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最欢喜的,是随着船身轻轻地摇摆。
丘行恭却有点心虚。
毕竟,他是个马上将军,水上这一块,不是太熟。
幸好麾下还是有出身水上人家的校尉,假借着丘行恭的名头发号施令,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运河
出洛阳,入通济渠,吴船正式进入大运河。
吴船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船形宽广,船体扁平,方头而平底,抗风性能好,运输能力强,但前行阻力较大,操纵并不灵敏,因此不太适宜进入航道狭窄、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长江上游航道,也难以靠近黄河的险要地段,所以当时人称舟船要“随江、汴、河、渭所宜”,有所谓“江船不入汴,汴船不入河,河船不入渭”(注:《新唐书》卷五三《食货志》)之说。
缺点是,不太适合水战。
问题是李泰出行的理由是省亲,不是去打仗,不可能借用楼船。
大运河隋唐都通洛阳,元明清才改向不再绕经洛阳。
运河通济渠段贯通黄淮,通汴州(今开封)、宋州(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宿州、泗州,唐代河南采访道下泗州的治所临淮县在今盱眙县对岸,即在洪泽湖水下。
进入宋州段,丘行恭在船头端坐,手却扶在刀柄上。
校尉水征弓身细语:“将军,晚上怕要恶战了。”
丘行恭有些茫然。
好像……
应该没有甚么异状吧?
“额们前后的乌蓬船,将军是否觉得眼熟?”
丘行恭愣了。
运河上船来帆往,他怎么能注意到小小的乌蓬船?
不过,确实有点眼熟。
水征嘴角扯了扯:“从汴州开始,他们就轮换着跟了一路。将军注意看,他们的竹篾蓬上都有鸬鹚的图案,摆明了是一伙的。”
“而且,现在乌蓬船的数量隐隐增多,这便是动手的前奏。”
丘行恭微微一笑。
他确实不精通水战,但是,东风吹,战鼓擂,谁怕谁?
暮色笼罩,四艘吴船团团护住李泰所在的吴船,不给外人可趁之机。
夜色中的运河,忽然多了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
是北方盛行的沙船。
方头方尾,俗称“方艄”;
甲板面宽敞,型深小,干舷低;
采用大梁拱,使甲板能迅速排浪;
有“出艄”便于安装升降舵,有“虚艄”便于操纵艄篷。
船上装有多桅多帆,航速比较快,舵面积大又能升降,航行时部分舵叶降到船底以下,能增加舵的效应,减少横漂,遇浅水可以把舵升上。
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具有宽、大、扁、浅的特点,底平能坐滩,不怕搁浅,吃水浅,受潮水影响比较小;
沙船上多桅多帆,桅高帆高,加上吃水浅,阻力小,能在水上快速航行,适航性能好;载重量大,一般记载沙船载重量是二千石到六千石。
能出现在运河内的,也就是二千石沙船。
与个头较大的吴船相比,沙船更灵活、更适合攻击!
居中的吴船舱内,李泰神色平稳,举着茶盅的手平稳无比,谈笑风生地与布里库提、李欣细说当年隋炀帝龙舟下江都的掌故。
没人注意到,他垂入衣袖的那只手,指甲深深地摁在掌心。
“那年秋天,隋炀帝带着二十余万人的庞大队伍到江都巡游,隋炀帝和萧后分乘两条四层高的大龙船,,船上有宫殿和上百间宫室,都装饰得金碧辉煌。”
“接着是宫妃、文武官员以及卫士们乘坐的大船,总共有上万条船只在大运河上排开,从船头到尾船连接起来,竟有二百里长,在岸上拉纤的纤夫就达八万多人。”
“两岸还有骑兵护送,旌旗蔽日,气势非凡。”
“隋炀帝在船上饮酒作乐,沿途五百里内的老百姓被迫奉献食品.美味珍馐吃不了,就挖坑埋掉。在江都住了四个月,隋炀帝又要回洛阳,为了装饰一个仪仗队,就动用人工几十万,钱财耗费更是大得惊人……”
外头,五十艘沙船乘风破浪,向吴船进发,吴船上的右武候军士也张弓,向外射去。
河风有点大,有点影响准头,但偏差不太大。
这一点,随风飘荡、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可以为证。
对于水战来说,百步的距离,真不算太远。
五十艘沙船如离弦之箭,向吴船冲来。
吴船又没有拍杆、投石机,自身防御是比较薄弱的,若是让沙船撞上,接着就是接弦战,对北人居多、不擅水战的右武候来说,无疑是极其不利的。
然而,顶在前头指挥人马的水征,笑容却极为灿烂。
“轰隆”之声连连响起,尖厉的呼啸声撕破略为沉寂的夜,一处处微弱的火光骤然膨胀为强大的火球,哀嚎声此起彼伏,借着火光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个仓皇的人影拼命地往运河里跳。
水太凉。
火太热。
那些被弹片击中的,可以省去选择困难症的痛苦了。
下水的,十个有一个坚持到岸边的就算是烧高香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号称浪里白条的。
何况,水凉,容易抽筋。
“该死!消息有误!为甚没人告诉耶耶,队伍里有火器!”
