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小姐请直说!”
“鲁桑!您的画风更接近彭玉麟,为何中堂挂轴要临摹大千居士呢?而且,临摹痕迹很明显,在一幅画上,同时画白梅、粉梅和红梅,显得有些凌乱~”大岛美智子一针见血,每句话都说在鲁思侠心坎上。
“大岛小姐,请坐、请用茶!”显然,鲁思侠不想正面回答,而是采用王顾左右而言他。
“谢谢!您不要太客气!按照中国习惯,您就叫我美智子好了。我叫你思侠可以吗!”大岛美智子热切地说。
“这~”鲁思侠当了一辈子老师,他的生活早已打下了严谨的烙印,但面对美智子的炽热目光,他的目光游离,不敢与之四目相对。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鲁思侠端上来的是一套骨瓷茶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他拿起茶壶,正要为大岛美智子倒茶,却被大岛美智子轻轻按住了。
“在日本,都是女人为男人奉茶!”她莞尔一笑,从鲁思侠手中接过茶壶,拿过两盏晶莹剔透的茶杯,先用热茶淋过,用不锈钢镊子熟练地在热茶中滚动,然后分放两旁,端起茶壶,一道淡黄的茶水如飞虹般注入茶杯,茶香四溢。
大岛美智子双手端起茶杯,举过头顶,恭恭敬敬递给鲁思侠。
然后大岛美智子自己再倒了一杯,端在手上,佳人玉手光泽柔和,骨瓷茶碗温润如玉,相得益彰。
“狮子滚球、平分秋色、飞龙入海、童子拜佛~你们日本对中国古老茶艺继承得很好呀!”鲁思侠既是由衷、又像是没话找话般地评价美智子刚才表演的茶艺。
“多谢夸奖!思侠真的很博学,连我们日本茶道都精通!”美智子很受用,“以后我会经常伺候您用茶~”
鲁思侠端着茶杯,想说什么,但只是咳嗽了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
看着鲁思侠眼神游离、魂不守舍的样子,大岛美智子“噗哧”笑了,她开口主动打破了僵局:
“思侠君,我要离开中国了。临走前,我想来看看您,我在这里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您是我在中国唯一的朋友!”
这倒是实话。在雷江这个小地方,懂日语的可谓凤毛麟角,而且,“**”也没过去多久,“里通外国”的罪名还让人心有余悸,谁也不敢主动去和一个外国女人搭讪攀谈。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听到美智子的话,鲁思侠心略宽了一些,可能是她一个人太寂寞无聊了,想找人聊聊天、说说话。
和于心远一样,鲁思侠对日本人没有什么好感,但对眼前的这个日本女人,却总能让人生出一种怜爱之心。
“美智子不能在雷江多呆几天?”鲁思侠客套道。
“思侠君,您是想让我留下来吗!”美智子如果不是不太懂中国人的含蓄,就是太急于表白了。
“哦,那~倒不是,我是说~”鲁思侠支支吾吾,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思侠君,我想留下来陪您。我知道,您一直单身~”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经历了近百年欧风美雨的沐浴,女子内心早已摆脱了东方的矜持羞涩,变得开朗大方。大胆追求姻婚自主、恋爱自由,这让自幼受中国传统文化严格熏陶的鲁思侠不知所措。
“大岛~,美智子小姐,不要开玩笑了,其实,你不知道我的年龄,我实际上可以做你父亲了~”鲁思侠思量一下,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思侠君,其实,我第一眼就被您牢牢吸引了。我喜欢您成熟稳重,优雅温润得像一块美玉,如果能让我做您的中国媳妇,伺候您,那将是我一辈子的幸福!”真诚的表白使鲁思侠无所适从。
“但,你我毕竟是两个国家,我们~”鲁思侠绞尽脑汁,在寻找托词。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日中经济贸易在不断增长,像您这样,精通日文、中文的人才,完全可以去日本找一个很好的工作;您又有极深的书法绘画造诣,师承大家,就您房间里挂着的‘梅花图’,每一张都够得上山田株式会社投资收藏的标准,如果拍卖,都能拍卖出不菲的价钱,仅就您在水墨丹青方面的成就,在日本就是顶尖的艺术家,相信您的画作会大受欢迎!”
