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廷军政,我一个妇人却是不懂的,既然官家这么说了,那定是有理的……等以后六娘再进宫来,我会好生劝慰于她,总要以朝廷军国之事为重,妇人不可给夫君多增牵绊。”
郭炜早就知道符昭琼是个耳朵根子软的,谁在她面前说一番貌似有理的话,她当时都能被说服,这次还是没有例外,就不知道她和符六娘之间谁能够成为主导了。
不过这还不是郭炜可以关心的问题,见符昭琼再无他话,郭炜赶紧起身告辞,在这新的一年里面,他已经见过了群臣,也见过了太后,现在就要回宫好好见一见自己的妻儿了。
…………
“什么!在初一的那天,侯章在这里的筵席上真是这么说的?”
郭炜再回到广政殿,已经是显德十一年的正月初三了,朝臣们大多数都还在放假,只有几个宰相、枢密使于两府轮值,而郭炜却是早早地回到了广政殿批复奏章——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即使无需事必躬亲,那也还是要勤勉一些的,怠政可是万万不行,而像是碰到了这样的长假,歇久了是最容易触发怠惰的,需要时刻警惕怠政的状况出现。
只不过刚刚处理了几件寻常的政务,郭炜就从锦衣卫巡检司的报告中发现了一些趣闻,眼见新年伊始并没有什么紧急公务,总体上还算闲暇,详细了解一下这几个趣闻倒是不错,于是他赶紧就派人把都巡检章瑜召了进来仔细询问,结果一问之下就乐了。
章瑜却是没有笑,还一直保持着他那种“挖掘并汇报真相”的特务表情,恭敬地回答着郭炜:“是的。楚国公自从罢节镇闲居东京,时常怏怏不乐,似乎总是想念戎马倥偬、镇守一方的日子……在前日的筵席上,他们一群人不经意间谈到了晋、汉之间的事,在说话间,齐国公因为和他同姓,又是从楚国公改封的齐国公,爵次始终比他要更高,言谈间就有些轻慢。”
郭炜眼眉一挑:“嗯……这倒是有趣……那后来侯章就这么说了?”
齐国公也就是侯益,资历比侯章要老得多了,石敬瑭的时候就已经领了一方节镇,契丹入汴的时候更是河中尹、护***节度使。而楚国公侯章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指挥使,屯兵陕州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兼三城巡检使,完全是因为和赵晖、王晏一起举兵抗拒契丹,站队站得好,这才一举而为藩镇。
就连侯章的这个楚国公爵位,那也是侯益当剩下的,也就难怪侯益喝高了以后会在言语神色间轻慢侯章了。
只是侯章大概同样喝高了,再加上日常的郁闷一起迸发,随后给侯益的回答也太犀利了。
章瑜还是一板一眼地汇报着:“是,当时楚国公就借着酒劲厉声说:‘当虏酋疾作谋归之时,记得竟然有人上书请其避暑嵩山。我确实只是一个粗人,只知道以战斗取富贵,像这样谀佞的事,那是从来都不会做的。’”
“哈,真是打脸……”
这种话就连皇帝都不好随便去说的,结果侯章却借着醉意当面抽侯益的脸,这个粗人倒是挺可爱的。可惜侯章的能力只有一般般,年纪却也已经不小了,难堪重任,否则放出去独当一面也还是可以放心的。
“王仆射的老父居然如此剽悍?”
笑过了一阵,郭炜又拿起另一份报告,左手食指敲了敲几案,转头看向章瑜。
“是,王仆射的这点子家事,其实在其东京的亲戚间差不多都知道。”
章瑜这一次说的是王溥和他的父亲王祚之间的事情。
王祚从刘知远起兵入汴,做过三司副使,在本朝历任随州、华州、颍州等刺史和郑州团练使,前不久在宿州防御使的任上上表请求致仕,郭炜当然是应许了他,让他拜左领军卫上将军致仕。
却不想这事会在王家惹起一场风波来。
原来王祚上表并非出于本意,其实是王溥屡次讽喻王祚,要他上表求致仕的。王祚原本以为朝廷肯定是不会许可的,这才顺着儿子的意上了一道表章,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郭炜竟然会很快批准了……
想王祚这个人,平日里在家待客的时候,就常常以家礼呼喝王溥趋侍左右,让客人坐不安席,这一次觉得被儿子坑了,提早结束了自己的官场生涯,心痛得不得了,在得到消息的当时就举着大***追打王溥,指责儿子是为了自固名位而幽囚自己。
听完章瑜的详细叙述,郭炜摇了摇头,笑道:“真不愧是十阿父……”
话才说到这里,郭炜心中却是微微一怔,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会提起“十阿父”来了?不是在说王祚的么?
