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真有点讽刺。
苏我家族的私兵在内,渡化人在外,菅直剑执刀在外,一副随时主动攻击的模样。
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对视一眼,暗暗叹一声晦气。
你想想当年苏我马子为什么非要拉拢渡化人以对付物部守屋,大致就能明白他们的犹豫。
渡化人的战斗经验更丰富、更彪悍,唐协军即便能击败他们,代价之大也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一再犹豫,唐协军甚至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这让随后赶来的尉迟宝琳大为不满。
多大点渡化人,大军一通冲锋还能剩几个人?
程咬金皱眉:“尉迟宝琳,不可掉以轻心!对面的渡化人,有百保鲜卑的实力!”
百保鲜卑,是当年北齐文宣帝高洋称帝后,为了挑选出一支常胜劲旅,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一个鲜卑人和一百个人进行决斗,任其临阵必死,然后一个一个的挑选出能够以一当百的鲜卑武士组成宿卫军,称之为百保鲜卑。
北齐初立,与高洋之父斗了半辈子的宇文泰统西魏军讨伐,见到高洋军容严盛,知道难以取胜,只能退走,留下一句“高欢不死矣”。
兰陵王高长恭,那个狰狞面具下的美男子,在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之时,亲率五百百保鲜卑杀到洛阳城下,铸就了他的威名,也铸就了百保鲜卑的威名。
高洋亲自鼓捣出来的战术,必有过人之处,即便因时光流逝而渐渐落伍,依旧不可小觑。
纯粹凭冷兵器的话,只有陌刀旅帅能稳稳压制他们。
要不,轰两炮?
一直随军、没有表现机会的巨势德多站了出来,向尉迟宝琳拱手:“总管勿忧,巨势德多愿意去劝说菅直剑,不过需要协助……”
巨势德多之前便以苏我入鹿心腹的身份,与菅直剑打过多次交道,即便没有交情,脸熟是有了,再加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规矩,巨势德多的性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巨势德多,你这是背主了?”
菅直剑的语气,淡漠中带了一丝不屑。
巨势德多轻轻叹了口气:“菅直桑,我知道你在鄙视我,其实连我自己都在鄙视自己。说实话,我也想与唐军决一死战,堂堂正正,死得像个男人。”
“可是,我连唐军都见不到,仅仅是苏我春才率领镇守朱雀门的唐协军,就让藤原宫几乎失陷。我能怎么办?”
“我承认,你们渡化人确实很能打,可是,大唐横扫天下,难道会比你们差?”
“那一片强壮得惊人、一身闪亮的明光铠、手上一柄又长又重陌刀的军士,就是大唐威震天下的陌刀旅帅,能以步卒逆伐骑兵,当年叱咤风云的突厥骑兵在他们手下吃过大亏。较你们渡化人如何?”
“那一排手上端着奇怪短棍的是火枪手,他们的射程比弓箭更远、更强劲,即便是盾牌、铁甲也无法抵挡。”
“那一排蹲在地上、奇形怪状的筒子,叫迫击炮,这东西用言语不好描述,不如让他们打个样?”
巨势德多一指一里开外的一棵樱花树,保持了沉默。
菅直剑冷漠地看着巨势德多。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砸到树下,齐腰粗的树干被炸断,参差不齐的裂口如野兽那锋利的牙齿,地面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坑,树根被轰出了大半,弹片、碎石横飞,甚至有一些落到了菅直剑脚下。
巨势德多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菅直剑的反应。
菅直剑的身躯很僵硬。
唐军再强大,他们这些百保鲜卑的后人也敢挥刀出战,即便是面对陌刀手也不会退缩。
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但是,炮这种完全碾压了整个时代的凶器出现,让渡化人如殉道般的牺牲变得全无意义。
菅直剑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苏我城寨一个长揖。
“老家主,菅直剑不能让渡化人做无意义的牺牲,对不起了。”
城头上现出苏我虾夷苍老的身影。
“菅直桑,你能前来,苏我家族便承情了。这不是人力能抗拒的,走吧,老朽谢过了。”
渡化人陆续离开,只有菅直剑站在原地不动。
“身为首领,菅直剑不能看着部属无意义地死去。身为友人,菅直剑愧对苏我家族。”
菅直剑拔刀,在巨势德多的惊呼声中,横刀自刎,身子轰然倒地。
“菅直桑!”
