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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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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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雷远便料定,在宕渠城中的十三家豪族之中,必定还有内通曹军,意图从中取利的。
  如今战事既然胜负分明,这些豪族当中自然有聪明人,能够想明白己方在作战过程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后来蛮夷大举杀入城中,疯狂围攻豪族们据守的里坊,便是雷远的回应。
  一众豪族们都不希望雷远再作下一步的回应。
  他们全都摆明了立场,决心彻彻底底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以冯乐为首的宕渠豪族子弟们为了雷远的军政安排东奔西走,特别努力,也特别奉承。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小卒
  然而冯乐的谦卑作派落在狐笃眼里,可就格外刺眼。
  他冷哼一声,打断了冯乐的话:“你说的那座山泉不在城南,在城西,正是一处冲要所在。我已遣了壮丁百人,在那边重设军寨,以待大军进驻。雷将军若有兴趣一行,正好看看那边的攻守形势。”
  他踏前一步,又道:“这是形胜之地,锁钥之处,庞太守不能压制米贼,所以兵力不足以涉及,遂使曹军自如通行……如今雷将军凭借赫赫军威来此,难道不应该弥补这一漏洞么?”
  冯乐干笑道:“此乃军务,汉昌长何必操这份闲心。”
  狐笃猛地瞪眼。
  狐笃年纪和雷远相仿佛,但身材不高,相貌也不出众,唯一特殊的,便是眼睛很大,目光灼灼如星。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毫不游移,而是直愣愣地注视着对方,显得自己气势极盛而信心极足。这时候再一瞪眼,还没说什么,先把冯乐吓得退了半步。
  冯乐面红耳赤。
  而狐笃转向雷远,低声道:“左将军的图谋,瞒不了有心人。德信不才,愿为雷将军座下一马前小卒,为荆州做些小事。足下何必相疑?”
  雷远略微吃了一惊,看狐笃的眼神,只觉炯炯有神,并无虚饰。
  他微敛眉眼,挥手示意部属们稍微退开些。
  转回来,发现狐笃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神亮得像要放光。
  雷远不禁莞尔:“德信以为,左将军有什么图谋呢?”
  狐笃应声道:“如今这世道,英雄逐鹿,四海鼎沸。而曹、刘、孙三家,已将关东广袤之地瓜分殆尽。此时此刻,还能够影响三家实力变化的,无非益州、凉州与关中。偏偏刘季玉在益州,坐拥膏腴之地,却无雄略振奋的胆略,以至于吏民彷徨。由此看来,这益州重任,难道不是上天赐给左将军的么?至于左将军的具体图谋……”
  狐笃说了开头几句,雷远表面上露出愕然的神色,心里也同样愕然。
  表面上的愕然神色,自然是装出来的。基于客将的身份,事可以做,话不可以讲。不仅自己不能讲,别人讲了,也该摆出一副茫然无知的姿态,以显示胸中纯无此意。
  心里的愕然却是真的。雷远没有想到的是,如狐笃这种出身阆中地方大族、年方弱冠即为孝廉、又出任六百石的一县之长,这才刚见面,才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话,就说得这么明白。
  雷远本以为,如狐笃这等少年得志的益州人,当属被刘季玉厚待的那部分益州大族,本该与刘季玉紧紧站在一起才对。
  这却是因为雷远不够了解狐笃。
  由此前狐笃在突然遭到袭击的情况下坚守汉昌的表现可知,这是一名颇具才能的干吏,而非庸碌之辈;由他如此积极地将雷远带到汉昌城头,指划周边攻守要地更可知晓,此等人,需要的不是平流进取,而是搏击于风浪之中,尽展长才的机会。
  刘季玉是那种能使锥处囊中的人么?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想。
  雷远率先进入蜀地,有个重要的任务,便是籍此看清清楚蜀地的官员们、百姓们对荆州军入蜀作何反应。雷远便是玄德公“投石问路”的这颗石子。
  经宕渠城下一战,再经过此刻狐笃的突兀言语,雷远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如庞羲这等庸碌官员,只图自保权威,全无半点担当,只要己方展现出足够的强势,就能迫使他退避三舍。
  如冯贺、冯乐父子这等地方豪族,不仅鼠目寸光,与河北、中原那些地方强豪相比,简直就如俎上鱼肉般无用,对待他们,只需软硬兼施,轻易便可降伏。
  真正值得注意的,便是狐笃这等人,他们的才能和见识超过了地方所限,却全无施展的余地,甚至还会被拖后腿,被庸碌之辈拖累。以狐笃来说,当他凭借区区土城、数百壮丁与蛮夷鏖战,日夜期盼郡君发兵救援的时候,庞羲却拍拍屁股跑到阆中去了……这让狐笃怎么想?
