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阿掖睁开眼时,已经陷身囹圄。
久违的陈腐味道,阴暗的囚室,若隐若现的火光,熟悉的环境,让慕容阿掖深深地叹了口气。
善恶终有报,年少时作的孽,现在总归是要还的。
当年,好像就是自己把慕容诺曷钵拉到这里暴打的?
火光渐近,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慕容阿掖眼前,眼里带着血丝,喉咙里压着咆哮。
“慕容阿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呵呵,每个夜晚,我都想着,要如何剥你的皮、割你的肉、喝你的血。”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等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桀桀……”
慕容阿掖哼了一声:“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动手吧。”
吐谷浑人的习惯,也是能动手绝不哔哔,两名侍卫将慕容阿掖绑到刑架上,慕容诺曷钵抡圆了胳膊,挥动蘸了茱萸水的皮鞭,尽情地发泄着积攒了多年的怒火。
鞭痕印在身上、脸上。
慕容阿掖到晕倒都没有一声嚎叫。
灭国之痛、丧父之痛,慕容阿掖都轮番经历过,肉身之痛相较而言,还是轻的。
相较鞭刑而言,吐谷浑还有马拖、马踏,奈何慕容阿掖怎么说也是王室,这些刑罚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
更有创意的刑罚么,慕容诺曷钵毕竟想象力差了点,想不到。
甚么蛋蛋的忧、甚么万蛇丛中一点红,多么美妙的名字,慕容诺曷钵竟然没学会,差评!
慕容诺曷钵自然不知道,身边的侍卫,即便全是鲜卑族,其中也有百骑的眼线,慕容阿掖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安。
……
老实说,即便慕容阿掖是小王庄铁路技校学生,王恶也不太感兴趣。
但是,铁路护卫被掳,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而且,这个问题,不应该是王恶一人做决断的。
王恶敢肯定,同样的奏报,太极宫里肯定有着一份。
两仪殿内已聚集了几位宰相,座上是那位脾气不好的太子,还有许久不见的晋阳公主。
很好,百骑这次传递的消息,果然隐隐有试探之意。
“慕容诺曷钵小儿竟敢私囚大唐铁路署护卫,诸卿以为当如何?”
李承乾眼里透着阵阵杀气。
除了没机会证明自己的军事才华,李承乾在其他领域已经尽显风采,一个强硬的储君形象已经塑造出来了。
哪怕是在长安,李承乾都手握四卫,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调动边军,也只是小事而已。
更何况,吐谷浑这个藩国,本身已经是大唐案板上的烤鸭,只等着考虑怎么切、以哪个姿势下嘴,不想着怎么缩墙角降低存在感,还出来搞事情,这是嫌大唐的刀锋不利?
“慕容阿掖的身份稍稍特殊一些,他是慕容伏允之孙、慕容逆之子,与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勒豆可汗慕容诺曷钵是堂兄弟,当年便有很深的过节。”
王恶将这一段恩怨陈述出来。
没有任何倾向,事实上这兄弟俩再相爱相杀,王恶也不会太在意。
本来也没多深厚的情谊。
“他们的私人恩怨大唐不管,大唐只管吐谷浑掳掠大唐铁路署护卫的事。”新加授太傅的高士廉眸子透出杀机。“殿下,该出手了。”
高士廉年老、辈分高,却是壮士暮年,一点杀伐之气不减。
“是该给吐谷浑一点教训。”李承乾淡淡发话。“令驻吐谷浑的右屯卫给他们一点教训,让慕容诺曷钵放人。”
“吐谷浑还须为自己的胡作非为付出代价。”李明达淡淡地补充。
小妮子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气度了。
右屯卫轮换到了吐谷浑,右屯卫大将军牛进达也不是个好惹的。
牛进达也是瓦岗出来的杀胚,武艺算不上顶尖,行军布阵却严谨之极,也是大唐难得的将才。
但是,一辈子拼命,最后还混不进凌烟阁,除了在贞观年间没捞到多少仗打之外,过于耿直的脾气也是个原因。
一身本事不说比别人吧,至少比张亮要强得多啊。
由此可见,混职场,耿直脾气的代价委实大。
牛进达近年来唯一求人,是让老搭档程咬金托人情,请王恶照顾牛师尚。
不是牛进达无欲无求,是这脾气让牛进达不得不无欲无求。
驻扎在伏俟城的牛进达接到诏令,一挥手,操着马槊,带着五百精骑封了王宫正门。
不打,不骂,不撤,沉重的压力却让吐谷浑朝廷喘不过气。
现在不打,不代表以后不打。
而且,正门被围堵,吐谷浑仅存的那点尊严,全部被踩到了烂泥里。
“与本可汗点兵,和唐人拼了!”年轻气盛的慕容诺曷钵终于狂怒了。
“可汗,不可啊!”