苏我虾夷扶着箭垛,老泪纵横。
巨势德多看着菅直剑的尸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此刻的自己,应该是立了大功,该感到欢喜愉悦,可为什么只感到满心的凄凉?
菅直剑的作为,衬得自己像个丑角,在两军阵前的自己,恍若无寸缕遮羞。
第四百三十章 倭岛府
与苏我城寨的较量是血腥的。
投石车、擂木、滚石与你来我往的箭矢,拼得很惨烈,尸体落到城根下,都快垒成山包了。
苏我城寨的八成陷阱对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无效。
叛徒的最大作用,就是对苏我家族的布置太了解。
即便还有两成对他们保密,可是八成的布置落空了啊!
两成的陷阱,可以用人命填!
不仅仅是心黑的尉迟宝琳,就连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都觉得唐协军的数量太庞大,逾八万的人马,良莠不齐,对唐军是造不成什么威胁,可对唐协军将领来说就要命了。
在好多人的概念里,领兵越多越好,这个想法是有偏差的。
你想想,当年韩信说刘邦只能将十万兵,而刘邦也是当时排名第三的军事家啊!
韩信为什么这么说呢?
真不是不给刘邦情面,而是超过十万的话,就超出刘邦的指挥能力了。
韩信的情商是低,却也没低到那份上,否则就不会说刘邦“善将将”了。
唐协军能够控制在五万以下规模最好,好管理,好让唐军阿耶放心,四万就更完美了。
所以,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不吝惜麾下的性命,发动了蚁附攻城。
滚石砸下,十余名唐协军军士或伤或死,后面汹涌而至的人流已经再度架起云梯,奋力攀爬、厮杀,没有停歇、不知疲倦地向苏我家族私兵发动攻击。
一名唐协军军士冲上城头,立刻遭遇到两名苏我家族私兵的夹攻。
“为了午餐肉!”
唐协军军士咆哮着,舍生忘死地厮杀,竟然杀了个平分秋色。
出征之前,按惯例,尉迟宝琳又胡咧咧一通,说甚么打下苏我城寨,饱食午餐肉,惹得程咬金侧目。
回去得跟老黑炭说说,他家大郎的路子怕不是走歪了,打仗不论刀枪,拿午餐肉当利器。
么么,这样子怕是会惹得那些老家伙狂喷,大骂歪门邪道的。
然而,午餐肉攻势的成效是实实在在的,为了这一口午餐肉,唐协军激发出前所未有的士气,即便伤亡居高不下也未曾退却,甚至还窃喜又少了一些人与自己分食午餐肉。
士气高涨的唐协军对上困兽犹斗的苏我家族私兵,双方死伤的进度比倭国任何一场战争都惊人,不过一个时辰,双方死亡都不下两万人。
苏我石川麻吕的消息出了一点偏差,苏我家族的私兵不止两万人,而是三万。
正常情况下,损失过半的军队都会崩溃。
然而,苏我家族已完全没有退路,所以,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会退缩。
因为,早就被包围了,没有丝毫退路啊!
尉迟宝琳这个心肝已经开始发黑的家伙,偶尔瞄一眼苏我城寨,其余时间就是向程咬金请教一些领军的经验。
打吧,人头打出狗脑都没关系。
反正本次出征,本总管麾下零伤亡!
王虎撇着嘴,满面郁闷。
合着辛辛苦苦跑一趟倭国,在宝船上吐得稀里哗啦的,结果连砍人的机会都捞不着?
段瓒那家伙好歹捞着开炮的机会了呢。
说到段瓒,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正凑到尉迟宝琳身边,缠着再开几炮过过瘾。
啧,那都是一帮国公二代,惹不起。
苏我春才听到段瓒请缨开炮,知道和这些大爷没道理可讲,一手刀、一手盾,在苏我石川麻吕的惊呼声中向苏我城寨冲去。
投石,我躲;
箭矢,我挡!
