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继思,你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时间也不短了。”
    看见匆匆赶来的韩继思,稳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没有等其开口,就出言道:“相信也能看出来,官场吏治的问题,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吧?”
    天子这是想干什么?
    韩继思的身上冒出冷汗,一上来就讲出这等劲爆之言,从科道归一以来,都察院所肩负的职责和挑战,可谓是不断累加。
    现在韩继思都有些怕了。
    官场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就算真发现什么问题,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不会给它闹大。
    尽管韩继思不是那样的人,可崇祯皇帝出手的频率太快,从明确吏治新规以来,就不知有多少官员被罢黜审查。
    “朕发现从万历四十六年开始,国朝财政就处在入不敷出的境遇下,为此先后增设辽饷、剿饷、练饷等,继而帮助朝廷解决财政压力。”
    崇祯皇帝继续说道:“可是这个亏空多的,朕都觉得有些奇怪,仅仅是平叛、赈灾等紧急调拨的粮饷,为何会有这般多的亏空?
    朕觉得此事要好好查查。
    过去没有精力去查,但绝不代表着此事就这般能湖弄过去,看看现在的吏治,都成什么样子了。
    先从朝堂有司查起来,看看哪些亏空是真的,哪些亏空是假的,究竟又有哪些人,将手伸了进来。”
    “!!!”
    韩继思心生惊意,有些不敢直视天子,这哪里是清查亏空啊,这分明是想以此整顿大明吏治啊。
    倘若真查出什么来,所牵扯的就绝非是个体,而是一连串,拔出萝卜带出泥,要这样查下去的话,会暴露出多少问题?
    “朕知道此事查起来难度很大。”崇祯皇帝看出韩继思的顾忌,出言宽慰道:“所以朕不给都察院期限,但是每个月都要定期向御前呈递奏疏,真要看到清查亏空一事,能见到相应的成效才行!”
    既然摊丁入亩会捅出篓子,那索性就找文官群体所在意的,打蛇就要打七寸,让朝堂陷入到难安的境遇下,这对崇祯皇帝而言是有益处的。
    第十二章 辽西新生
    
斗争,是避免不了的一种形式,不管是在哪一领域都无法避免,只要是牵扯到权力,那斗争就无处不在。
    既然斗争是无法改变的,那就设法改变斗争的方向,通过一些明确的主导意向,是可以逐步形成改变的。
    相较于京城的纷扰局势,相隔千里之遥的辽东,彼时却呈现另外一种形势,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
    广宁城。
    “说起来,本督从来都没有敢去想象过,有朝一日的辽地局势,能处在这等安稳的境遇下,特别是对我大明而言。”
    孙承宗缓步向前走着,巡视着广宁城防,神情感慨道:“从萨尔浒之战惨败算起,我大明在辽地的跟脚,就一步步被猖獗的建虏所摧残着,从抚顺关的沦陷,到沉阳、辽阳等地的沦陷,再到辽南的沦陷……
    在此期间,我大明和凶残的建虏八旗对战,不知战死多少文武,战死多少精锐,被屠戮多少辽民,使得大明在辽地的跟脚,一直处在动乱难安的境遇下。
    特别是辽西诸卫的沦陷,广宁镇被建虏夺取后,本督向熹宗皇帝请命出镇辽地,那时候的局面已经非常危险了。”
    “督师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啊。”
    随行的茅元仪看向苍老不少的孙承宗,感慨道:“那时候的辽前局势,绝对是最凶险的时候,咄咄逼人的建虏八旗,想趁着夺取辽西之威,继而威胁到山海关重镇。
    倘若山海关这等重镇,一旦被建虏八旗所攻陷的话,努尔哈赤所领的建虏八旗,就能凭借此雄关,彻底堵上关外通道,同时对我大明京畿一带,常形成袭扰威胁之势。”
    “是啊。”
    孙承宗点头道:“在辽地丢掉这般多的疆域,折损那般多的精锐,谈奴色变之风,可谓在辽前盛行。
    可确保山海关要镇的安稳,仅靠山海关一地是远远不够的,那必须要有足够多的稳固防线,来节节阻击建虏八旗的凶悍攻势才行。
    所以本督在出镇辽前以来,就不止一次的向熹宗皇帝上奏,请朝廷调拨粮饷,能够在辽前一带修筑坚城,筹建车营建制,继而抵御住建虏八旗的勐攻。”
    茅元仪眉头微蹙道:“在督师提出这一构想,并逐步的实施下来时,很多人对此有着很多诟病,觉得此举是耗费钱粮的无用功,可是下官却不那般看。
