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前路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这可阻止不了王昭远,从汉源驿到剑州城的三十里路虽然也有一些起伏,总体上却还算是比较平直的,再说他来剑门关的时候又走过了一遍,此时倒也算得上老马识途了。
蹄声得得,逃离汉源驿时还紧跟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些将佐因为坐骑较差或者骑术不精,慢慢地被落下了,到了后来,就连随身的护卫也追不上王昭远的脚步,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不过他并不在意。
其实王昭远隐隐地还在为此窃喜,落下来的那些人,说不定可以拖延一下追兵的脚步,给他争取一些时间呢。
跑着跑着,忽然前面黑黢黢的一片,正正堵住了官道,王昭远先是一惊,然后就是一喜——跑得急了,没有在心中细算脚程,其实前面应该就是剑州城。
又驱马跑近了几步,王昭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急促的喘息,然后扬声对着城头叫道:“城上听着,我是北面行营都统王昭远,速速落下吊桥,开城让我进去。”
这声大叫打破了前方的宁静,半空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光点,映出了垛口的轮廓。
“王都统不是在剑门关那里么,怎么孤身单骑跑回剑州来了?前方正面临战事。本城已经奉令戒严,别说是现在这样的晚上了,就是在白昼里,若是没有令符的话,我等也是不敢开城的。既然是王都统,就请先在城外歇息一晚,明日早晨凭着令符进城就好了。”
城头值守的指挥使早就听到了本着剑州城过来的蹄声,不过起初他根本就不愿意多事,如果不是王昭远的这一声大叫,他哪里愿意起来,还打着灯笼到城头来看人?
只是从城头看下去,一点都看不真切,影影绰绰地就只能看到城下的确有一人一骑,至于是什么人,那就根本看不清楚了,而用听声辨人么,指挥使和王昭远压根就不熟,却又哪里听得出来?
如果来人真的是王昭远的话,这个指挥使倒也不会真的严格执行戒严令,从而让自己生生地得罪这个大人物,不过现在是辨认不出来,而远处隐隐地还有密集的马蹄声传过来,天知道剑门关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可不敢在这样的夜晚犯浑。
不过为了万全之计,指挥使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王都统有令符,就放到吊篮里面让我验过了,那时候我勉强可以作主,虽然还是不敢开城门,却可以放下吊桥让你过来,再从外面吊上城来。”
守城指挥使的这种通融已经算做到极致了,然而王昭远此时却从哪里去找令符来?旗牌虞候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路上的哪一段了……
城头上下又反复交涉了几句,奈何守城指挥使就是咬死了需要看到入城令符,否则万事莫谈,王昭远听得身后的蹄声越来越近,心中万分焦灼,却又毫无办法。
万般无奈,王昭远最后一咬牙,入城看来是不用想的了,好在剑州城如此防备,周军大概也是攻不进去的,至少可以拖住他们一晚,自己为今之计就只有绕城而过,能跑到什么地方是什么地方了。
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啊……
显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二晚,王晋卿率领西川行营凤州路马军追至剑州城东门,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启,马军袭取无方,只能在城下宿营,等待着袁彦的主力大军来到,然后再一起攻城。
不过城门紧闭的剑州也间接地告诉了王晋卿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在汉源坡拒战的那支蜀军的大将也没能入城,他们还大有机会获得俘敌大将的战功。拿定了主意的王晋卿立即下令分兵搜索,追骑很快就在东南方向通往东川的官道上发现了倒毙的青骢马,不过随后的一个晚上却是一无所获——夜幕之中,搜索的兵力太少,根本就不能遍及这一片荒郊。