  既如此,雷远对狐笃的直率言语,就不能避而不答。
  想到这里,雷远抬手止住狐笃的话语,不让他在城头说出令人惊骇的言语。
  他诚恳地看着狐笃,徐徐道:“德信的意思,我明白了。这等深情厚意,出乎我的意料,想来也会使玄德公感动。然则,我来益州,只是出于主公的命令,为了协助益州的百姓们抵抗张鲁、曹操,除此以外的事,非我所能参与。在我的见识里,也从来不知道主公有什么特殊的图谋。”
  狐笃看了看雷远深沉的面容,心思一转,恭声道:“那么,想来是我这鄙陋之人胡乱猜测,想得差了。玄德公所要谋求的,自然是讨曹灭贼,规复汉家秩序。这也是益州士人所盼望的,狐笃不才,依然愿为雷将军马前一小卒。”
  两人的言语兜着圈子,但彼此的意思都能明白。
  说实在的,雷远有些感动。他来到益州之后,招揽王平不成,招揽宕渠豪族用的是刀子,与邓芝的关系近于有条件的合作,还从来没有地方大吏、颇具才能的士人来主动投效。狐笃还是第一个,真是惊喜。
  两人彼此施礼,互相拜了拜。直起腰身的时候,都觉得心情愉快了很多。
  雷远笑了笑:“我来益州时,左将军当面吩咐说,刘益州汉室宗亲,与左将军乃兄弟也。说到讨曹灭贼,左将军自当与刘益州并辔共趋,正如荆州、益州携手并肩。果然到需要定于一尊的时候,左将军愿意遵循两州士子、官吏的公论。德信请务必深体此意。”
  这话可漂亮的很了,明明所谋求的都在话里,可再一琢磨,又好像什么都没讲。只凭这番话,狐笃就能断言说,左将军那边对益州人心下了大功夫。
  狐笃回味了片刻,十分佩服地道:“左将军不愧是仁厚之主。左将军遣出精兵强将坐镇巴西,乃是巴西士民的福分。”
  雷远立即补了一句:“德信能够理解荆益两家携手的意义,那也是我的福分。”
  两人一起微笑。
  既如此,一行人便不必急着在城头达成下一步的计划。狐笃陪着雷远先往县寺歇息,两人约了,下午一同前往城池东西两侧的要隘,现场探察一番,再作后继安排。
  待雷远入驻县寺,狐笃急匆匆地出外,排布人手,先往那两地做些准备,至少让驻守那里的壮丁打起精神;另外,还传令此番守城过程中有功之人集合,到时候随着雷远一起行动。
  他本来就年轻气盛,很会指使人,也是愿意做实事的性子,这时候精神亢奋,更是指挥得半个城池都在忙碌。但他同时也是很得敬爱的地方官,于是大家一边奔忙着,互相说道:“很少看见县君如此愉悦。”
  狐笃自己不觉得,部属们看出来了,他确实愉悦。
  雷远以为,如狐笃这等有才能的士人,担心的是才能无法施展。这没错,但未免高估了益州士人。
  益州的很多士子官吏,这些年来都有朝不保夕之感。虽然身处天府之国,却顶着不思进取、毫无雄心壮志的庸碌之主,稍有眼光的人,都日日夜夜为此忧虑。忧虑的自然不是刘季玉的未来,而是自家的未来。
  值此英雄逐鹿的时节,有没有这个运气,能够得一明主而投?能不能在惊涛骇浪之中,找到一艘可靠的大船?这才是最重要的。
  狐笃觉得,自家应当找到了这样一艘大船,岂能不悦?
  待到部下们分别遣出,他想了想,眼前别无他事。
  正打算回家中休息会儿,忽听街面上喧哗,一队武人迎面而来,当先一人冲着狐笃冷笑:“德信,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第三百一十八章 潜越
  胆子不小,嘿嘿。
  这话听起来凶悍,落在狐笃耳中,他却眼皮都不多翻一下。
  汉时的风尚如此,好大言惊人,本来无事,尚且要说的仿佛天下将亡,何况狐笃方才背弃了益州牧刘璋,也背弃了自家的举主、郡君庞羲。然则狐笃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胆子大,刘璋、庞羲这等昏聩之人,我怕他们做甚?
