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了彩绘窗户,分散成五样十色,陆明远站在一旁,刚好被勾勒出金边。
陆沉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儿子,爸爸想告诉你,苏乔那个丫头,最多的就是心眼,”陆沉单刀直入,尽量随和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她该会的都会了。”
陆明远仔细掂量那一句“该会的都会了”的深意。
他竟然问出一句:“这样不好么,你是不是在夸她”
陆沉被噎了一下。
他拐弯抹角告诫儿子:“你周叔叔的女儿周茜萍,她的心思和想法,就单纯多了。我希望你离开意大利以后,能回到英国,继续你从前的生活,苏家那一滩浑水,你一滴都不要沾。”
陆沉终于讲到了重点:“我为什么非要出国不是因为国外好,是因为苏氏集团出了问题。明远,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这些话,我只会告诉你。”
他左手扶着藤椅,语速不急不缓:“苏氏集团的董事长在今年一月车祸去世”
陆明远插了一句:“我知道这件事。他是小乔的爷爷。”
陆沉注意到,陆明远对苏乔的称呼,是习惯性的、充满亲昵意味的“小乔”。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
“那场车祸,不完全是意外,”陆沉站了起来,打开抽屉,拿出一只雪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我们用尽了手段,调查不出任何结果。”
这个爆炸般的消息,可谓石破天惊。
书房里没有火警装置。陆沉旁若无人,点燃了雪茄,笑道:“你猜我怀疑谁”
烟雾如灰白色的圆圈,套住了金芒闪耀的晨光。
陆明远后退一步,站得离窗户更近。半晌后,他才回答道:“你找不到证据,就怀疑小乔的父亲”
雪茄的火星一明一灭,被按进了烟灰缸里。
陆沉消去了烟瘾。他勾起唇角,开怀道:“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苏乔会跟你耍心机,她的父母更麻烦。她的父亲下手太狠,将来肯定要牵连她”
“父债子还”陆明远打断道,“那我造的孽,不比她少。”
这句话是把尖刀,短短一秒,戳进了陆沉的心窝子。
陆明远平静如初,接着问道:“爸爸,你的手上有遗嘱么”
这么多年了,陆明远开口叫他爸爸,为的竟然是苏景山的遗嘱。gd1806102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遗嘱的问题被抛出后,书房的气氛更加微妙。
陆沉到底圆滑。他避而不谈; 转口道:“你还记得你六七岁时; 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吗”
不记得了。
陆明远在心里想。
他不再站立; 找了一把椅子; 安静地落座。那深红色的椅垫格外柔软,款式老旧; 雕琢细致; 约莫是某个欧洲城堡里顺来的古董。
父亲这儿有很多好东西。倘若陆明远想要; 他就能得到; 但他开口所请求的,是陆沉无论如何不能给的。
他打着一副亲情牌; 帮助儿子回忆往昔:“当年你想去游乐园,你妈妈没空,我也没空。那天我终于请到了假,就带你出门玩了整整一天。傍晚咱们回家,你在车上睡着了,说的梦话都是爸爸; 爸爸。转眼十几年了; 你再叫我一声爸爸,为的是一封遗嘱。”
陆沉失笑; 仿佛自嘲道:“你和苏乔认识了三个月,我关心了你二十四年。”
陆明远眯起眼睛; 仔细审视他。
说来奇怪; 六七岁的陆明远讲究礼貌; 听话懂事,再长大些,他便举止轻慢,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个乖巧软嫩的儿子,只存在于陆沉对往事的追念中。
偏偏陆明远还要将那些片段打得粉碎:“我七岁,您把我送出国。我不记得游乐园,但对北京机场还有印象,上飞机前,我抱着您的腿,您打了我几耳光。”
他语气轻松,态度和缓。父亲向他提起童年琐事,他就轻描淡写地反击了。
甚至简化了过程。
当年的陆沉可不止是扇了儿子巴掌。陆明远死活不肯走,父亲就把他拉进洗手间,试图跟他讲道理,但他依然油盐不进。
父亲厉声斥责他,动辄打骂,讲了不少难听话。直到年幼的儿子心灰意冷。
