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最显眼也最精致的,既不是里间的床榻,也不是郭炜现在坐着的靠背椅——当然,靠背椅是郭炜让木匠专门为他打的,皇帝要常住在此,搞这么一点特殊的坐具也费不了多大的事——而是摆放在正中间的沙盘和悬挂在侧壁的地图,上面是运筹司的军咨虞候们随时更新的战局进展。
柴贵前来觐见汇报,当然不只是带了一张嘴的,这边他在向郭炜面呈本军的最新进展,那边军咨虞候崔承孝正在对照着柴贵带来的军报,在沙盘上重新摆弄各色小旗和颜色布条,随后又用彩色墨笔在地图上进行标注。
“龙捷军打得不错!以两万马军歼灭三四万步军尚在其次,首次使用骑炮兵的经验才是弥足珍贵,今后……这些经验会发挥非常重大的作用。”
郭炜听着柴贵的汇报,点了点头随口夸赞了两句,心思却一下子飞到了未来的骑兵大兵团战场,憧憬着大规模配备骑炮兵的马军将会怎样发扬先进生产力代表的作用。
不过他的眼睛却是盯着崔承孝忙碌的目标,那座沙盘和那幅地图。
沙盘上,标志着南唐袁、汀二州“勤王军”的蓝色大旗已经被拔去,溧水城中只剩下了一面表示千余人规模的小旗,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值得现在就分兵去攻取,表征出战的龙捷军红旗已经移回到了金陵西郊的大军营寨。
地图上,从江南西道袁州、汀州(今福建省长汀县)一路指向了溧水城的一个巨大的蓝色箭头被红笔圈住,然后打上了一个x。在这幅地图上还有几个与之相当规模的红叉,其中两个出现在长江岸边的东梁山和新林寨,常州城也有一个,润州城则只有一个红圈,那个x暂时还打不上去。
虽然在东梁山和新林寨的这两战之中,南唐军遭遇的歼灭性打击主要是水军,步军固然损失惨重,却终究是被击溃而不是被围歼,许多士卒仍然逃散在外,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标注,但是这个时代也不同于郭炜穿越前的那个时候,像南唐军这种组织程度的军队,被彻底击溃之后是很难重整的,所以和被歼灭的差别也不大。
现在溧水城的这一战同样是如此,根据获得的军报,张雄率领的这支南唐军数万人,张雄父子阵亡之后彻底溃散,溧水城的守将又早早地闭城自守,那些残卒无处可去,早就星散四野了。
这些溃兵或许在短时间内会落草为寇,也或许会辗转回乡,不管他们是作出何种选择,基本上都很难再被南唐的地方官与将领召集组织起来,因此已经可以从南唐军的编制中抹去了。
金陵这边在外秦淮河打的那一仗就截然不同的,同样是击溃,而且金陵西门当时是被关闭的,但是那些出战的金陵守军大多数还是绕道其他城门回到了金陵城中,这就是纯粹的击溃战了。
不过常州城的南唐守军则是完全彻底地被歼灭了,因为被吴越和大周联军团团包围的缘故,那些守军实在是无处可逃,除了战死就只有投降一途。
下一个遭遇类似常州守军命运的,无疑会是润州守军,金陵守军肯定还得靠后。
攻占了常州的吴越、大周联军在休整了半个月之后,即携辎重船队顺着运河向西北方向进军,配合驻扎在扬州的定远军和伏波旅一部迅速包围了润州城。随着润州水寨被破,润州守军已经被团团围住,同样是无处可逃了,从池州城一路逃窜的李元清终于迎来了自己困守孤城的那一天。
随着金陵和润州的水寨相继破灭,从采石矶浮桥以下的整个长江下游,定远军再无敌手,趁着长江水涨浮桥抬高延伸扩建的机会,定远军船队大举通过临时中断的采石矶浮桥,转向了采石矶的上游。
这种兵力的转用几乎是必须的,看行宫当中沙盘和地图是表现的两军态势就可以知道,可以说昇州东南面行营完成对润州的包围真的是恰到时候。
因为林仁肇的“勤王大军”终于要来了。