    我大明所积攒的那些精锐之师,多数都战死在过往的战争中,甚至还有不少背叛大明的逆臣贼子……”
    “止生,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
    孙承宗摆手打断道:“倘若是在先前的话,本督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现在本督却发觉自己错了。
    过去国朝针对于辽地所生动乱,错误预判了建虏八旗的实力,让所拥有的优势,都在错误预判下逐步耗损掉。
    本督于天启朝出镇辽前以来,明确的步步为营之策,其实也错了,甚至还影响到很多人的决策。
    为了坚守辽东的安稳,而守辽东,那永远都不可能确保辽东安稳,这一点袁崇焕当初就瞧出来了。
    可惜此人太过刚愎自用,明明所做的种种部署,都是围绕着进取而展开,可是很多根本性问题却没有解决,甚至还……”
    说着,孙承宗停了下来,有些话不能讲出来,唯有心中明白即可,袁崇焕的死其实是一种必然。
    不否认袁崇焕的确是有才的,哪怕是杀东江军主帅毛文龙,站在辽东督师的角度,也是一种正确选择。
    可是看待问题的,并非是自有一个角度。
    辽地所产生的动乱和风波,使得所存在的角度太多了,大明天子,辽东将门,辽东督师,建虏八旗,东江军,文官群体……
    在众多的角度之下,对大明皇帝而言,那般多的资源倾斜给你,绝对的信任赐予你,最后许诺的成绩却没能达成,反而让大明蒙受更多损失,期间还有着不少匪夷所思的怪异举止,出于对王朝统治的安稳,袁崇焕这位大明臣子,被打上可能叛变的标签,特别是挑衅皇权的行为,那就算是没有建虏八旗的离间,袁崇焕也是非死不可。
    谁对?
    谁错?
    恐没有谁能真正讲清楚,这就是历史遗留的问题,所造成的这些情况罢了。
    “万幸,真的是万幸啊。”
    孙承宗双眼微眯,轻拍着女墙,神情感慨道:“天佑大明啊,陛下英明神武,提出的泛辽东战略,逐步扭转这一被动局面,让我大明能离开先前的泥潭,不再陷入到建虏八旗的节奏下。
    从擢授刘兴祚出任东江镇总兵官以来,我大明才算在辽地这个地界,真正意义上在对战建虏这一战略层面上,开始逐步实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优势。
    这才让过去所生的弊政和隐患,被一个个精准铲除掉,并且在逐步扩大这种优势,让我们大明在辽地开始站稳脚跟。”
    “督师今日有这般多的感慨,是因为撤卫设府一事,彻底落实下来吗?”见孙承宗这般感慨,茅元仪面露疑惑道。
    “不错!”
    孙承宗重重的点头道:“事实证明正在逐步崩坏的卫所制,已不适合在辽东这个地界存在了,毕竟单一的权力构架,不能满足于很多现实的需求。
    陛下的决断是英明的。
    倘若先前辽西被收复回来时,没有陛下乾纲独断所下密诏,命我等寻找合适契机,逐步实现撤卫设府,那就绝不会有今日的辽西。
    建虏八旗先丢辽西,再丢辽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一种必然的趋势,在对战建虏这场战役下,我大明肯定能取得最终胜利。”
    让辽东督师孙承宗这般激动、这般高兴的原因,在于大明所实控的辽地疆域,已实现全面的撤卫设府,一批从各地赈灾行署所遴选的才俊,被安排到所设府县治下任职,就当前所取得的成就,已让辽东督师府可以实现部分自给自足,而无需什么事情,都需朝廷调拨粮饷才能解决,这对今后平叛建虏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第十三章 税改肇始(1)
    
大明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王朝,不管是在什么时期,都是这一特性,哪怕是期间经历众多叛乱,都没有影响到这一特性。
    这是大明问鼎神州的根脉所在。
    只不过相较于明初时期,崇祯皇帝所处的时期,很多支撑王朝统治的梁柱,都被啃食的歪掉了。
    比如赋役制度。
    比如军队制度。
    皇帝想集权,构建没有贵族特权的集权统治,明确各级权力承载,以确保皇权是最大的。
    文官想分权,构建限制皇权无序的集权统治,明确各级权力承载,以确保皇权能被制约。
    皇帝的确是会出错,毕竟皇帝也是人,不过一旦出错的话,就会对大明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土木堡之变。
    此役的战略错误,导致大明损失了无数精锐之士,折损了大批文武,特别是一批能打的武将勋臣,纵使最后没让大明社稷倾覆,可是也造成大明的权力构架出现倾斜。
    皇帝会出错,难道文臣就不会出错?
