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嗔怪地看了他两眼,看他精神不振的样子,有点心疼起来。
“累了就去睡一觉吧,这几天你都睡在宣政殿,想必也没有睡好吧……”
“其实还行……这几天事情那么多,不抓紧处理掉怎么来得及?”
“你何必那么累,朝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处理不完的,偶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高纬叹了一口气,“朕也想啊,可是朕没有时间了呀……,先帝留给朕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朕现在是在争命,多做一点,朕打败对面的把握就多一点……朕不能让大齐亡在朕的手里,绝不能!”
他将妻子搂进怀中,额头相抵,轻声道:
“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给我们的孩子留下一个可以夸耀万世的太平盛世。你信不信我?”
她的眼眶一红,抱紧了他。
“我信你……”
夫妻之间互相打气不需要有那么多甜言蜜语,一句“我信你”就已经足够。
………………
朝阳如火,斜斜地照进太极殿,满朝文武肃立在殿内,等待着皇帝上朝。
凝重的气氛从高层官员那里开始扩散,今日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微闭着熬得通红的双目,木然的表情里透着森森寒意,底下的官员们也开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他们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定是大事,可以引起整个国朝震荡的大事。
着帝王冠冕的皇帝从正门处露出了身影,朝日的日晖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群臣都对着那个影子折腰拜倒,“……吾皇万寿无疆!!”
“众卿都平身吧……”皇帝高渺的目光扫视着底下的臣子,平静的抬手。
“……谢陛下!!”
甫一上朝,户部尚书郑宇便开始出班上奏,朗声道:“启禀陛下,如今国朝虽安,可国政之上,依旧有着许多的弊端……臣虽不才,在国政之上,亦有自己的一些浅见,还请陛下纳老臣之谏!”
高纬道:“这是上朝,郑卿有话但说就是……”
“天下苦旧政久矣,臣请陛下,清查天下人丁户籍,不得使一人脱离于国家掌控!”
“——臣以为不妥,大灾刚刚才平定,正是休养生息之时,郑尚书此言,固然是谋国之言,可时机不对……”祖珽迅速出列,进行批驳,“百姓刚刚过上平静的日子,农事生产还没有恢复,怎么能够如此大动干戈呢?这样一来,此举就不再是为国为民,反而会变成害国害民……请陛下明鉴!”
“依祖大夫所言,朝廷面对这般弊政,难道就不去管他,坐视这个问题持续下去吗?祖大夫是国朝栋梁,资历比老夫要老,那么,祖大夫就应该知道,赋税乃国之根本,我大齐的户籍混乱,征税效率低下,这些都会大大的拖我朝的后腿,难道祖大夫对于这也有异议吗?”
“老夫并不是说郑尚书你这个举措有什么不好,如今虽然是百废待兴之时,可一些新的举措,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扩散开来,这根本就不现实……”
“——难办难道就不办了吗?”郑宇朝着皇帝躬身一拜,“陛下容禀,我朝受禅得天下,文宣帝得国之时,为了平稳,并没有对于国家制度方面做出较大的改变,故而我朝制度,基本沿袭前魏,时至今日,很多已经行不通了!”
“前魏一统北方之后,开始为适应十六国战乱以来形成的以大族聚居生产自卫的政治经济双重性质的邬堡组织,建立了宗主督护之制!
“在宗主带领之下,或以‘五十、三十家方为一户’这种大族隐蔽大批民户,对朝廷增长军力财力极为不利!
“前魏太和十年,给事中李冲曾上言:‘宜准古,以五家立一邻长,五邻为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前魏三长制,邻管辖五户,里管辖二十五户,党管辖一百二十五户……”
祖珽打断他:“你这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大齐沿袭前魏之制,这满朝上下焉能不知?先帝河清三年时,曾下令,‘人居十家为邻,五十家为闾里,百家为族党,一长之内有党族一人,闾正两人,邻长三人,合有十四人……比之前魏,我朝领、里都增加了一倍,我朝户籍还算是严密的,老夫以为,并不需要加大改动!”
