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汉鼎余烟- 第6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残疾确是三年前关中之战的结果。
  当时汉中王与马超联兵攻入关中,曹公率大军迎敌。阎行出长安助战,结果遭到了马超的袭击。阎行实在不敢与马超放对,于是让苻顿带兵断后,与马超纠缠。
  纠缠的结果,便是符顿只一合便重伤坠马,九死一生才逃得性命。
  事后阎行对苻顿甚是歉疚,提升了苻顿的职位,让他做了带兵千人的都尉。但苻顿自己倒并不觉得阎行有必要如此。
  苻顿口齿拙笨,但经历很丰富,心里想事其实挺明白。
  在他看来,乱世中的武人,本来就以浴血厮杀为能,愈是善战,愈容易被上司派去执行艰难的任务,死得就愈快。这是自然之理。
  苻顿在成宜手下,就曾受命与马超为敌。当时马超赤手空拳,一拳打中了苻顿的后颈,听说他还留了力,可苻顿立刻就晕厥倒地,过了三个时辰才醒过来。
  这个世上,能两次在马超手底下逃得性命的人,大概不会很多。苻顿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马超都死了,我还活着,这难道不是运气好到极处的表现吗?
  想到这里,苻顿只有满心的庆幸。
  此时城外鼓角之声齐鸣,无数将士们喧腾欢呼的声音,如同海啸一般涌起。那种巨大声势中,蕴含着一种苻顿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力量,几乎要让他神魂动摇。
  陈到喜道:“汉中王来了!苻都尉,我们同去迎接!”
  陈到自己是身经百战的武人,一上午相处下来,对苻顿这个憨实的氐人颇有好感。何况苻顿留守长安,保障城池安定有功,作为曹营中的合作者,本该得到嘉奖。
  他这么说,便是给了苻顿一个在汉中王驾前露脸的机会。
  孰料苻顿倒并没有特别愉悦的样子,他快步跟着陈到走了两步,问道:“陈将军,你适才说,会在陇上各郡安排官营牧场,多种牧草,饲养牛马,那是真的?”
  陈到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与这苻都尉闲聊,好像真的提到过此事:“那自然是真的。前汉时,在汉阳、陇西、北地等郡设有牧师苑三十六处,牧养六畜数十万以广用。我方既得关中、凉州,接着必定要向北、向西恢复对大片疆域的控制,没有足量的官马怎么行?重设太仆官署,恢复各地牧师苑,势在必行。”
  “我可以去养马。”苻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很会养马的。”
  “呃……”
  苻顿有些紧张,他殷勤地凑近陈到:“将军,我们这些老卒,年纪都大了,怕是打不了仗啦。我们就想去养马,养牛羊也行,都行!……不用军饷,我们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陈到哑然失笑,也有些感慨。
  他注意到苻顿一旦开口,稍远处几名曹军老卒都放轻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这一早上奔波下来,陈到所见受命留守的曹军士卒,许多都身带残疾,年近半百。
  这些老卒们,包括眼前这个苻都尉在内,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堪的往事。乱世之凶恶,岁月之艰难,摧折了他们的健康,甚至摧毁了他们的肢体,让他们的动作迟缓,眼神混浊。
  或许他们曾经是战场上狰狞的恶兽,是与汉中王所部战斗过许多次的残暴敌人,但到了这时候,他们就只是一群心怀惶惑的、不知未来如何的老卒罢了。
  而现在,他们注视着陈到,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陈到郑重地道:“苻都尉,按照我军的制度,将士们若受伤残疾,或年迈不堪厮杀的,便可以退伍。想回家务农的,先得赏赐钱帛、田地;若想去乡县做些事的,也可以任命到乡县为吏。你放心,我们不会苛待留在关中的曹营将士,会有很好的安排。养马,自然是可以的。”
  苻顿松了口气。
  他兴冲冲跟上快步前行的陈到。
  “苻都尉,你放心。”而陈到充满信心:“我们要复兴汉室,总能让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好些!”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命运(中)
  红底黑字的“汉”字大纛,在千百面五色军旗的簇拥下高高飘扬。
  十余营将士列成方阵,整然矗立,又有近万名甲士沿着道路两侧排开,仿佛道旁的林木那样,为刘备指示着前进的方向。前所未有的胜利,使将士们欢呼过,高唱过,但当刘备经过的时候,他们都肃然不语。开阔的原野上,只闻刘备和部属们策马前行的得得蹄声。
  刘备从茂陵邑的大营出发,沿渭水向东,直抵中渭桥,过桥就接近了长安城。
  古语云: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度,以法牵牛。如今汉中王经渭水入长安,又踏横桥,便仿佛象征着汉家的法度重新及于这座帝都。
  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为固,金城千里,号曰天府之国。而长安周边,则是关中的中心和枢纽。千载之前,周都酆镐在此;六百年前,秦都咸阳在此;四百年前,汉都长安亦在此。
  而今后,即将从乱世中浴火重生的、崭新的汉室,依然将定都在此。
  对刘备来说,长安绝不仅仅是关中的重镇,也是汉家的象征,更是汉中王的事业蒸蒸日上的象征。
  刘备自光和七年立誓平乱起兵,至今已经整整三十五年了;这场可怕的乱世,也已经延续了整整三十五年了。终于到了今天,汉家的旗帜能够立在长安城头!汉家的威权、汉家的制度、汉家的恩惠,能够重新及于旧都,进而光耀天下!