………………………………
第十八章 柴王城
第十八章 柴王城
十阿父……王溥、王晏、王彦超、韩令坤等同时将相,皆有父在洛阳,与柴守礼朝夕往来,惟意所为,洛阳人多畏避之,号“十阿父”。
这还是显德初年兴起的典故呢,在京洛之间传言汹汹,尽管议论者对郭炜还多半是有所避忌的,相关的传言却仍然灌了郭炜一耳朵,可想而知这“十阿父”在洛阳有多么的出名了。
韩令坤之父韩伦,少时就以勇敢之名而隶成德军兵籍,历年累迁至徐州下邳镇将兼守御指挥使。郭荣当政时,以韩令坤贵达,即拔擢韩伦为陈州行军司马,及韩令坤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领陈州镇安军节度使,因为贯彻回避制度,即徙韩伦为许州行军司马。
但是韩伦虽然被罢了陈州行军司马之职,却仍然留居宛丘,多以不法之举干预郡政,私酤求市利,招敛民财,陈州无论官民均引以为患。
到了后来,当地的百姓实在是受不了韩伦了,于是公推项城武都等人上京告御状,这才引起了郭荣的关注,命殿中侍御史率汀前往按察。结果韩伦不光是不在乎之前的行止,还好死不死地要假传圣旨,向率汀诈报说什么“被诏赴阙”,被率汀一五一十地上奏,终于惹得郭荣大怒,命令御史台依律追劾,如果不是韩令坤在郭荣面前百般求情,严格按法条判就应当弃市了。
最后韩伦还是被追夺了在身官爵,流配沙门岛。
不过“十阿父”就是“十阿父”,有韩令坤这样的儿子在朝,流配都只是小事一桩,流配沙门岛也是无足轻重的,到了显德六年,韩伦就遇赦回来了,而且又被授为左骁卫中郎将。
王晏的父亲倒是没听到有什么太大的劣迹,甚至郭炜都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而王彦超之父光禄卿致仕王重霸也恶名不彰,想来多半是“十阿父”里面凑数的。
在这“十阿父”里面最显贵的就是为首的柴守礼了。
柴守礼是郭荣的生父,太祖圣穆皇后柴氏的兄长,按宗法算又是国舅,朝廷给他什么封赠倒是不重要,他这等身份就让洛阳的主政者颇为棘手了。就算是在洛阳恣横一时,曾经杀人于市,郭荣都不好过问,有司就越发地不好去管了。
不过眼下郭炜听到了王祚和王溥父子之间的这一段趣闻,忽然间就有些理解这些老头儿了——他们也郁闷,儿子高官厚禄固然很风光,却也限制了他们自己的人生。
所以王祚在平日里才可着劲折腾王溥,以当着客人的面支使当朝宰相为乐,还可以直接将王溥呼之为“豚犬”,而一旦筋力未衰就被致仕,则怨恨儿子为了自身名位蓄意幽囚自己。
柴守礼就更是心情复杂难言了。
郭荣是他的亲生儿子,郭宗谊是他的亲孙儿,都先后做了皇帝,但是恪于礼法,偏偏就是不能认,郭荣始终只能以元舅礼待之。甚至为了礼法和情面可以两全,自郭荣继位之后,柴守礼就一直留居洛阳,根本去不得东京——如果进了京师,要不要觐见皇帝?去觐见皇帝的话,应该用什么礼节?