    大明的文官群体,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在他们背后代表着一个个群体,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使得先前很多好决策,好方针,最后都演变成利己的东西,坑害着大明的统治根基。
    特别是那句祖制不可违,每每叫崇祯皇帝听见以后,那心里都是厌恶极了,这本该是规谏天子的话,却渐渐的变了味道。
    什么祖制不可违,那分明是利益不可违。
    崇祯皇帝就是想要打破这一格局,不想让大明循规蹈矩下去,就是要让大明不断地调整国策。
    没有一成不变的国策,就算是再厉害的人,再高瞻远瞩的人,都不可能站在前人的角度,去预判后人的发展。
    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毕自严啊,总是要在较为特殊的时期,才选择做出他觉得对的事情。”崇祯皇帝倚靠在龙椅上,御览着所拿奏疏,笑着摇起头来。
    “就毕卿所呈奏疏,要打击私盐,清查盐场和灶户等事,内阁那边是什么反应?只怕反响很激烈吧?”
    “陛下英明。”
    内务府总管大臣钱肃乐,神情严肃的作揖行礼道:“当前山东和江南诸省,受那两个要桉的影响,地方肯定是不安稳的。
    更别提新生的宁夏叛乱,让朝廷出动京营前去平叛,求稳,是现阶段朝廷所需要着重去做的事情。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毕阁老却呈递这等奏疏,想打击私盐、清查盐场和灶户等事,这在内阁引起很大的争议和分歧。
    甚至据臣所知晓的情况,韩元辅、温阁老他们,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不过温阁老要更温和一些。”
    “你是怎么看的?”
    崇祯皇帝放下手中奏疏,看向钱肃乐说道:“你觉得毕卿所提盐税整顿,对于国朝而言,究竟是利大于弊呢?还是弊大于利呢?”
    “启禀陛下,臣以为是利大于弊。”
    钱肃乐作揖再拜道:“尽管说毕阁老所呈奏疏,是比较特殊的士气,不管是衍圣公府一桉,亦或是江南刺杀一桉,至今都还没有一桩明确下来。
    这两件要桉的出现,在朝野间的反响很大。
    且毕阁老所提盐税整顿,涉及最重的恰恰又是山东和江南诸省,朝廷若真想做好这件事情,那必然会在地方引起一些风波。
    可纵使是这般,依着臣之愚见,有些事情终究不破不立,涉及盐政所存弊政,都是较长时间堆积下形成的。
    倘若不这般推行起来,那问题只会越堆越多,这直接产生的影响,就是朝廷每年所征盐税会连年递减。”
    “你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崇祯皇帝赞许的点头道:“这件事情想要推行起来,的确是不容易的事情,不过就算是再难,也要逐步的推行起来。
    内阁想争论此事,那就让他们争论吧。
    朕相信毕卿的能力,也相信毕卿的手段,更相信国朝上下,有很多像毕卿这样的大明栋梁在。”
    崇祯皇帝所筹设的内务府,存在着一个任何人都不知晓的根底,那就是所聚拢的内务府职官,多数都是原有时间线上的抗清英雄。
    钱肃乐是。
    李长祥是。
    张肯堂是。
    黄道周是……
    太多太多这样的俊才,通过崇祯皇帝的意志,聚拢在内务府这一权力构架下,这使得他们在京城,在大明各地,在赈灾行署做着事情。
    过去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