改革开放初期,跨国婚姻曾是多少人的梦想,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么一个温柔貌美、才华出众的年轻女子。
“美智子,谢谢你的好意,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我老了,离不开中国。”鲁思侠百般推脱。
“那我可以来,我可以放弃日本国籍,我愿意来这里,我是大阪大学经济系的硕士,我可以来做会计,来~”大岛美智子穷追不舍。
“美智子,中国俗话说:‘庙小难容大菩萨’。雷江这么小的地方,哪里用得着你这样高端人才!”鲁思侠知道大阪大学经济系在世界的知名度,苦笑道。
“那我可以做日语老师,也可以在家里,做家庭主妇,我家务做得很好的,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好伺候您~”美智子还是大胆直白。
鲁思侠一时语塞。只是呆坐在那里,听着美智子的表白。
………………………………
第17章 凄美往事
“思侠君,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美智子哽咽地问道,美丽的眼睛里泪光点点。
再不说点什么就太不男人了,尤其是面对一个外国女人,从大局上讲,更关系到国家尊严,鲁思侠心想。于是缓缓开口说道:“美智子,我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真情!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这段感情~”
“为什么?”美智子泪眼朦胧,“我明白了,你介意我和山田先生?你看到过那些照片,觉得我是一个无耻女人,对吗?”
鲁思侠无言以对。
大滴的泪珠从美智子眼眶里火热滚落。
“我是没办法!我父亲一直有个梦想,希望能得到一张融合中日两国特点的水墨画。唯一能达到这个标准的,就是曾留学中国天童寺的日本高僧雪舟大师。我毕业那年,有人向我父亲兜售雪舟的传世名画《富士清见寺图》,这也是我父亲毕生的追求。当时卖画人开价10亿日元,我父亲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金,购画心切,就将所有藏品低价给山田银行,贷款买了这幅画。谁知道一个月后,山田株式会社在伊斯特拍卖公司公开拍卖《富士清见寺图》,以15亿日元成交,我父亲这才知道买了高仿赝品!
这时候山田银行又以‘银根紧缩’为借口,上门逼债。我父亲彻底破产了,一辈子苦心收藏的藏品化为乌有,而且,还因为走眼在圈内落下了巨大笑柄,在羞愧和绝望之下,抱着那张赝品跳楼自杀!母亲因此疯了,我家里还欠了山田银行一大笔债务,为了不让我们母女流落街头,我没办法,只有去求他,答应他的一切要求~~呜~~~”美智子捂着脸,伤心地哭着。
事情是最明显不过,这是山田株式会社的一个精心的圈套。可怜的大岛美智子父母,就是这场残酷商业竞争的牺牲品;大岛美智子本人,也是山田次郎的受害者,甚至,本身就是这个阴谋猎取的目标。
他慢慢走过去,轻轻地将美智子搂在怀里。
美智子靠在他的胸前,无声的抽泣着。如同受了委屈的女儿再向父亲诉说心事。鲁思侠那颗妥善地收藏了许久的心,冷冻的坚硬如铁的心,像冬眠的阳光,被美智子的遭遇和真情慢慢地唤醒。似乎,他觉得,眼前这个美丽的哭泣着的无助女人,是他心底的那个倩影。而且,眉宇间,的确也与那个倩影有几分神似。
“美智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鲁思侠缓缓地说,尽管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但想到这些,鲁思侠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60年前,雷江镇上同时举行了两场盛大婚礼。这个镇上两个望族,鲁家和梅家,分别娶了王家的两个女儿,当时镇上的两朵花,姐姐叫若萱,嫁给了鲁家长子;妹妹叫若蕙,嫁给了梅家次子。一年后的一个冬天,大雪飞舞,梅花馨香,两家各有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梅家生了一个女儿,因出生时刚好雪后初晴,朝霞满天,取名“梅霞”,小名“霞儿”;鲁家生了一个儿子,因出生时大雪纷飞,取名“鲁雪华”,小名“雪儿”。
