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的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是他冷冷地说:
“那你说说,怎么就不是件好事了。”
怎么说?
从何说起?
高弘图的心里一时间尽是五味杂阵,他能说到海外保住三位王爷的性命嘛!
留在大明国内……不说其它人,就是你们两位,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不也是念着先帝的旧恩吗?
越是如此,越保不住他们的性命啊!
你们几位……当真是糊涂吗?
想要保住先帝的血脉,就必须把他们扔的远远的,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他们的性命,只有陛下看不到他们,大家伙儿看不到他们。他们才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要不然到最后……难道要让他们像建庶人那样,被一辈子关在中都的高墙里?
相比之下,流放到海外……那也是大明的王爷啊,总好过一辈子被关在中都的高墙里吧。
可是这样的话,高弘图不敢说,更不能说。
说出来,那可是死罪!
只是感叹道:
“我只是觉得,陛下有意于海外为我大明开疆拓土,而且就眼下来看,无论是台湾也好,河口也罢,甚至就连南天门,都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既然如此,封大王于海外,未尝不是件好事,况且,这海外也不像古人说的那样,什么边陲偏地,我听大员县说过,大员现在人丁不下内地的大县,良田阡陌相连同,不下百万亩,人丁十数万,觉得海外荒蛮,不过只是成见而已。”
过去,朝中的大臣们为什么反对开疆拓土?
不是反对开疆
张秉文赞同道:
“研文所言甚是,河南百姓贫苦,产出有限,供养藩王,实在是吃力的很,而海外富产稻米,唐王稳藩海外,不但宗禄有了保证,河南百姓的负担也能减少许多。”
在唐王奏折的这一问题上张秉文是怀有私心,他希望唐王到海外,更希望三位王爷到海外去,这是保住他们性命的唯一办法,或许现在陛下能容得下他们,但是将来呢?
陛下是要做圣君的!
眼下,世人畏惧陛下的性情,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可是难免将来会有人拿三位王爷当大旗,那怕就是三位大王不愿,也没办法阻止别人,到时候陛下就是进退两难。
是杀,还是不杀?
只有把他们封的远远的,封到比南天门还远的海外去,那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们被别人利用了,到最后白白赔了性命,而陛下也不用被迫担上污名。
当然,这也是报答先帝的唯一办法。
这回唐王请旨移国,那里是在报复啊,分明就是为了保住先帝的血脉,唐王于大明,实在是忠心耿耿!
留三位大王在大明,实在是后患无穷啊!
但这些话,他可以在宋学朱的面前说,却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那怕就是他们五位阁臣之间,也不能把这些话挑明了。
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语,毕竟皇帝是圣明的,不可能杀三位大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现在你们这么说,根本就是在挑拨宗亲,脑袋肯定是保不住的……
大家都明白其中的关系,可谁都不能主动说出来。
而不明白的,却又不赞同唐王的移藩。
现在怎么办?
张秉文沉思着不再说话,见状,宋学朱又说道。
“那就票拟吧,票拟后,内阁就算有了议决,待会儿见到陛下,可不能争执起来,要不然叫陛下,叫各位大臣怎么看?”
他这边话声刚落,那边有吏员进来禀报道。
“南直隶巡抚的急件,常州府因抄没有勋臣土地,激发民变,十数万百姓聚集府城,殴击朝廷官员,苏州、扬州、松江等地民变骤起……”
第626章 抄家当然是要抄个干净
乾圣二年应该会是个好年头吧!
天下几乎每一个老百姓都在心中如此这般地祈祷着。
去年五月,陛下在京城登基,定年号为“乾圣”,随后吴三桂等多员大将率军西征,陕西月余时间便告克复。
十数万流贼,从河南逃到陕西,又从陕西逃到了关外。
那怕是报纸上说着“虏寇合流”,可无论是虏也好、寇也罢,都被打到关外吃沙子去了。这些消息都让老百姓觉得太平日子就快来临了。
天下太平了!