有沙船仓促熄灭火光,转身划走,却与其他沙船撞到一起,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在水里奋力向岸边流去的歹人,终于从冰冷的河水中靠岸,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却见岸边一束束火把亮起,锃亮的横刀在火光中格外让人心寒。
更让人心寒的是,带队的首领,俨然是他们的同谋!
“阿耶!外头在放烟花!”
船舱内,不明所以的李欣跳着脚欢笑。
李泰放下茶盅,轻轻抚着李欣的额头:“是呀!多漂亮的烟花!”
蜷在袖中的手掌松开,几丝鲜血缓缓地浸出。
素白的手绢递过来,李泰微微一笑,接过手绢,握在掌中。
……
百骑宋州营倾巢出动。
在宋州的地界,居然有多达万余的水匪袭击魏王船只,这是在造反!
这件事,如果宋州营不能尽快给一个完美的答案,代州营、夏州营、泉州(丰州)营会欢迎他们作伴!
黄泉为伴!
发生这么大的事,事先不知道、事后不调查,说一声叛国,谁能相辩?
不,百骑消息是极其灵通的,是甚么造成了消息的闭塞?
校尉审达严查了前后几日的流程,暴怒地发现,竟然是他的心腹潘仁压下了所有消息,理由是不足为凭。
百骑做事,几时要过凭信?
审达虎着脸,不顾潘仁的喊冤,让军士将他捆住。
“耶耶视你为心腹,你视百骑为无物!整个宋州营,要被你害死!”
第四百三十八章 癫狂的宋州
审达丝毫不顾交情,遣人抄了潘仁的家,搜出了几张面额上千贯的大唐皇家钱庄票据。
不要以为甚么蛛丝马迹都可以掩埋干净。
票据是有编号的,根据票据,从大唐皇家钱庄内部查询到票据的出处,并不是甚么难以置信的操作。
正如王恶所说,只要走过,就一定会有痕迹。
宋州别驾简仁在公廨内颐指气使,逮着几个犯错的官吏,骂得狗血淋头。
反正,整个衙门里,除了刺史,就是他最大了。
不服气?
憋着!
“别驾……”
有小吏怯生生的开口。
“闭嘴!你看看你们,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搞不明白!”简仁咆哮道。
“简别驾好大的官威。”冷笑声响起。
竟然有人敢捋虎须?
暴怒的简仁回首,却见一身黑衣制服的百骑在身后一字排开,百骑宋州营校尉审达手按刀柄,一副拿人的架势。
论品秩,区区校尉似乎有些低,折冲府都尉才与别驾不相上下。
可是,那是百骑!
不需要讲理的百骑!
他们头上供着的,是更不讲道理的蓝田侯!
简仁官威尽敛,赔笑拱手:“原来是简校尉,怠慢了。不知百骑登门,所为甚事?”
审达鼻孔里冷哼一声:“甚事?天大的祸事!运河宋州段,万名水匪围攻魏王!”
简仁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冷汗淋漓。
“魏王,安好?”