白雾再度升起,陆沉又点了一根烟。
久别重逢,他也不愿意露出缅怀和懊悔来。
书房的窗户开得很高,临近一座废弃的修道院,那里立着一尊属于天主教的十字架。受难的耶稣被钉在了十字上,他神情悲悯,俯瞰身下的世人,俯瞰命运轮回,和他们赎不完的罪。
陆沉略感压抑,开口道:“我有难言之隐。不过,明远,你不知道也是好事。”
他垂下头,碾碎了烟卷,某一瞬,像是苍老了很多。
陆明远似乎动容,追问了一句:“别绕弯,直接告诉我,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没有对苏景山的遗嘱死缠烂打。
陆沉轻舒一口气,道:“我问过你,想不想参与公司的事,你说不想,我自然要尊重你。至于那些麻烦,你笃定了自己不参与那么,儿子,你就没必要知道。”
他站起身,准备送客:“好了,我得出一趟门,晚上回来吃饭。你还有什么话,咱们到时候再讲。”
如此一来,他便将儿子请出了门。
陆明远没有打探到遗嘱的去向,也没有摸索出一路持枪行凶、跟踪他的人是谁。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想通了父亲四两拨千斤的讲话手段,不由得暗自轻嘲。
走廊的墙上挂满了名画,大小不一,画框都刷了金漆。
陆明远撇眼一扫,注意到一个人影。
正是周茜萍。
她换了一套衣服,风格和苏乔相近。
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但她确实这样做了。陆明远走过来时,周茜萍开口道:“明哥,你十六岁养的那匹马,它还在吗”
陆明远看着她,答复两个字:“死了。”
周茜萍有些尴尬。
陆明远有一个突出的特长他擅长把天聊死。并且有很多种聊死的方式。
周茜萍不甘气馁,挖掘话题:“它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死的,埋在哪儿了那年我们放春假,我和爸爸去乡下找你玩,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今天找陆明远回忆过去的人共计两个,他有点烦。
他勉强维持了礼貌:“那匹马没有名字,老死的,埋在墓地里。”
归功于周茜萍的一系列暗示,陆明远想起来当年从马背上扒下了一个小姑娘。他早已记不清她的容貌,短短几天的相处,微不足道,无迹可寻。
于是他对待她,如同初见一位陌生人。
周茜萍倒是热情,做出吃惊的模样:“老死了啊马的寿命有三十年呢,它当年那么强壮,背着我,不停地跑,我差点就吓死了。”
陆明远抬手,指尖落在一幅画上。
画的是一位行将就木,鹤发鸡皮的老人。
他再一次终止话题:“你现在也挺年轻,再过几十年,就是这样。马的寿命比人更短,没什么好惊讶的。”
倘若他能有一星半点的捧场和配合也好,但他没有。
周茜萍绷不住脸上的笑,无可奈何道:“你和那个苏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你们都聊些什么”
陆明远离开此处,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走向了附近的门厅。他疑惑苏乔去了哪儿,又听出周茜萍话中设下的陷阱,竟然开始瞎扯:“聊股票经济证券投资,企业和集团的监管模式,欧洲央行该不该上涨利息你要是有兴趣深入了解,可以去找你们公司的人。”
周茜萍满心以为他会回答一个艺术类的答案。
她便能找到共同点,进一步琢磨他的喜好。但是陆明远不按套路出牌,他总是让人接不了话。
挽救局面的人,是突然出现的苏乔。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端着一个咖啡杯。视线和陆明远交汇,她就笑道:“你把手机忘在卧室了,刚刚林浩给你打电话,我帮你接了。”
“前两天,我把手机号给了他,”陆明远面对楼梯,并不避讳周茜萍,直接问道,“他找我有什么事”
并不是重要的事。
顾宁诚的秘书找到了陆明远的联系方式。但他家中没人,邮件不回那位秘书就辗转到了林浩那里,反复询问他,知不知道陆明远身在何方。
秘书留给林浩的信息少得可怜。林浩转告苏乔,有个姓顾的年轻男人,想和陆明远见面,条件随便开,目的嘛,尚不明确。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啥,”林浩在电话里说,“我就是有点担心陆明远。”