像韩伦、王祚和柴守礼这样的,早年都没有受过什么太好的教育,后来因子而贵,一方面骤然而至的富贵权势让他们心态膨胀,一方面官场的条规和国法又给他们相当的压抑,扭曲之下发生一些变态确实并不奇怪。
只是理解归理解,郭炜可不希望“十阿父”给他添乱,这边正是在加强文治的时候,朝廷正在精心修订律法,还有很多配套的政治革新来不及做呢,那边“十阿父”却来给他捅娄子,这可万万不成。
虽然这几年倒是没有听到柴守礼又犯了什么大事,但是谁知道呢……或许是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陶谷协调有法治政有方,也或许是他主动替郭炜分忧而徇私枉法瞒下来了呢?锦衣卫巡检司也不会去打探这类消息,再报告给自己添堵的吧……
一个情绪古怪的柴守礼就已经很是够呛了,现在王祚又彻底地闲了下来,而且才刚一赋闲就开始变态,居然可以举着大棒追着当朝宰相棒打,天知道这两个人在洛阳会聚以后,成天混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在显德十一年的正月末,待在东京过完了年的一批人纷纷离京。
泉州牙将魏仁济带着朝廷颁发下来的制书和赏赐,高高兴兴地沿海路返回泉州。清源军节度副使、权知泉南等州军府事陈洪进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朝廷的旄钺,得授清源军节度使、泉南等州观察使、检校太傅,赐号推诚顺化功臣,并获得朝廷铸印颁赐,其长子陈文显被授为清源军节度副使,次子陈文颢被授为南州(即今福建省漳州市)刺史,三子陈文顗为泉州衙内都指挥使。
至于南唐国主李弘冀那边极力反对朝廷接纳陈洪进么……郭炜才不相信李弘冀是出于对陈洪进品德的厌恶,这才反对朝廷授任其节镇的呢,在他想来,李弘冀多半还是不愿意陈洪进两面称藩,因此而分薄了南唐的势力,不过李弘冀的这种心情却又有谁会去体谅他?
至于朝廷接纳陈洪进的理由么……只要郭炜具备无视南唐的实力,那就足够了,在创造理由方面,礼部、太常寺和翰林学士院可都不是吃干饭的,不管是翻故纸堆还是临时编撰,写得洋洋洒洒冠冕堂皇应该不难。
差不多就在同时,高继冲前往徐州就任徐州大都督府长史、武宁军节度使、徐宿观察使;郾城县令王明被选为武宁军节度掌***,实际主理徐州的政务。自从朝廷取得了淮南之地以后,徐州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关键性的军事重镇了,倒是在维护泗水的漕运方面比较重要一点。
赵匡赞则匆匆辞别了自己的女儿女婿,赶赴江陵府接任荆南军节度使,出知江陵府的李昉随后就路。作为连接朝廷和湖湘的重地,隔断南唐和后蜀的要害,江陵府当地的民政治理、治安管理至关重要,荆南军的水军也是不可轻废的,两个人的责任都相当重大,赵匡赞之前训练水军的经验也依然有用武之地。
李重进正式交卸了侍卫亲军司和工作和印信,前往襄州就任山南东道节度使,权知襄州的赵玭则早在年前就从汝州赶去上任了。随着对荆、湖的占领和逐步消化,山南东道已经成为二线地区,战略地位略有下降,不过中原各朝已经在这里经营多年,其中的仓储和军备在西南方向依然很重要。
冯继业把全部族人都迁到了东京,住进了御赐的宅院,然后高高兴兴地去陕州当他的保义军节度使去了。陕州深处内地、大河南岸,是连接京师与关中的重要孔道,这个位置很重要,说明朝廷对他还是很信任的;而陕州外无威胁,驻军很少,也就不必再操心抚恤士卒和抵抗外敌了,光是处理一下民政,做个守成的藩镇,冯继业还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李万全奔赴定州接任义武军节度使,对于这个善挽强弓、老而不衰的老将来说,去还能见到敌军的义武军,比起待在平静的陕州,其实是要好得多的。虽然定州邻近的敌军只有西边西山路的河东军,与易州相邻的敌军也只有西边蔚州的契丹军,那两个地方都是地狭兵少的所在,极少会主动侵扰义武军,不过李万全当然可以自己主动发起攻击嘛,就像昭义军和建雄军他们干的那样,秉承朝廷对付河东的战略,持续骚扰削弱其国力军力。
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则各自拜别了家人,启程前往京兆府,他们将在那里分途赶赴灵州和雄胜军。赵匡胤赴任朔方节度使还带上了以往的亲随,如刘词遗表推荐的王仁瞻与楚昭辅,被郭荣派给赵匡胤之后就始终跟随着他,还有牙将米信、张琼、郭延赟、杨义、杨嗣,也都是一直不离其左右的,赵匡义前去雄胜军监军却是孤身一人上任,好在就任雄胜军使的柴庭翰和他同路。
不过李重进交卸的侍卫亲军司事务暂时就只有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袁彦来接手了,因为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柴贵这时候已经率亲兵赶去了邢州的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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