“非也,老夫之所以加以改动,其根源就再于我朝户籍混乱,何来严密之说?我朝征收上来的赋税钱粮,总数尚且不到户籍记载的六成!其根源,不就在于我朝民间的基层结构太过混乱吗?按照制度,国朝实行均田制之时,户籍上必须登记土地数额,在当时来看,的确是严密……可我朝毕竟是接过了前魏的摊子,在我朝建立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进行过人口户籍调查,时至今日,早已混乱不堪,因此老夫所说的,很有必要!”
郑宇的表达出来的意思相当明显,其核心只有一个“民之大记,国之治端”,户籍造册是天大的事情,影响到方方面面。而能为朝廷做这些事情的,就是乡野基层的这些小吏,他们同当地群众生活在一起,最了解当地的人口和有关状况,由他们同上级官员按籍注严格规定,对于所辖每户造籍后,层层上报到朝廷中枢。郑宇认为,国家基层的制度业已衰朽,国朝需要一种新的基层制度来维护统治。
“郑卿之意朕已知晓,然而正如祖卿所言,如今农事方兴,不宜大动干戈。可我朝户籍混乱是不争之事实,不能放任不管,因此,朕欲颁布新令,自今日起,制五百户为乡,正一人,百里为里,长一人,把基层政权,改为乡、里两级,便于乡民的管辖,不至于太过繁杂累赘……自今日起,赵州、冀州、胶州、兖州、幽州、营州、平州、瀛洲、沧州、泗州、并州等地,先行普查户籍,重新登记造册!等时机成熟,再推而广之,直到覆盖全国!”
三长制度效秦汉之法,严密,却太过累赘,增一户少一户,基层的工作量都会增加,层层上报上去,增加了不少的麻烦,不如便捷一点,五百户为乡、百里为里,既方便中央掌控,处理起来也很方面。
赵州、冀州这些地方都是朝廷完全掌控了的地方,而且并没有发生较大的天灾,也基本不存在什么施政困难,隐患之类的东西,施行起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听到皇帝这一连串的命令,底下的官员们哪有不清楚的?这怕是陛下早就和朝廷大佬们商量好了,所以才会准备如此充分齐全,一口气将完整的政令颁布了出来,瞒得可真严实……现在看来,祖珽和郑宇之前的那一场争辩,也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
高纬再过问了几句其他政务,就宣布下朝了。
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称皇帝圣明,祖珽等一众大臣隐晦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开始,戏肉还在后面等着呢。
没有前戏的高潮,那能叫高潮吗?
皇帝现在做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做铺垫而已。
皇帝的重点集中在了晋阳、邺城附近州郡,这些地方佛教势力盘根错节,皇帝必然对他们举起屠刀。
“和尚们要先倒霉了啊……”祖珽幸灾乐祸的暗想。
第二百一十八章陈叔宝
经过高纬整顿之后的朝廷行政效率不是一般的快。
早朝颁布的诏令,几乎一天之内就由公人传遍了晋阳。
接着邺城、并州、冀州、幽州等重要州郡都依次贴出了公告。
内阁、户部的属吏,尚书省的官员,几乎是一窝蜂一般从晋阳涌出,散往四面八方,用以监督地方行政。
“……天子有令,改三长制为乡里,重新厘定户籍、人丁、田亩,不得使一人脱离,凡弃籍脱逃者,下狱!私藏农户者隐瞒人丁者,杀无赦!诏书言及的各州郡,各地方郡守、属吏,皆按照中书省下发条陈行事,敢私自篡改条例、违反国朝律令者,杀无赦!”
邺城,赵彦深坐在首位,眯缝起一双老眼紧盯着手中的一纸诏令,看了又看,高润、高贞、王琳、胡长桀等一干重臣坐在下首,不约而同的望着这位坐镇邺城的右相,纷纷露出的紧张的神色,他们不知道在重新登记户籍之后,远在晋阳的陛下又给他们下达了怎样的一个命令。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赵彦深一字不落的看完之后,将这份诏令传给高润,高润惊咦了一声,隐晦地望了高贞一眼,将诏书递给王琳,王琳接过,一看之下,不由自主的看了高贞一眼,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贞几乎就要被他们吓哭了,难道皇兄他是准备下手弄死自己?
