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刘桃枝心中不免忐忑,皇帝不处置那个女人,鬼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他不敢说,更加不敢问。只默默祈祷这个安排千万不要触怒了皇帝,否则他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对于这个安排,高纬其实还算满意:“她可以平安混到之前才被揭穿,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告诉她,朕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到了时机,朕要看见满意的结果……”
高纬的眼睛眯起,闪过一抹锋锐的厉芒:“他做初一,别怪朕做十五……,无论宇文邕和宇文护之间倒下的是谁,朕都要北周伤筋动骨,血流成河……!”
他话锋一转:“……不过,既要用她,也得盯着点儿她,她的身边你安排了人没有?”
刘桃枝的眼睛狞亮,恭声道:“陛下放心,臣早已安排好了人,并且,可以指挥那些谍子的,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人……,不瞒陛下,她手里的那份名单,只有一半是真的,要想调动另一半,还得通过另一人,假使计划外泄,或者是她起了二心,我们可以干掉她,让另外一人执掌……”
高纬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刘桃枝,心想可以青史留名——就算是恶名,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刘桃枝看着大老粗一个,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深谙官场生存法则,刘桃枝忠诚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谁是皇帝他听谁的……一把绝对锋利的快刀。不愧是北齐皇帝御用刽子手。
那边都不站,做一个孤臣、纯臣,这样的臣子,无论是强势的皇帝还是弱势的皇帝都会喜欢。
“接下来的人,你安排好了?”
“没有,等待陛下的安排……”
“好,”高纬想了想,道:“让几个人看紧一点南安王和南阳王,其他人,一律调进来,将档案都移交给嘉福宫总管太监高顺,嗯?”这些人刘桃枝掌着不合适,但高纬也没有给路冉,而是将权力分给了宦官的二把手高顺。现在的高纬很注意保持前朝和内宫的平衡。高纬深深的望着他,刘桃枝再拜倒:“臣遵旨……”
高纬挥挥袖,刘桃枝便无声无息的退下,走路跟猫儿一般,一丝声音也不露。
“任城王叔这个月月底就该回来了吧?”
“禀陛下,之前任城王湝的奏报上说,就是十几日之后,交付完了手头所有事务之后就会返都。”
路冉细声细气的提醒,高纬点点头,心里思忖着要给高湝更好的发挥舞台,这次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幽州、营州等八州事务都是他在负责,做的十分漂亮,业绩很好,高纬十分满意。高湝算是已经为未来的东北开发迈出了良好的第一步,垦荒、屯田、开放互市、整顿军务、修理边防,杂糅到一切,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至于高宝宁,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能耐,先观察观察再说……
“草诏!”顿了一会儿,皇帝再次下诏,几个太监十分急急忙忙冲上,将一张黄帛铺在地上,动笔如飞:“南安王思好、南阳王绰、任城王湝,伴驾晋阳。”
接着,又一道诏令下来了:“五弟贞,为司州牧、录尚书事,入内阁。协同右相赵彦深、太傅冯翊王润,处理邺城政务。户部尚书郑宇、御史大夫祖珽,随同伴驾。枢密院院使,除斛律羡外,皆随行!”
武成皇帝第五子高贞,高纬异母弟。聪敏过人,甚得高湛喜爱,高纬也有意提拔提拔这个弟弟。这一次,除了斛律羡掌着将作寺,不宜出邺城外,枢密院其余人等几乎都被他带过去了。还有半个内阁。
这次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邺城,他要抓紧时间,经营好这北齐江山。其中重中之重莫过于使枢密院真正成为掌控天下兵马调动的中枢。之后一系列的举措,都将以晋阳为开端。
所谓改革,在邺城这里实施的,不过才是开了个头。晋阳是高氏龙兴之地,也是北齐真正的权力中枢,六镇鲜卑大部势力都在那里,各族势力混杂,不将影响力扩散到晋阳,改革便永远称不上成功。
他在抢时间,争分夺秒,北周那边,宇文邕同样在争命,如果是他打败宇文护,可以预计的是宇文邕同样会进行一系列的改革,迅速壮大北周国力。
在接下来宇文护和宇文邕的交手中,高纬或许可以推动一下,火上浇油,使北周的损失更加惨烈。如果可以接收一下宇文护或者宇文邕的政治遗产,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是他也绝不可能操控北周朝堂政局,这是不可能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拼命争取时间深化变革,自上而下,将大齐清洗,迅速壮大国力,把军权牢牢抓在手中,消除阶级矛盾,使五根手指捏成一个拳头!