吐谷浑的重臣跪倒了一地,一个个痛哭流涕。
现在的吐谷浑,没有底气、没有勇气与大唐搞对抗啊!
卧薪尝胆、唾面自干算什么?当年越王勾践还尝粪便呢。
没能力的时候,别说装孙子,就是当孙子也得当下去。
然而吐谷浑官员们连靠近牛进达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详谈了。
走近某个范围,警告的箭矢就射过来,钉在了脚下,让官员们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大唐疆界。
“可汗,没法沟通啊!”
官员们一脸扭曲。
慕容诺曷钵一口饮尽杯中的闷倒驴,胸口感觉火烧火燎的。
别人不知道牛进达的用意,他不知道么?
区区一个慕容阿掖,区区一个甘州小火车站的护卫,大唐竟如此大动干戈!
难道,身为大唐的藩国,吐谷浑就不要脸面了么?
第五百八十章 游说
是的,吐谷浑不要脸面了。
发了一通脾气的慕容诺曷钵,最终只能让人从地牢里将伤痕累累的慕容阿掖提出来,抬出王宫大门。
右屯卫军士除了两人过来救治慕容阿掖,队形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黑云压城的感觉。
“他们还想怎样?”
慕容诺曷钵气得浑身直哆嗦,腰刀斩破了银壶,水洒了一地。
伏俟城、曼头城、树敦城、积石城四地兵力合一,或许能与右屯卫一较高下,差距太大,大到连愤然起兵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臣民静静地围观着。
十八名出手的侍卫面无人色,被绑缚到右屯卫军前。
牛进达冷冷地看着侍卫,手一扬,十八名军士顺序入场,站到侍卫身后,横刀映着日光,一个闪动,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报大将军,行刑完毕!”
领头的队正拳头锤在胸甲上,甲片发出“哗啦”的响动。
“归队!”
牛进达下令。
右屯卫队形整齐地离开王宫,留下那一地尸首与急着洗地的宦官、宫女。
……
“可汗,积石城主梁达宽携人求见。”
胆战心惊的宦官颤声禀报。
乌地也拔勒豆可汗心情极差,这个时候禀报,是要冒性命之险的。
纵观历史上的明君、仁君,那是对臣子、对子民仁慈,并不意味着对宦官、宫女仁慈,因为他们只是君王的私奴啊!
死了,往乱葬岗子一扔就是。
尤其是宦官,早已被家人视为死人,谁会为他们献上一掬同情的泪水?
好在今天的慕容诺曷钵还算理智,只是让他们将人请来,奉上马奶茶,然后将所有宦官、宫女、侍卫全部赶了出去。
梁达宽是个四四方方的汉子,腰围接近身高那种,论厮杀的本事不济,民政管理却是一把好手。
今天的梁达宽只是个配角。
梁达宽身边那位戴幞头、着圆领袍的儒雅汉子,腮帮子上两团显眼的高原红,一看就是高原下来的人。
幸好如今苏毗是尽归大唐,高原汉子下来才不显得突兀。
高原汉子曲臂抚胸,微微屈身:“吐蕃伍如玛本噶尔·赞悉若多布参见尊敬的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慕容诺曷钵眼皮子微微跳动:“噶尔氏,与吐蕃大论噶尔·东赞是什么关系?”
噶尔·赞悉若多布微笑:“可汗睿智,大论正是家父。”
噶尔·赞悉若多布是噶尔·东赞的长子,擅于内政、外交,也算是子承父业。
伍如如本楼美岱类赞声名鹊起,加上赞普有意扶持新贵,楼美岱类赞隐隐有成为噶尔·东赞接班人的趋势,这如何让势力急剧膨胀的噶尔氏满意?