  慢慢接近长安,刘备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颤抖,眼眶有些发热。他竭力保持住自己的沉静姿态,心里的激动却已如巨浪翻腾。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长安是什么模样。
  但在过桥入城的路上,刘备心中的那个长安一点点的消逝不见了,他所看到的,确实是一座雄伟到难以想象的城池,那巨大的城垣,规模较之成都要庞大许多。然而在庞大的规模之下,反而更衬托出萧瑟和荒凉意味。
  毕竟自李傕、郭汜相攻,天子东归,长安经历了无数次惨烈的战争,一度阖城俱空。数十万百姓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以至于二三年间无复人迹。待到钟繇治理长安,又不断迁徙关中之民以充实雒阳。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现在的长安,就只一座凋零的、城垣上灰黄色夯土剥落的旧城。整个关中,也不过是一片荒芜空旷的大地。
  数十年乱世征战不休,使整个天下都凋敝不堪。汉家四百年的积累,几被这乱世摧残殆尽;四百年来繁衍生息的黎民苍生,更已经十不余一,颠沛流离,困苦异常。
  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要走的路,实在太远。不止是与曹氏的战斗,还有很多事,恐怕比沙场征战更难。
  刘备不禁稍稍伫马,回头去看诸葛亮。而诸葛亮微笑着向他微微颔首。
  任何事交托给孔明,他一定不辜负我。见到诸葛亮的笑容,刘备瞬间就安心了。
  他继续勒着马,清了清嗓子,想要对诸葛亮说几句。然而从建安十二年的隆中之会以后,他和诸葛亮之间有太多可说的,他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而张飞老实不客气地越过诸葛亮,从后头策马上来催促:“大王怎么不走了?哈哈,快快进城啊!大家都等着进城庆贺哪!”
  这厮满嘴的酒气,昨晚回营后一定是纵情狂饮了!刘备记得,自己应当是颁过禁酒令,偏偏翼德全不当回事。
  刘备苦笑着用马鞭指一指张飞:“好,我们快快进城!”
  是该快一点。这一路走来,不仅仅是孔明之功。还有士元、孝直这样的谋主赞画于内,云长、翼德、续之这样的武臣立功于外。还有许多人,他们都等着呢!
  刘备看到城门里笔直而宽阔的道路一直延续,通向城池深处,那历经数百年的风霜,依旧高大得恍若梦幻的汉家宫阙。
  他看到大开的城门边上,赵云穿着寻常甲胄戎服,不起眼地站在警备的骑士队伍里,像是在战时那样背弓配剑,扫视四周。
  他看到许多将士们脸色涨红,竭力挺着胸膛,想让自己在汉中王面前表现出最威武的姿态。
  他看到城门里面,有一列列被曹氏抛弃的降臣,还有挑选出的城中黎民百姓聚拢在街边。他们远远地看到汉中王的旗帜,有人就地跪伏下来,把额头碰到地面,也有人并不害怕,探着头向外打量。
  这样的情形,简直不像是真的。
  刘备在年轻时,根本没有想过如此煊赫的场景;他在亡命于徐州,托身于袁绍,寄迹于新野时,更没有想过。
  其实,自从讨董开始,天下就成了豺狼虎豹纷乱横行的天下。奸贼何止董卓一人?那些打着讨董名义的诸侯,全都是奸贼,而汉室不过是被用来装点门面的遮羞布罢了!