王昭远的幸运也只延续了这一个晚上,随着天色渐明,袁彦率领大军赶到剑州城下,前一晚还在城头上严守军纪的守城指挥使面对蜂拥而至的周军仓皇出降,而王晋卿分派出去在城郊展开密集搜索的人马也终于抓住了蜀军的北面行营都统。
比起之前在战场上格杀了十多个骑兵,最后还是因伤被俘的蜀军北面行营都监赵崇韬,王昭远这个都统可就完好得多了——除了他现在已经哭肿了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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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
大蜀广政二十八年的正月初四,黄昏,在经过了两天多时间的行军以后,孟玄喆终于领着他的万余精卒来到了汉州的德阳县(今四川省德阳市)。
德阳是个位于绵水西岸的小城,居民不过数千,城墙周长不过五里,在蜀中州县里面并不算起眼。不过德阳正处在成都府通往绵州的中间,从这里过绵水渡桥,再过九十里地就是绵州的罗江县了。
然而要是说起德阳县北面的古城绵竹,那就颇为有名了,因为那是诸葛瞻父子最后败于邓艾的地方。德阳县古来属于绵竹县(今四川省绵竹市),在唐武德三年从绵竹县拆分出来,绵竹城却是分给了德阳县。
不过孟玄喆并没有去绵竹城凭吊古战场,一则他并不知道有这个掌故,二则他也没空专程往北折道走一趟。
虽然这万余精卒行军不快,但是他们终究还是负有驰援剑门关的使命,孟玄喆怎么也不能为了凭吊一下古战场就改变行程,要游山玩水,只要沿着预定的行程就已经足够了。
德阳城太小,万余大军难以进驻,就在城郊渡桥边择地扎营安寨,孟玄喆自然是不能像大兵一样宿在军帐之中的,于是带着他那几车姬妾、伶人就进了城,随行的还有他的副手李廷珪。
小城本来并没有什么景致,又是在正月里,各家自关门过年,县城中毫无风景可看,不过孟玄喆难得离开成都府,又随行带了那么多伶人,却也可以自得其乐。
车队进了城门就折向县衙,为了招待好太子殿下,县令县尉忙前忙后的,这县衙当然也得腾出来为太子殿下免除旅途劳顿了。
只是今日却有煞风景的来冲撞太子仪仗。
叮当叮当……急骤的马蹄声伴随着马铃铛,向街道上的行人车马宣示着避让的要求,孟玄喆本人还有些无知无觉,不过那些车夫都是懂的,这种加急驿报,太子的车队一样得避让,若是避让不及时阻挡了驿马,太子殿下本人当然是没事,车夫们可就难保了。
几辆车刚刚挤拢到了街边上,就见一人一骑自前面街心处转出来,像一阵风一样地从车队边上刮过,迅速消失在城门口,整个过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车队中人连那个骑手和马匹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一切都犹如惊鸿一瞥,唯有马铃铛的响声和马蹄溅起的烟尘还留在原地。
“这是何种状况?”
太子不懂的事情还挺多,而且还不耻下问,这一句问话就是对着陪侍车边的县尉说的。
“此乃驿传的加急传舍,非有重大军情不用。”
县尉倒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照本宣科,丝毫不以太子殿下的无知为意,只是在答完了话之后才是心中一个咯噔:“重大军情?”
县尉又看了看孟玄喆,他当然知道太子殿下此去是做什么的,所以这时候就难免心中狐疑起来,剑门关那里莫非有什么重大变故?
孟玄喆却是颟邗得很,听了县尉的解释再没有多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自顾着在车中调教姬妾去了。
车队刚到县衙,却见主簿急匆匆地从里面闪了出来,也不管太子殿下怎么样,抓住了县令就是一通说,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过听得出语音急切,而且面上神情焦灼。
“什么?!”
县尉正引着孟玄喆和李廷珪二人进府,县令那边冷不丁的一声惊呼,登时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见众人都驻足向自己这边看过来,县令也没有办法了,听主簿又嘀咕了几句,然后就硬着头皮走向了孟玄喆等人。
“殿下,剑州传来急报,北军攻破剑门关,知州遣使传信的时候,北军已经兵临剑州城下了。”
尽管不情愿,县令还是不得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孟玄喆,虽然这个消息很明显会严重破坏太子殿下的兴致,但是如此军情隐瞒不报的后果更严重。
“什么?!”
“此话当真?”