随着新年的到来,尽管硝烟还未散尽。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却彻底打乱了人们除旧迎新后的喜庆气氛……陛下将迁都南京!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北方的人们心情而紧抽,却让南方的士兵时而又欣喜若狂,时而紧张非常。而这种的焦虑不安的心情,在乾圣元年腊月上升至了极点,而对于已经登基一年的朱国强来说,他压根就不会因为臣民的反应而动摇自己的意志。
去年到了京城之后,先是择期登基,然后重新改组朝廷,在南北两京朝廷以及地方起用了一些较为精明能干的大臣。不管这些人是否被清议所指责,是否曾经犯过这样那样的罪,不管是他们有没有考中进士,只要对国家有用,斟酌之后,就会起用他们。
也正得益如此,朝局迅速稳定了下来,而南京的工匠也是日夜赶工,在乾圣元年冬天到来前,已经将南京皇宫主殿以及各衙衙署重建或整修完毕。于是乎,赶在运河结冰之前,朱国强就急急的宣布迁都南京了。
一同迁都的除非京城的文武百官之外,同样也有随行的京营官兵,其实,乾圣朝并没有“京营”,也没有京军,而是以十万官军编制了中央禁卫军,于京城周围驻防。也就是在这时候,南京军户安置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安置军户需要土地,土地从那里来?
南直隶,除了凤阳、颖州、海州等地因为东虏、流贼横行,导致人口骤减、土地荒芜,有大量的土地可以安置军户外,江南,那地方可是人口稠密,人多地少。
安置军户?
往那安置?
于是乎,抄没降虏勋臣、官宦田产,就成了当务之急。有了地,就可以安置军户了,而且那些南京勋臣的地,真不少啊。
足足有上千万亩!
安顿十万军户,都还有剩的!
抄没勋臣田地这个差事,是由方以智办的,他是刑部侍郎,直接领的皇命。
为啥要抄没勋臣的田地?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有勋臣降虏大罪,而且军户需要田地安置,更重要的是——为了告诉天下,从贼也好,降虏也罢,不论身份贵贱,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当初在南京杀那些投降建奴的勋臣时,动手太过仓促,所以只抄了家中的浮财,于是又开始了第二次抄家,曾经被忽视的城外的别业,各地庄园,都要查抄范围内,还包括他们在各地田产。
在刚迁都的这几个月里,虽然谈不上鸡飞狗跳,可那些曾经与国同休的南京勋臣后代们,确实过得生不如死,可他们压奶就没有地方申冤去。
通虏的罪名是死的!
没有诛杀全家,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选择流放。
原本抄家的事情非常简单,但是随着的抄家的深入,看似简单的抄家开始节外生枝了。而枝节就在田上。
“陛下,除爵勋旧也好,官绅也罢,表面上拥有的田地,并不符合实际,”
“哦?藏匿田产也属正常!”
面对方以智的禀报,朱国强说道。
“不是藏匿,以魏国公家为例,按抄得的地契来看,魏国公家有田地不下二十万亩,分布在南直隶、湖广以及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但是这二十万亩田中,至少有十八万亩都是数百年来,外人投献来的,只是名义上属于魏国公家,实际上却是属于个人,按历年的作法,都是勒令主家退田……”
不等方以智说完,朱国强反问道。
“退田?退什么田?那些田有多少是强占的?苦主是谁?当年怎么强占的?到底是强占,还是投献,方以智,你说说!”
陛下的反问,让方以智一哑,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朕出身藩府,自然也知道‘投献’,就是德王府,也有人投献土地,我记得天启六年,就有人举家投献德王府,献田两千亩,至于强占,朕本家德王府,还强占过百姓的房宅哪,占到了吗?德王府西北角缺的一块,没瞧见吗?”