  他反倒一把揪住了来人:“孝兴,我倒要问你,今日雷将军亲至汉昌,你为何托辞不来迎接?”
  眼前这人,身材高壮,虎背熊腰,满面虬髯如铁,正是汉昌县尉句扶,字孝兴。
  句扶乃汉昌县本地大族出身,世代掌控本地铁官,采铁石鼓铸,聚众或至数百人。
  巴西郡的管辖范围群山绵延,户口相对甚少,用以支撑郡府的资源,无非是阆中彭池大泽的灌溉、南充国的盐和宕渠、汉昌等地的铁。句氏便控制汉昌本地的铁矿开采、冶炼,经济实力很强,又拥有铁官徒的武力。
  句扶可不是凭借家族荫庇的无能之辈,他自幼便以胆勇闻名乡里,中平年间巴郡黄巾贼起,句扶年仅十三岁便从军出征,随同剿平本地贼寇,数年间屡立功劳,积功而至县尉,此后多年里,始终能保障本县的安定。
  此前巴郡蛮夷首领集合重兵围攻汉昌,狐笃能够据守城池,多赖句扶之力。这两人一为县长、一为县尉,素日里交情莫逆,狐笃知道,句扶胸怀大志,亦非甘于屈身山野之人。
  此刻狐笃催得满城奔走,为雷远下一步踏勘周边形势做准备,落在别人眼里,只道县长逢迎;可句扶是狐笃的老搭档了,他只要看看狐笃的满面红光,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则狐笃却不明白,雷远此番出巡汉昌,句扶作为守城有功之人,竟然托辞出外,避而不见。这是为何?
  听得狐笃发问,句扶斥退左右,反问狐笃:“足下的问题,是吾友狐笃来问,还是已向左将军输诚的狐笃来问?”
  “这有什么分别?”狐笃愣了一愣,神色有些警惕:“莫非孝兴有他意乎?”
  句扶摇头道:“如今玄德公入蜀之事箭在弦上,益州内外,莫不屏息以待,恐怕只有刘季玉和身边的幸近之臣们还不明所以。这种局面,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句孝兴须不是傻子,不至于做螳臂拦车的傻事。只是……”
  “只是什么?”狐笃顿足道:“孝兴难道信不过我?为何如此吞吞吐吐?”
  句扶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本打算与你一同迎接雷将军的。只是今日早晨有人急报说,何平打算经过城西隘口,去接应他的宗族部落。”
  狐笃皱眉:“何平是谁?”
  句扶正待解释,狐笃想起来了:“便是新任的汉中曹军校尉?便是那个賨人小子?”
  “正是此人。”
  狐笃大惊失色:“这小子来此做甚?他想死吗?”
  这一声嚷得未免太响,半条街都被惊动了,路人纷纷侧目。
  句扶急道:“轻声!轻声!”
  狐笃在街旁来回走了两圈:“你来我家细谈。”
  “好。”
  狐笃幼丧所亲,被寄养在外家长大。他的外家狐氏也是巴西大姓,在汉昌城里有族人的宅子。狐笃平时住在县寺,若有私事,则到这宅子来处理。
  当下两人到了这所宅子,狐笃又摒退仆婢们,这才问道:“何平怎么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这两人,竟都认识何平。
  巴西多山,环境闭塞,地方上的人物流动甚少,无论汉人、巴人、还是賨人宗族,往往都在本地立足多年,互相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狐笃、句扶虽然出身汉家大族,也知道有何平这么个年轻能干的賨人。其中句扶与何平有过宗族事务上的往来,此前巴西太守庞羲意图招募宕渠、汉昌等地的賨人为兵,句扶便有意推荐何平。
  然而因为前任汉昌长程畿激烈反对,其事遂寝,句扶的推荐也只能不了了之。毕竟这是汉家的天下,一个賨人想要出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近年来诸多賨人部落响应米贼,更加剧了汉家政权对他们的疑虑。
  句扶毕竟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个小小的汉化賨人身上,既然这事儿办不成,也就算了。谁能想到,何平借着曹军大将徐晃南下的机会,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曹军中的校尉,听说如今在汉中正经领有千余蛮兵,颇受重用?
  听得狐笃发问,句扶答道:“此前徐晃败退的太快,何平领军断后,说是徐徐而退,其实十分狼狈,除了本部以外,宗族人丁全都未能跟从。那一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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