女孩比男孩大了半个月,男孩叫女孩“霞姐”,女孩叫男孩“雪弟”。两家大人笑谈定做了娃娃亲。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个孩子走得更近了,“郎骑竹马来,遶牀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童年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很快,两个孩子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们心中都已经将对方视作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再也离不开了。
男孩女孩都很有出息,从县里雷江书院到省立六邑中学,他们两个成绩都遥遥领先,都一直是学校老师的骄傲。一直同窗十年之久。大学联考时,男孩考入了中央大学西洋文学系,女孩考入了金陵女子大学艺术系,都在国民政府首都南京,还能经常见面。由于组织大学生救亡剧社的缘故,女孩和男孩的很多女同学也成了闺蜜,甚至包括男孩的同桌。因此,男孩女孩“娃娃亲”的秘密在同学们是一个美谈,本来应该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但是~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爆发了。
日本人的膏药旗沾染着中国人的缕缕鲜血,从上海、苏州、无锡、镇江,沿着中国最繁华的江南,一直插到了南京城头。古都沦陷后,残暴的日本鬼子兽性大发,制造了举世震惊的“南京大屠杀”。三十万中国军民在几天之内,成了日本鬼子刀下的冤魂。古老的石头城经历了历史上最大的一场劫难。
好在男孩女孩提前回了家,侥幸逃过了鬼子的魔掌。
这时,梅家男主人去世了,女主人掌家。两姐妹商量,准备为孩子们完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江南富庶之地也没有满足鬼子的贪婪欲望,他们又仗着船坚炮利和武士道的残暴,继续溯江而上,企图将中国亡国灭种。中国军民为阻敌西进,力保武汉安全,专门建立“长江阻塞委员会”,在长江中游建成一条拦河坝式的阻塞线,这就是著名的“马当沉江”。
当时聘任了很多英美工程师,亟需翻译,男孩义无反顾,以身许国,推迟婚期。
就在男孩离开家乡的前一天,他的“梅姐”,穿着他娘为她缝制的嫁衣—白底红梅旗袍偷偷在两家公用的后花园见他,在梅树下,他们热烈相拥在一起,少男少女,苦恋多年,在这兵荒马乱的念头,如烈火干柴,紧紧拥抱在一起,少女闭着眼睛,吐气如兰~少男轻轻解开少女的嫁衣,露出凝脂般肌肤,淡淡的清香,如同腊月的寒梅,少男贪婪的亲吻着少女的每一寸肌肤,最后,他们紧紧的结合在一起,一阵裂痛、一抹血红,见证了他们对彼此的坚守。当男孩次日还带着女孩的软玉温香,在女孩依依不舍的挥手中离开码头时,谁料到这竟是永别!
两个月后,家乡沦陷,音讯皆无,两年后,男孩苦苦盼来的家书,竟然是惊天噩耗:疼爱自己的姨母和自己最心爱的梅姐为救全镇百姓,不惜以身伺虎,进入鬼子军营,被鬼子蹂躏致死!信中称“其状甚惨,不忍详述”,并告诫“霞儿为家乡父老殉难,雪儿应当为霞儿守节,霞儿虽受尽**,但仍为鲁家贞节烈妇,无论雪儿以后如何娶妻生子,鲁家列祖列宗,只认霞儿为长孙媳!”男孩从此改名“思霞”,至今未娶,守护者对心中女神的忠贞。
抗战胜利后,男孩回到家乡,怀着对爱人的思念,每年养植梅花,每天在宣纸上画着梅花,屋内屋外,绽放的梅花、画中的梅花,都是思念爱人的点点心迹。他相信,她美丽的“霞姐”在天上能含笑看着这一切!
说到这里,鲁思侠泪眼婆娑,双眸如一池秋水那般忧郁痴情。大岛美智子也沉静在这凄婉悲怆和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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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遗憾分别
“对不起!”大岛美智子含泪鞠躬。(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您不接纳我,就是因为我是日本人,是您的仇人?您恨我?”
大岛美智子的道歉使鲁思侠从深情的回忆中苏醒过来,她这个孩子气的问题让鲁思侠从悲伤中笑了出来。
“被恨的人没有痛苦,恨人的人却终将遍体鳞伤,只是,有的人,造孽太多,不应该逃脱应有的报应,”鲁思侠幽幽地说,“至于你,小傻瓜!抗日战争时,你还没出世呢,这与你又有何干~”
鲁思侠说出几十年来郁积在心里的故事后,觉得轻松了很多,突然也对面前默默一直听他讲述的这个女人有点亲昵起来。
“那您还能接纳我吗?”大岛美智子恳求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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