把这次的行动和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的灭佛运动相提并论,佛教界还有一个三武一宗的“法难”之说。赵光义(也就是现在的赵匡义)为了求取舆论的支持,更是翻手把佛教重新抬起来,以至于后来佛经里面都造出荒诞不经的谣言,除了与道教谣言吹捧赵家兄弟的以外,就是恶意诅咒郭荣的——譬如说郭荣亲手毁佛砍了某一个极灵验的铜佛像胸口,所以郭荣后来就死于胸口痈肿溃破,在利益冲突面前,一向标榜慈悲的佛教,也能穷凶极恶至斯。
不过在郭炜看来,郭荣根本就没有灭佛毁佛的意思,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抑佛罢了,是为了拔除长期以来佛教寺院侵吞土地人口、破坏国家税收形成的政治经济毒瘤。要求寺院有敕额,要求剃度僧尼有佛学水平考核,准确说郭荣进行的是一次佛教改革,而之所以颛顼的宗教改革带来的是永久的贤名,郭荣的宗教改革却被后世佛徒咬牙切齿诅咒,只不过因为颛顼后继有人,而郭荣的相关政策被赵光义翻过来了。
当然,郭炜显然不能就这么回答郭荣的问题,他需要将观点变换成合乎于时代的措辞,也就是所谓和光同尘。
“据儿臣所知,如今所谓僧徒,真心向佛者少,托名僧徒者众,其中无非避役之罢民、逃伍之溃卒、叛逸之臧获,之所以托庇于佛寺,冀可以抗句索、匿姓名、仰食而偷生罢了。父皇束之以法度,裁其浮滥,是有利于真心向佛的僧徒勤谨修行的。”
站住道德制高点,这是任何时代都要做的便宜事,越是强者越需要这么装扮,郭炜显然很懂得这一点,所以他的话第一段就是这个。
“而且堵住罪徒托庇佛门隐恶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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