王子贡日贡赞年纪不大,却也有自己的喜好,与吞弥·桑布扎较为亲近,对噶尔氏略显疏远。
噶尔·东赞似乎没有任何想法,噶尔·赞悉若多布却不免浮想翩翩。
但是,任凭噶尔·东赞权势滔天,赞普松赞干布在位一天,就得老实一天。
谷<;/span>; 昔日振兴吐蕃的大论娘·芒布杰尚囊都血溅逻些了,噶尔·东赞再是智者,也自认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感受到家族困境的长子噶尔·赞悉若多布,自然义不容辞地四下奔走,为吐蕃立一点功勋,改善一点家族的地位。
年轻人的想法就是那么单纯。
在老成持重的噶尔·东赞眼中,噶尔氏眼下功勋越多,死得越快。
噶尔·赞悉若多布对唐人的典籍还是没吃透,不知道什么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不过,由他折腾吧,年轻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反正眼下大势在唐,噶尔·赞悉若多布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大局。
还有,赞普的身体似乎抱恙啊!
赞普,可不仅仅只有贡日贡赞一个儿子。
“可汗今日之屈,噶尔·赞悉若多布深表同情。吐蕃愿意与吐谷浑暗中结盟,守望相助,以抗大唐越来越过分的压力。”
原本情绪低落的慕容诺曷钵忍不住轻笑:“玛本这是看本汗年轻,空手套白狼吗?吐谷浑四面皆唐,除了忍气吞声、不让大唐找到把柄之外,别无他法。”
“与吐蕃结盟,看似壮大势力了,可大唐一旦对吐谷浑施以雷霆,吐蕃能做什么呢?抗议?谴责?”
“恰恰因为吐谷浑与吐蕃结盟,才更会招致大唐的打击。噶尔·赞悉若多布,吐蕃固然有智者,吐谷浑也不全是傻子。”
“就算真将大唐的影响力清除,吐蕃下山之日,就是吐谷浑遭难之时。”
要坐稳君主的位置,对天下大势就要有一个基本的认识,那些天天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早晚被人吞了。
拜王恶所赐,慕容诺曷钵亲眼见识过王恶版本的世界舆图,虽然当时年幼记不得那么清楚,对世界观的塑造却颇有影响。
吐蕃下得高原,第一个灭国的,将是吐谷浑。
无关善恶,这就是王恶说的地缘政治。
无论靠朝哪边,结果都差距不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靠朝强大的大唐,反而靠朝你不强的吐蕃?
别看《三国演义》里是联弱抗强,可现实是,更多的人是联强吞弱。
噶尔·赞悉若多布微笑着品茗:“可汗所虑有理,吐蕃却也不是虚言,真要结盟,即便有苏毗府阻挡,吐蕃也可以出兵襄助。”
慕容诺曷钵跌坐虎皮椅,细细想了一遍,忽然惊讶道:“难道你们要走羌塘?”
羌塘是广袤的无人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相当部分地区在5000米以上,即便是夏季,多数地方的温度也只有3——10度,高原反应严重,风力大得惊人。
羌塘一阵风,从春刮到冬。
从羌塘下高原的话,极大的落差,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唐与吐谷浑从不担心吐蕃从藏北出高原的缘故。
十万兵马,能有五万活着下来就不错。
吐蕃,真舍得下偌大本钱襄助吐谷浑?
“玛本只是一介玛本,如此国策,恐怕分量不足。”慕容诺曷钵还是咬牙拒绝了。
不过,在羌塘之下,应该布置一些防备了。
尔虞我诈的时代,相信恶邻的节操,无异于自刎。
第五百八十一章 有一种证据
“赞普,我还是觉得代价太大了。”
略显老态的噶尔·东赞郑重提出反对意见。
伍如如本楼美岱类赞哂笑:“大论终究是上了岁数,失去锐气了。穿羌塘,伤亡是避免不了的,但比起穿插象雄故地西征,耗费的钱粮、时间要少得多。”
“只要北上,大军出现在西域之地,吐蕃就有能力与大唐争夺西域,要的就是个措手不及。至于后援,从大勃律辗转而上,虽然耗费颇大,但能争夺西域,一切都值得。”
“大论,高原之地毕竟有限,吐蕃要发展,就必须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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