现在轮到孟玄喆和李廷珪惊呼起来了,而县尉在一旁听了虽然也很震惊,但是那震惊的表现却是远远比不上身边的这两位大人物。
“千真万确!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驿卒就是跑本县这一段加急传舍的,他手中的那份文书会直递京师,沿途州县则另有驿卒分别传讯。”
县令都已经反复确认过了,此时自然只有照实说出来。
“孤本是受命领军驰援剑门关的,可是连一半的路途都还没有走到,剑门关却已经被破了,这可要如何是好?”
孟玄喆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脸色煞白了,他很想埋怨一下王昭远是怎么守剑门关的,但是话在嘴边转来转去,却就是说不出口,最后说出来的就只有这样茫然无助的话。
“剑门乃是我大蜀面对北军的最后一道天险,过了剑门关之后,从剑州到京师六百多里几乎就是一片坦途,其间就只有涪江可以称得上江宽水深,但是在绵州那里也有浮梁可渡。”
李廷珪要稍微冷静一些,不过越是冷静的分析,结果却越让众人感觉恐慌。
“王昭远领三万大军,却守不住剑门天险,北军战力可想而知!如今北军面前一片坦途,孤的麾下却只有万余精卒,这可该怎么抵挡?”
孟玄喆这回倒是把埋怨王昭远的话说了出来,不过一句话说完,最后还是变成了对眼前形势的哀叹。
太子殿下的这句问话,德阳县的几个官员却是答不上来,也不敢答。太子殿下手中好赖还有万余精卒,这沿途州县却是战备疲弊,面对战胜了三万大军的北军,谁知道应该如何相抗啊……
“为今之计,一是退兵回京师,会同留守京师的数万大军,太子殿下和陛下共同守城,等待各处勤王军齐集,然后迫使北军知难而退;二是太子殿下率军退保东川,与京师成掎角之势,然后在外召集勤王大军,最后赴京师与北军决战。”
危急关头,李廷珪多少还能够有一些主张,连着提出来的两个选择,表面文章都是很漂亮的,至于背地里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李廷珪相信太子殿下明白得过来。
“也好……”
孟玄喆脸色变幻,咬牙切齿地思忖了半晌,最终还是下了决心:“京师尚有数万大军,足以守住城池,不缺孤麾下这万余人。孤决意率军退保东川,待勤王大军会齐之后,再赶赴京师与敌决战!”
“殿下退往东川之前,还需传令剑州到京师的沿途各州县,命其尽焚庐舍仓廪,坚壁清野,务必使北军不能从沿途得到任何补给,让其只能仰赖栈道转输辎重粮草,如此我军则只要坚守得数月,北军自然会粮尽而退。”
李廷珪的这个主意却是那个当代诸葛亮一直都没有想到的毒辣,不光是对周军狠,对自己也狠。
…………
计划很美妙,但是现实很残酷。
孟玄喆和李廷珪计议已定,这一晚怎么都睡不安稳,到了第二天早上,孟玄喆就顶着个熊猫眼出来,出城召集了军队,监督着德阳县焚毁粮仓,然后就折向东面的梓州(今四川省三台县),意图退往东川自保。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孟玄喆就后悔了——在随时会有强敌逼近的心理压力下面野外行军,和之前游山玩水一般的驰援剑门,那种感觉完全就不一样,现在的他,有再多的姬妾伶人在身边,都已经提不起丝毫的兴致来了。
这样的生活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他根本就做不了乱世枭雄,他的理想生活还是应当在成都府。
所以他在正月初五一早率军折向东面,到了正午时分就弃军西归,和亲兵骑马奔回了成都府,连那些姬妾伶人都扔下不要了。
…………
“计将安出?”
皇宫大殿之上,孟昶面色惶然,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群臣,聊胜于无地问道。
正月初五,剑州的信使赶到了成都府,孟昶和群臣也就知道了剑门关已破、王昭远兵败的消息,而到了正月初六,太子孟玄喆又孤身跑了回来,这也就是说,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两支大军就这么化为乌有了,而周军则在日日迫近。
殿内一片沉寂……良久,才有一人出列,缓缓说道:“北军远道而来,辎重粮草都仰赖于栈道转输,其势不能久,陛下只需聚兵坚守以弊之,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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