地图上,数支蓝色箭头从洪州、江州等地汇聚湖口,然后形成一个庞大的箭头,战略意图直指采石矶浮桥,而当前实际标注出来的位置已经过了彭泽(今江西省彭泽县)的马当山。
沙盘上,原先插在湖口,如今已经移到了马当山东面的蓝色大旗比溧水城边被拔去的那面旗还要大,因为这是一面象征着十万级别的旗帜。
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汇总,南唐镇南军节度使林仁肇在湖口纠集起来的“勤王大军”号称十五万,拥有大小战舰、木筏总计上千艘,其中最大的战舰在船身边上绑缚大木筏,长达百丈,乘载可容千人。
打造这些战舰、木筏和等待可以让巨舰并进的春汛,这两桩事情耽搁了林仁肇的一些时间,不过到了三月暮春之际,无论是天时还是人和都已经齐备了,于是林仁肇毅然辞别了前往湖口代他守御的奉化军节度使朱令赟,带着他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长江。
当然,林仁肇所部的兵力肯定是没有他对外号称的十五万这么多,而且郭炜也很难有特别的途径获得准确的数字,但是那些船只的数量和巨舰的大小是不会有假的。以郭炜和枢密院军咨部的判断,这支军队即便没有十万之众,那距离十万也不会太远,其中的兵员虽然略有拼凑之嫌,但是总体战力却也不俗。
这样的一支大军,在南唐和大周交战的历史上可以称得上空前绝后了,嗯,哪怕当年寿州城外紫金山上的南唐援军有近十万之数,因此如今的林仁肇“勤王大军”或许称不上空前,但是绝后是肯定算得上的。
如此大军一旦覆灭,南唐肯定是再也组织不起如此规模的军队的,哪怕金陵城中都不会有,除非李弘冀昏了头直接驱市人为兵。
不过要想歼灭这样一支大军,尤其是其统帅并非庸碌之辈,那么在兵力的组织和运用方面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所以在确认采石矶浮桥下游已经安全之后,仍然在长江上活动的定远军就会集中到采石矶浮桥的上游去迎敌。
而且仅仅是定远军还唯恐不够,沿江州郡除了扬州、泰州、通州还需要兼顾润州围城的辎重运补,因此州郡水军腾不出手来,其他州郡水军也要尽量集结到定远军的左右来,甚至为了指挥方便,渔政水运司副都点检石守信作为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还会亲临皖口镇。
从长江的水势、地形来看,自湖口到采石矶浮桥这一段,在马当山一带对南唐军进行拦截就相当不错,本来应该是第一道拦截线的选择,只是周军在这一带并未控制长江南岸,难以确保拦截彻底,而且马当山距离湖口也太近了一点,从获悉林仁肇出兵到进行拦截,周军还真是反应不过来,所以一早在运筹司做计划的时候,马当山就没有被列入拦截线的候选名单。
在马当山之后,下一个适合拦截的地点就是石牌口了,石牌口的狭窄江面恰似大江的一处咽喉,虽然浮桥已经从石牌口移到了采石矶,但是这一带的长江两岸还都在周军的控制之下,很适合用兵。
而皖口镇就在石牌口的后面,是舒州水军的驻地,从石牌口到皖口镇,长江的江面迅速扩大,随后又快速收缩,在皖口镇东面(今安徽省安庆市一带)又形成了一个咽喉部位。
在这两个咽喉部位中间,有宽广的水面,其间还有大大小小的沙洲,这里就将是周军拦截林仁肇所部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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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水军决战前夕
第十三章 水军决战前夕
“臣有负陛下重托,未能保袁、汀二州勤王大军与金陵大军安全会合,甘愿领受责罚!”