他在自己家里拢了拢衣襟,含蓄地暗示:“陆明远会画画又长得帅,小心被哪个老板盯上。我看那个姓顾的就蛮有嫌疑,他的秘书一天十通电话找我,根本不管时差,吵得人睡不了觉”
苏乔取笑道:“也许他有正事呢他只说姓顾,没告诉你全名吗”
林浩坦白:“没啊,但是呢,他给陆明远的经纪公司付了一笔钱。江修齐问我要陆明远的手机号,我寻思着,还不如跟陆明远直说。”
苏乔向他保证,会把这些消息,转述到陆明远耳边。
在此之前,林浩知道苏乔回国了,陆明远去度假了。但他不太懂,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又混到了一起很有可能是好上了,他合情合理地猜想着。
作为陆明远亲自认可的女朋友,苏乔没有食言。她贴在他的耳侧,如实道:“国内有个人找你,他姓顾,很有钱,收买了你的经纪公司,想要见你一面。”
苏乔嗓音低浅,周茜萍想偷听,可她听不清楚。
她识趣地离开了。
途经走廊时,正好撞上陆沉。
陆沉披着一件薄外套,带着两名便装保镖,穿过了弧形门廊。
“陆叔叔”周茜萍叫了他一声。
陆沉笑了笑,回头看她,见她眼圈泛红,像只委屈的小兔子,他耐心安慰了一句:“别哭,叔叔教你一个道理,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掉眼泪。”
周茜萍不再多言,仿佛听了进去。
离她不远的楼梯口,苏乔的目光意味深长。她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拉住陆明远的袖子,把他带回了卧室。
刚一进门,陆明远就问:“你认识那个姓顾的”
苏乔脚步一顿。
她坐在床上,一五一十地阐述:“他全名顾宁诚,是我堂姐的未婚夫。他没订婚之前,在人事部做经理,帮了我一点忙”
苏乔一边说话,一边弯腰,将浅黑色的丝袜缓慢向下卷。
袜子被勾破了一点,不能要了。
雪白的腿一寸一寸露出来,无论何时,观感都是紧致而修长。
很快,苏乔就为自己的漫不经心付出了代价。陆明远把她推倒在床上,接着问道:“他无缘无故帮你么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在公司里孤立无援,苏展处处跟你作对,连你爷爷都不愿意出面。”
苏乔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答:“你记得好清楚啊。”
作为奖赏,她仰头,亲了他的下巴。
“你放心,我和他没关系,”苏乔道,“他之所以帮我,是因为我也能帮他。仅此而已。”gd1806102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苏乔并不希望自己四面树敌。
她自认为和顾宁诚的交易都是你情我愿,公平合理的。顾宁诚利用职务之便; 帮她筛选出一批人; 这批人被苏乔安插到了公司内部。
再往后; 她反过来帮助顾宁诚,促成他的项目运行,稳固他在公司的地位。
她对待顾宁诚的态度,就像是对待沈曼,亦或者贺安柏。
倘若将这些解释给陆明远听; 势必牵涉到公司的内部机密。苏乔不会开口她承认自己的自私。
她理所当然道:“顾宁诚急着找你; 肯定是因为你的父亲。我们都不知道他手上有什么秘密越不确定的事; 越让人忐忑。”
陆明远略一寻思; 认同了她的说法。
纵然顾宁诚的目的无人知晓,他到底是苏乔堂姐的未婚夫。既然有了这层关系; 他的所作所为; 必定带有偏向性。
陆明远不自觉地为苏乔考虑。他对她十分坦诚:“我和父亲去了书房; 问了他遗嘱的事。我待了二十分钟,他没有正面回答”
意料之中。
苏乔心想; 哪怕陆明远一再逼问; 陆沉也不会全盘托出。那只老狐狸在商海沉浮了数十载; 经历了若干次谈判与会晤,他不可能搞不定自己的儿子。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陆沉插科打诨的样子八面玲珑是每一位助理的必修课。
然而接下来,陆明远又说:“还有一件事,有必要告诉你。”
他仔细留意苏乔的表情,同时阐述道:“父亲说,你爷爷的死不是意外。有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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