“宇文邕,朕等你与朕决一死战……!”
此刻,高纬胸中爆发出强烈的战意,连一向见惯了皇帝深沉城府的路冉都吓了一跳。
这一年来,皇帝的变化很大,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了,想法难以窥知,像今天这样,如同钢刀临头的巨大杀机已经很久不见陛下显露了。这些日子,皇帝都在忙着安抚勋臣、有功将士、施恩文人、抚恤百姓……
全天下都在歌功颂德,四海升平的景象几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太极殿前一夜斩杀数千人的残忍疯狂……
刚才那一幕,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个飘荡着雪花的晚上,那个残杀了无数人的魔王又回到了陛下的身上……到底是高家的种儿呀……这一刻,他心里暗暗感叹……
他发现昭阳殿里那个聋子老供奉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龙就是龙,哪怕他表现的再和善可亲,龙的本性改不了……,它藏在渊底,一旦露出头来,哪怕亮个一鳞半爪,这天下……就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路冉的偏头看向大门方向,光线明亮,此时夏日的炎热还未完全褪去,而他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武平元年即将进入尾声,丰收的音讯传遍了大齐江山的每一个角落。户部统计可获得的钱粮赋税比往年超出了一成半,接近两成,国力大增。皇帝下诏大赦天下,除死刑犯外,其余罪犯罪减一等。同月,御史大夫祖珽上奏,恳请重新查办天下各地的冤假错案,皇帝允准。御史台、大理寺一跃成为国家数得着的权力机构,一场浩浩荡荡、将要维持数年的大清洗拉开了帷幕。
十一月初,北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运河凿开了,自南而北,以东平郡为起点,跨越汶水、济水、黄河的大河渠初步疏通完毕,十数万民夫被遣散回乡。今年的赈灾算是得到了圆满的结束。高纬给予了高度评价,凡是参与其中的朝臣和地方官员都记大功,赵郡王高睿加封为临淄伯。
与此同时,宫内、朝野也做好准备,移驾晋阳。
相比北齐朝野欢腾的景象,北周则是浓云惨淡,大冢宰宇文护在闭门一月之后,终于再次登上了长安的政治舞台。满朝文武都以为宇文护会上表自请处罚,但是没有。随即,追随宇文护的数十名朝官向齐国公宇文宪发难,以作战不力,致使全军溃败的罪名要求处死宇文宪!
一出手便是至凶至暴。
原本运筹帷幄的宇文邕一派瞬间慌了阵脚,宇文邕该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九章欺人太甚
秋风萧瑟,关中的秋景最是凋敝,除了稀疏的草木,便是满目的黄土。
长安城,这座千年古都,经过宇文氏数十年的经营,渐渐恢复了称雄天下的恢弘气象。
长安皇宫的太极殿内,气氛比秋风还要肃杀。这一日,宇文护旗下的中外府司录尹公正带头参劾齐国公宇文宪战败之责。宇文宪穿着单薄的囚衣,跪倒在太极殿前,他的膝盖被石子硌出了血,披头散发的,身上带着隐隐的血痕,显然是遭受过酷刑。再怎么说,宇文宪是宇文邕的亲弟弟,宇文护居然敢如此折辱于他?!宇文邕恨的暗暗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不显露出,高居皇座,冷冷的盯着尹公正在下面搬弄是非,宛如傀儡。
这个角色,他扮演了十几年了。
只听得尹公正在下面大义凌然的说道:
“……先前,齐国公宇文宪自请出击敌军,不惜立下军令状,要打败斛律光,可是结果呢?宇文宪在安邺大败!我军大好的局面被破坏殆尽!致使斛律光围困同州长达一月,河东险些不保!”
接着,他马上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回头望着宇文宪:
“这并不是大冢宰指挥不力,而实在是齐国公辜负了大冢宰的信任,致使大冢宰苦心经营的攻齐大略功亏一篑!嗟乎,当真是时也……运也!”