澄心堂中,许逖看着脸色铁青的李弘冀,心中万分忐忑,他倒不是在忧心自己将要面临的责罚,而是担心着李弘冀的心疾,像现在这样连续的坏消息传过来,国主莫要一时急怒攻心,搞得心疾发作难以收拾。
常州失陷、润州被围,李元清在润州苦苦支撑,而金陵这边经过救常州失利、攻采石惨败和城西会战大溃之后,兵力捉襟见肘,而且金陵城又一直处在西面周军的威胁之下,已经是很难向润州派出援军来了。
在这个时候,自己从江南西道那边带来了数万勤王大军,本来是一件雪中送炭的好事,是完全可以冲淡城中的愁云惨雾的,可以让城中守军低迷的士气得以复振,能够大大地减轻李弘冀身上背负的沉重压力。
谁曾料想仅仅是自己离军进入金陵的短短两天时间之内,张雄率领的三四万人就这么灰飞烟灭了,更准确一点说,是在自己离军之后的一天之内。
仅仅是一个白天的时间,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数万勤王大军就这么溃散了,等到自己进京呈报陛下,然后再出城到溧水准备向张雄传达诏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城北的战场遗迹,还有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溧水城守将。
数万军队被周军彻底击散,统军使张雄及其几个随军的儿子和中军百余人阵亡,其余被俘被杀的人不计其数,侥幸逃生者也难以收拢。许逖在溧水城周边百般努力,最后也才收拢残卒两千人不到,虽然绕道东边进了城,多半却是于事无补。
只是自己离开了一两天的时间,数万大军就缩水成了千余人,而且是从豪情满怀变成了斗志全失,这一趟进京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点。
虽然自己临行之际的确是对张雄不太放心,曾经百般叮嘱他慎勿出战,因此在金陵待的时间也不长,可还是万万都想不到,张雄能够败得如此彻底,败得这么惨。
真正的战斗才用了不到一个白天的时间,听说还是周军的两万马军对张雄的三四万步军,结果就能败成那种样子,哪怕张雄的头脑容易发热,哪怕这些士卒多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也足以证明周军的强悍。
自己三天前进京带给陛下好消息,然后带着相关的诏令出城,结果再回来却带回来这么一个噩耗,还有不到两千人的残军,实在是有负陛下的厚望。
最重要的是陛下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噩耗而闹得心疾发作,否则一旦有什么不忍言之事,自己那就真是百死莫赎了。
“卿在辞别张雄的时候,就曾经反复叮嘱其坚不出战,败军杀将实在是因为张雄的鲁莽之举,卿哪里有什么罪责?卿奉诏召勤王军至,往来奔波劳碌,有功无过,就不要在这里自责了!”
憋了半晌,李弘冀总算是透过气来了,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红润,这才注意到许逖在自己面前请罪来着,连忙抬手阻止。
张雄全军覆没,要说李弘冀不难受不愤怒,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结果希望的苗头被迅速掐灭,李弘冀此刻的心情能缓和得下来才怪。
但是这事真不能怨许逖,这要是责怪了他,那叫做迁怒,实在是非英主所为。
“只是陆路勤王大军就此星散,水路的林虎子还不知道何时能到,如今朕就只能坐困愁城,实在是愁煞人了……”
提起这个,李弘冀心中就是郁闷难当,本来打好的算盘就是三路大军夹攻金陵城外的周军,可是林仁肇那边还没有动静传过来呢,这边一路大军就已经完了。
…………
郭炜和李弘冀两个人同时关注着的林仁肇,此刻正站在他那艘巨大旗舰的顶层甲板上,看着船队劈波斩浪顺流直下,江中险阻的马当山已经通过了,江水在奉化军东流县(今安徽省东至县)祝家矶一带折向北流,江面渐渐收窄,前方就是石牌口了。
这一带的江面沙洲密布,崭岩森立,舟帆艰险,即使是春汛中的长江,航道仍然十分狭窄,大舰至此难以并行,只能将船队拉长,将船速减缓,冀以安全通过这一段江面。
为了等大舰建造完毕,更是为了等春汛来时行船方便,林仁肇已经把出师勤王的日期拖晚了许久,此时看着船队在沙洲间缓缓移动,心中难免焦急,不过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焦灼。
在军中一直与士卒们均食同眠的林仁肇,在水手们心中的威望是很高的,他如果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和需求来,水手们多半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如果是这样的话,在通过这段危险航道的时候很容易出现事故,最终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林仁肇自己心里面是很清楚这种情况的,所以无论他心里面有多么焦急,此时也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
好在船队已经出发了,此地距离采石矶水路不到千里,又是顺流而下,除了中间的几处险关之外,沿途都可以称得上一帆风顺,而且临出发时听到的金陵那边的消息也还算乐观,周军的攻城不算凶猛,守军尽坚持得住。
从湖口出发之际,林仁肇就已经遣使从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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