正在他抓着靠椅的扶手坐立不安的时候,王琳将诏书递到了高贞手里。
“恭喜北平王殿下,得此重用,真是可喜可贺……”
高贞战战兢兢打开一看,发现这是一个调任诏书,命先帝皇五子高贞为冀州刺史、左卫将军,兼任尚书令,提禁军两千,替天子巡视冀、沧、瀛、幽、平诸州。
高贞发现不是他那皇帝哥哥看他不爽要干掉他,而是让他做钦差大臣,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有些疑惑,“陛下的这份诏书……赋予我如此重任,不知道所欲为何?”
“陛下要重新校对天下户籍,故而派殿下替陛下巡视四方,主要,是想要让殿下好好盯一下地方办事的进度……哦,诏书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殿下有越过诸官,直接上奏的权责,同样,遇到紧急事务,也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比如调动地方郡兵,一部分地方官员的撤换,等等等等,殿下可以先做了再向陛下通报,这份恩宠,实在是难得呀,故而老夫才恭喜殿下……”
高贞自小以聪敏著称,他只是缺乏经验,动用他的脑袋瓜想了想,很快抓住了关键点。
“陛下这是怕有豪强势大,阻碍政令实施?”
“然也,若非如此,也没有什么理由赋予你如此重大的职权了,前几个月,你不还总跟我抱怨说在邺城就是在做冷板凳吗?现在你有事情做了……”高润有些戏谑地说道。
“殿下不必感到太紧张,因为据老夫得到的消息,高平王高仁英和乐平王高仁邕都得到了此等诏令,几位殿下都是陛下的手足兄弟,得到这种信重也是应该的……”
“哈哈,小王真是不胜惶恐啊……真怕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没关系,老夫会派两位阁臣跟随殿下的,殿下如若遇事不决,不妨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小王晓得了,多谢右相厚爱……”
高贞讪讪强笑几声,他那里能不明白陛下和赵彦深这样做的用意?冀州、幽州一片多豪强,重新厘定户籍势必受到这些地头蛇的重重阻拦,这些势力在地方经营数十年,还有的甚至是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世家,他们的能量大的吓人,就算是强如朝廷,也不可能仅凭一纸诏书就慑服他们,光靠朝廷派出臣子监督还远远不够,皇帝需要有分量的人物,宗王的身份足够了。
讲真的,他原本以为陛下是出于忌惮,因此才把他留在邺城坐冷板凳,当然现在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在先帝高湛还活着的时候,高贞也是颇得高湛喜爱的,先帝那么多皇子,亲近的没有几个,其中一个琅琊王现在贬为了庶人,终身圈禁在王府,他可不想步了高俨的后尘。
一阵唯唯诺诺之后,高贞就连忙下去准备了。
赵彦深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淡淡开口道:
“此次……关乎到国朝的整个大局,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池,这次国朝新政,实在是至关重要……陛下虽然在晋阳,可新政的重心,却在邺城,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宵小作乱!”
“王将军,邺城禁军得要随时待命……不可掉以轻心!”
“好。”
王琳面色凝重的朝右相拱手。
铅灰色的云笼罩在相府上空,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暴风雨袭来的压抑感……
所有人心底都在揣测,这一场变革,将把大齐带向何方呢?
………………
不同于北朝上下的紧张,南朝的达官贵人们似乎总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时间的紧迫,人人到了建康这座城都会沉醉于这满城迷蒙的烟雨。
三月春风似剪刀,春风拂动着街边的杨柳,吹散了一些寒意。
街上已经有一些美貌的小娘开始换上薄薄的春衫了,置身于这座城,就仿佛置身于极乐天堂之中。
当真是天子脚下,与众不同,挑开街边一处阁楼的帘布向外张望,市井繁华、人物端丽,五街十巷、商旅店铺,都仿佛怕这难得的新晴转眼间消散,纷纷热腾起来,街上便是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
一座阁楼之中传来了少年人放肆的大笑声,“好,跳的好!歌唱得也不错!……来人,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