宇文宪的苍白着脸,听着尹公正及宇文护一众党羽的推卸责任的言辞,讥诮的牵起了嘴角。尹公正这一番话,诠释了不同的几个意思,其一,宇文护的攻齐方略是正确的,只不过是战事不利,所以导致此行毫无收获,还损兵折将。其二,大军之所以战事不利,并非宇文护指挥无能,而是因为宇文宪战败,将周军大好的局面拖入了深渊……
把宇文护摘出来,对于宇文护的问题只字不提,单独谈论并夸大宇文宪战败对于战局的影响,将责任全都往宇文宪身上追究,宇文护打的好算盘!
反观宇文护,闭眼,定定地站在朝臣的最前列,气定神闲。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尉迟迥眼见尹公正就要给宇文宪直接定下罪责,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开口替宇文宪辩解道:
“尹司录此言差矣,宇文宪有战败之责,但是战败,又岂是他一个人的罪过?你这样将罪名往宇文宪的头上扣,这……不合适吧?”
不是宇文宪一个人的责任,那他的意思就是说要连宇文护一块收拾了喽?虽然尉迟迥刻意压制了语气,却还是让尹公正听出了一丝怒火和不满,这不满嘛……呵呵,对象就很明显了。
当着宇文护的面,尹公正丝毫不惧尉迟迥,斥道:“敢问大将军,如何不合适?既然大将军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妨掰扯掰扯,宇文宪随大军出征以来干了些什么!”
“陛下,臣恳请当朝与宇文宪对质!”尹公正朝宇文邕作了一揖。
【人都提前押上来了,却来假模假样的询问朕的意见……】宇文邕目中一丝冷芒闪过,根本不去搭理他,得不到回应的尹公正尴尬了一瞬,权且当作皇帝默认了,命人将宇文宪押上来。
宇文宪被押上大殿,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肯跪。背后的武士按了他许久,最终一脚蹬在他的膝弯上,宇文宪膝盖磕在光洁的石砖上,疼痛仿佛钻进了骨头里。宇文宪崩紧了身躯,死咬着牙不吭声。
尹公正轻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齐国公,某问你,安邺一败,你损失大军过万,致使齐军长驱直入,同州被围,是也不是?”
“……是。”宇文宪没有过多的犹豫。
“那好,我再问你,战败之后,你为了逃脱罪责,在没有大冢宰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带军转战汾北,是也不是?”尹公正冷笑道:“一无大冢宰手书,二无陛下颁发的印绶,你就敢私自调兵,光是这一条,便足以治你死罪!我问你,这条罪状,你是认……还是不认呀?”
宇文宪猛地抬头,双目狞亮慑人,那一瞬间尹公正竟被吓的后退了几步,宇文宪冷着脸道:“我是一军主帅,是陛下和大冢宰都承认的!我战败没有错,但是你说我私自调兵,可有凭证?”
“我并没有接到大冢宰罢免我兵权的军令,在这之前,我有权调动麾下的兵马!我之所以转战汾北,不是贪生怕死,是为了给齐军的后方造成袭扰,趁机进攻晋州道,以解同州之围!”
大殿一时寂静,宇文宪说得没有错,他转战汾北之后,的确给齐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若不是碰巧高长恭在汾北,宇文宪或许就能取得成功,攻击了晋州道,段韶便只马不得入。
而且,宇文宪也的确达到了他的目的,齐军从定陇、同州撤走,跟着转战汾北。
想到这里,尉迟迥便更加有反驳尹公正的底气了,道:“此次战败,并不是宇文宪一人之责,臣以为,宇文宪功过参半,死罪可免!”
“胡说八道!他那叫将功补过!再如何说,也不能赦免他使大军溃败的责任!况且,宇文宪在汾北汾南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先是和高长恭对峙,没有拿下,接着又转战平陇,又战败了!于是之后的一系列战局接连失利!你敢说他不应该为此付绝大部分责任吗?”
尉迟迥面对这蛮不讲理的言辞,气的青了脸,道:“杨敷、韦孝宽、宇文宪、辛威、梁士彦、宇文盛、侯龙恩、郭荣合力都打不开的局面,你却将全责归咎于一人之上,分明就是刻意要置他于死地,欺人太甚!”
“此次,高齐名帅齐出,不说斛律明月和段孝先,就是高长恭、高延宗都是一时俊彦!高齐,大国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