济南德王府大院西北缺一角,此处原本是居民毛氏的宅院。早年间德王为扩大王宫,以巨款买毛宅,毛氏不受,激怒德王,就把毛家二子抓进王府,毛二也是刚烈之人,不惜以死抗争,投湖而死。于是邻舍群起,向德王提出抗议,德王不得不让步。因此直到现在王府都是缺一角。
“济南六月初一的会怎么来的?老济南人谁不知道?不就是每逢六月初一毛二投湖那天,济南百姓都会聚集湖上划船摆贡,纪念毛二。甚至一直延续到今天!济南士人王象春前几年不还特意为毛二之举写诗赞颂,诗云:“咸阳官阙已成尘,毛二蜗居可认真?鬼哭城崩当六月,几时秋雨灭青磷。”……”
这就是德王府占地的结果,充分诠释了什么是“没吃到羊肉惹得一身骚”。
干死了毛二不假,可房子没占到,德藩让人家一笑几百年,甚至一直延续到了清末。
揭了自家的短后,朱国强反问道。
“方以智,你也是出身望族,地方大族有必要撕破脸,连面子都不要耍强占寻常百姓的三五亩田地吗?这些个勋臣、官员,那里需要强占,主动投献的少吗?”
在我大明,人人都愿意投献,为啥既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可投献主家,不是想投献就投献的,一般人跪上门投献,人家也不会收。
勋贵、官员的想要田,根本就不需要强占,直接让家仆放出风声——收家奴,立马就会有人排着队献田,而且一献都是几百几千亩,甚至上万亩。
不过别以为,献出田后,田就真成了主家的了,那是扯淡,其实就是把应该交给国家的那份钱粮交给主家。而这个钱粮也不是世世代代都交给主家,要看主家还有没有人当官。毕竟,这免差役是当官的特权,而且要是大官。
只要主家不失势,世代有人在朝中为官,即便是没有地契,投献人该给的钱粮也不会少他的,一旦主家失势,即便主家有地契,投献人也会通过闹事,或者投献其它新权贵的方式把地契要回来。
就像有名的“徐阶退田”,围着徐府要退田“百姓”是什么人?
都是投献人,那怕就是搁海瑞的嘴里都叫投献人“刁民”,可问题是他需要那些“刁民”打击徐阶,为什么当初投献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且对双方都有利,后那时候又要反悔了?
那会徐阶不在位了啊!
投献的时候,就是冲着便宜去的,占不着便宜了,不反悔,傻了啊,况且还有“海青天”撑腰。往好听了说,他支撑这些“苦主”是打击豪强,可往深了说……都是政治。
那些投献人偷的税漏的税,追缴了吗?
官本位,很不好,但大环境如此。
陛下的话,让方以智的后背直冒冷汗,没办法,方家也有带田投献的“家人”。
“陛下,那,此事当如何处置?”
第627章 替民申冤的青天大老爷
陛下没有回答。
尽管陛下没有回答,可方以智还是悟出了陛下的意思。
悟出陛下的意思后,方以智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回家,让自家把投献的田产清退了。
靠近政策的人,不见得每一次都能从政策中获利,但是肯定能第一时间规避风险。
这倒不是说他多奸滑,而是人性的必然。毕竟但凡是人,总是会把自保放在第一位。
这边清退了自家的投献,那边方以智就开始了他的“抄田”了。
勋贵也好、文官也罢,只要是地契在他们手上的,那些田必须全部拿下。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方以智去的第一站就是常州,甚至一出年节,他就领着几十名吏员去了常州,为什么去常州府。
这里临太湖,是传统意义上的鱼米之乡,大明开国时,这里是张士诚的势力范围,魏国公家祖上徐达以及不少国初勋贵在这里都有大片田地,那些田怎么来的?
自然是从死人身上拿来的。
权贵的崛起从来都是踩着另一批权贵的尸骨而起的。
当然,后来投献来的田地也有不少,所以,方以智才会把这作为突破口。
抄家的工作倒也顺利,那些徐家的庄头也配合,不配合也不行,不配合是杀头,配合了也就是流放而已。
在这个时候作威作福多少年的他们并没有任何选择。这些人是没有选择,但是有些人却有选择,比如说他们的家奴。
从方以智来到常州,每天都有千百人围在他的衙门外,哭诉着勋臣官员过去如何欺压他们,如何霸占他们的田地。甚至如何欺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