苏我春才的身手还算不错,连蹦带跳的蹿上云梯,几下跳到城头,挥刀鏖战。
主将都亲自上阵了,还有谁能惜命呢?
有午餐肉的诱惑,有主将冲阵的激励,还有唐军督战的无形压力,唐协军如疯狗一般涌上城头,不计伤亡代价的血拼、团队协助的压制,终于将苏我家族的私兵彻底灭亡。
寨门洞开,唐协军疯狂地冲进去,很快又退了出来。
城寨中心的堂屋,苏我虾夷含笑提着火把,四下点火。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苏我石川麻吕看到那腾起的火光,茫然地张大了嘴。
或许,这才是祖父苏我马子选择大伯苏我虾夷为继承人、从而放弃了父亲苏我仓麻吕的缘故?
苏我石川麻吕扪心自问,自己绝对做不到如此刚烈。
……
苏我家族倒了,王室降了,治理倭国的重任,压在了难波租界的冯智章身上。
哦,没有难波租界了,这里的正式称呼是大唐倭岛府衙门。
租界总董事冯智章摇身一变,成了贼不靠谱的府尹。
阿么么,四大新地的府尹,就数冯智章最不正经,一手抱娃,一手打扇子,着青衣,连个小帽都懒得戴。
“升官?没兴趣。”
冯智章打了个呵欠。
好久没出去浪了,耶耶那七八个不同肤色的娃儿啊,想阿耶了没有?
好嘛,府尹上任第一件事,任人唯亲!
折冲都尉任命冯战,少尹由里崎,主要职位全部是难波这头的,连鬼崎都捞了一个站班都头,井上重崎混了个藤原城主。
至于王室与各地贵族,老传统,送走。
苏我春才听到能去长安,蹦得那叫一个欢。
又有无尽的午餐肉吃,又能到世界中心晃当,傻子才不乐意。
只要大唐午餐肉管够,我能吃到大唐破产!
唯独镇守石见银山的梁洛仁有些酸。
怎么着,别人都有职位,就额梁洛仁不配?
“不是不配安排你,但你好歹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倭岛府折冲都尉都才正四品上,果毅都尉从五品下,怎么安排都委屈你了。”
冯智章这坏东西,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就是没有实话。
梁洛仁那个暴脾气呀,看到冯智章臂弯里抱着的娃儿,声音不得不低八度。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云麾将军是散官!是混俸禄的官衔!散官低配实职,不是惯例吗?信不信额让额家娃儿把你娃儿带坏了?”
冯智章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只有左果毅都尉了,要不要?”
梁洛仁瞪了一眼冯智章,瓮声瓮气地回应:“要!”
能不要么?
再低,那也意味着梁家正式步入大唐官场,不再隔离在外了啊!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一诺千金
王虎絮絮叨叨说着没能上阵的样子,好像祥林嫂。
尉迟宝琳嘚瑟没损一兵一卒的样子,很有王恶当年的风采。
王恶懒得理睬这两个家伙。
苏我石川麻吕是百骑外围的事,是不可能公诸于众的,午餐肉传奇便被大书特书,上了官方邸报,《长安晨报》自然接着大吹法螺,看得长安百姓荣誉感大增。
更离谱的是,居然有百姓相信,大唐以后不需要出动大军,直接拿午餐肉解决问题得了。
呵呵,要没有那数万大军为后盾,光带午餐肉过去,是要当运输大队长吗?
偶尔地,还有百姓鄙视一下苏我春才,堂堂将军,连午餐肉都没吃过,土鳖。
像长安的百姓,过上个把月,还是会买一罐午餐肉打打牙祭的。
真相,从来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你能平安度日,是有许多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流血流汗。
……
大理寺狱中,鄠县(今陕西户县北)县尉游文艺戴着镣铐,等候最后的判决。
因为涉及薛延陀之事,尽管游文艺只是个从犯,依旧免不了全家上西市走一遭的结局。
隔壁牢房里的子孙在哭嚎,全家人凄凄惨惨戚戚。
“游文艺,恭喜你,不用等秋决了,一家子齐齐整整的,来世做个好人吧。”
大理寺狱史、大理寺司直平事史联袂出现在监狱里,宣布了游家老少西市游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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