简仁的声音,仿佛一日没喝水,干涩刺耳。
简仁的眼神,涣散而无神,犹如待宰的羔羊。
审达的声音,宛如冰窖里终于有了一盆炭火:“托陛下洪福,魏王安好。不过,宋州衙门是不是该给本校尉解释一下,为何会有万名水匪的出现?不要看本校尉,宋州营的消息,是有国贼蓄意扣押了。”
简仁提到喉咙口的心慢慢回落。
魏王没事,那太好了。
哈哈,百骑宋州营也有责任啊?
那行,反正就不是宋州衙门一家垫背。
“你们是死人呐?给本官全部出动,查隐户!”
简仁爬起来,对手下咆哮。
一名小吏怯生生地举手。
简仁压住火气:“刁贵,有话就说。”
刁贵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别驾,漕运这头,是否要查一下?”
简仁顿时大惊。
灯下黑。
几乎忘了,漕运这头各种劳力加起来,何止巨万!
“请折冲府出兵,围困码头!刁贵,即日起,你跟着本官。”
简仁拍案大叫。
审达淡淡一笑:“省省吧,折冲府都尉萧谋,涉嫌谋反,连同他麾下所有校尉及一队亲卫,刚刚被百骑抓捕了。”
简仁脑瓜仁疼。
完犊子,折冲府肯定是乱成一片,在新的折冲都尉上任之前,指望不上了。
“通知兵曹,调弓马手;通知不良帅,聚集不良人;能操刀子的,跟本官去码头!”
简仁是真的发了狠,说的不是“给本官去”而是“跟本官去”。
刁贵立刻转换角色,跑去知会兵曹。
不过片刻,刁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别驾,司兵参军萧谋公然抗命,说是你没有调动弓马手之权。”
刺史是去长安述职了,别驾就是全州最大的长官,兵曹这是在故意添乱?
难怪宋州发生这天大的事情,自己还一无所知!
拔刀,简仁怒气冲冲地闯入兵曹公廨,刀锋指向司兵参军萧谋:“兵曹是想造反了吗?”
萧谋并不在意:“别驾,再说一遍,除了刺史,其他人无权调动弓马手!”
简仁没有废话,大步近前,刀尖猛然刺入萧谋的腹腔,鲜血瞬间喷溅出来。
“为甚?”
萧谋怒目圆睁,一字一句地吐出话来。
“萧谋涉嫌谋反,涉嫌谋杀魏王,其罪当诛!其余人等,随本官调弓马手上码头!”
身子栽倒在地上的萧谋,脑子里最后的念头是无尽的悔意。
那么大的事,你倒是早说啊!
别驾发狠,怒斩司兵参军,还有谁敢不长眼来阻拦吗?
浩浩荡荡百十号人涌到码头上,面对冷清得令人发指的码头,简仁的脑子嗡嗡响。
宋州码头,平日少说也有几千人在扛活,而今却只能零星一两百人,船更是见不到几艘。
不需要任何证据,仅凭自由心证,就可以确定,围攻魏王的事,就是漕运这头做的!
弓马手、不良人出动,虽然人数是少了些,但在官府权威的加持下,真没人敢公然作对。
喊冤叫屈的声音响彻云霄。
属实冤。
如果涉及昨日大案,还会呆在这里等收拾吗?
但是,又不冤。
简仁需要审讯出那些从码头消失的劳工的讯息,除了问他们还能问谁?
舟楫署主事彭五福匆匆忙忙赶来,额头上满是腾腾热气。
“别驾,这是出了甚么事?”
简仁一拍脑门。
这才是正主啊!
甚么漕运啊、劳工啊、沙船啊,不都是舟楫署管辖么?
手一指,不良人将彭五福控制住。
一声令下,留守在衙门里的用刑好手出动,开始拶刑。
一声令下,不良人将整个舟楫署衙门全部查封,所有人员全部控制,所有卷宗搬回州衙。
“救命啊!刑不上大夫……”
痛哭流涕的彭五福哀嚎。
码头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官官相护大家都听说过,官官相残是头回见吧?
简仁冷笑:“抱歉,请弄清你的身份。你只是个小小的主事,算不上大夫。”
围观的人群中,某个老夫子捶地大笑。
“《唐律》规定,非去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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