  那时候,复兴汉室根本就只是一个口号,还是一个绝望的口号。除了刘备,谁也不再相信。甚至连刘备自己,喊着喊着,也渐渐没有力气了。直到孔明告诉他,汉室是可以复兴的,霸业是可以成就的。
  看看此时此刻的情形……所有的野心家们、所有的乱世枭雄们,你们可曾想见此时此刻的情形!
  刘备沿着深邃幽窅的门洞前行。
  蹄声仿佛激起回响,深冬的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身边,投向门洞尽头的光亮。
  刘备提起马鞭,指着前方,大声道:“此情此景,未来一定能使之复现于雒阳、复现于许都及至邺城!”
  因为四海之内,再也没有能站在我面前的敌手!
  因为汉室复兴不可阻遏;因为三十五年来无数死于乱世之人,三十五年来跟随着我刘备驱驰奔走的伙伴,乃至无数已然奋身殒命、漫洒热血的英魂,都在渴望着天下重归安定太平!
  汉室必将复兴!天下必将重归太平!
  我一定会带来崭新的大汉,给天下人赢得崭新的未来!
  在刘备身后的队列里,有人铿锵有力地答道:“愿随大王复兴汉室、重建太平!”
  许多人一齐道:“愿随大王复兴汉室、重建太平!”
  他们的对答传到了外界。
  当刘备策骑踏入长安城里,无数人都道:“愿随大王复兴汉室、重建太平!”
  话声远远传开了去,城池内外更多的军民开始大声呐喊。
  他们或者带着狂喜,或者带着欣慰,或者带着雄心壮志高喊。终究戎马倥惚,入城仪式难免粗糙,将士们事前并没有排练过。于是所有人各自喊着口号,用各自的语言赞颂这个崭新的大汉,表达着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而千万人的种种言语汇集到了一处,最终汇集成了最简单的词汇。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浪,从长安城里传出,席卷大地,直入云霄:“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千零八十章 命运(下)
  建安二十五年六月,前往荆襄作战的交州军各部,陆续撤回。
  本来年初时,各部便能回乡,但当时生出了一桩大麻烦:新占的荆州北路领地,多地出现疫病征兆。
  自桓、灵以来,天下大疫频仍。规模极大、波及南北诸州的,不下四五次。比如建安二十二年时,在上一次的荆襄、关中两地战事之后,便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据说疫气于北方犹烈,一度蔓延到了家家有僵尸之痛,宗室有号泣之哀的地步。
  此番荆襄战事,又加以洪水的影响,很可能导致疫病蔓延盛于往年,故而得报病例之后,军府不敢有半点轻忽。应对疫病的方法,这些年来各级官署都已经有了成例:
  除了立即调动人手,加快收拾填埋战场上的尸身以外;再遍传号令,要求境内的百姓尽一切可能饮用熟水,日常多洗澡洗手,室内开窗通风;各处的驻军也都立即停止调动,尽量减少将士外出;还封锁了多条商路。
  同时,军府与州府又向各地征调医官,提前预备药物。当代将多类疫病统称为伤寒,并已经有各种对症的药方传世,故而军府一声令下,咄嗟便办。
  侥幸的是,或许因为发现的早,又或者是战后的赈济尚属得力,将士和百姓的体质比较健康,疫病的病例持续出现了两三个月,渐渐少了。到四月以后,天时炎热,本是疫病多发之时,但两个月里,荆襄周边再无病例。
  看来,这桩大麻烦顺利过去了。
  交州军终于得以撤离,这时候,距离他们出发作战,已经整整一年了。
  体谅将士们归心似箭,荆州水军动用了大量船队,将他们直接运送到灵渠。
  大军起兵,自然肃杀异常,军令严整,动辄痛惩违令之人,务必要使将士心志凝结如一,死不旋踵。但回师的时候,上上下下都放松很多,何况又是在胜利之后的回师。
  将士们一来怀着沙场生还的喜悦,二来带着立功受赏的满足,他们放松地或躺或坐在船板上,将手或者脚浸在清凉的水里,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