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接着道:“李司长都认为这赏赐太重,岂不问商君曾言,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如今雍州初定,十万百姓更是未能稳定,东宫便出了这样重的赏赐,若是有人逃走,布思衙门不及时重罚,只怕雍州的祸根会越来越深。”
刘文静所说的商君便是变法的商鞅,李秀宁也能听懂他转述商鞅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商鞅出自发家,法家认为人性本恶,因此商鞅才会说,刑多赏少使人民不敢犯法,就是对人民的爱护,民众便会对为君主效力卖命:奖赏多刑罚少使人民轻视法律,就是不爱护人民,民众便不会为君主效命。
刘文静见李秀宁露出思索的表情,接着道:“李司长,此时军机处只是对东宫下手,未曾将注意力放在雍州,因此李司长才能看到,在东宫的重赏之下,迁雍州修路的百姓对太子和雍州各大衙门的拥护。可一旦军机处对雍州下手,到时候李司长看到的,只怕是另外一种景象。”
刘文静说的很有道理,李秀宁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
不说前世里的经历,便说今世在凌云寨中做山贼头子的时候,见多了人性的阴暗。
刘文静所说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
“不管杀不杀程经,东宫接下来在长安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可越是如此,东宫越需要雍州的稳定,只有雍州稳定了,按照东宫的规划正常发展。太子在长安城的底气也越足,现在军机处虽然对太子视如眼中钉,肉中刺,可一旦雍州按照我们的设想发展壮大,到那是最不希望太子有意外的反而是军机处的人。”
刘文静苦口婆心的劝道:“而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也许我们冤枉了周鑫,也许事情另有隐情,但为了东宫的大业,也为了天下的百姓。哪怕要让周鑫背负叛逃的恶名,让厉氏这满门忠烈背负不白冤屈,我们也不得不施以重罚。”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百姓为东宫心怀敬畏,才能让其中别有心思之人不敢有所行动。”
刘文静说道这里已经有些咬着牙在说:“现在雍州要的是稳定,绝对的稳定,而不是要给某些人清白。”
上官瑞鹤见李秀宁听完这些话脸色有些惨白,内心之中显然是在做天人交战。
趁势补充道:“李司长,若是雍州不稳,我等辛苦毁于一旦,这天下百姓只怕会有更多的冤屈,到时候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路哭不如一家哭,周鑫之事确实未定,可谁也不能保证,周鑫确实是叛逃,其母也确实是畏罪自杀。若真如此,李司长,那时咱们才是真正自掘坟墓。”
李秀宁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长安城内的局势,听完刘文静和上官瑞鹤所说之后,心中的坚持有些动摇。
梁俊更是坐在一旁一脸的阴沉,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我们这样做,又与炎朝那些贪官污吏,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之人有什么区别?”
李秀宁思索再三,在心里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抬起头来看着梁俊和刘文静,态度强硬道:“今日里可以以稳定雍州的名义,将周鑫作为杀鸡儆猴的榜样。明日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名义做出和炎朝这些衣冠禽兽一样的事来?”
“今日如此,明日如此,后日也如此,殿下,难道你当初在雍州当着那么多百姓所说的改革便是要推翻炎朝,再重新建立起一个一样的朝廷么?”
梁俊没有说话,反而是闭上眼睛,脑子里两股势力进行着残酷的厮杀。
刘文静乃是东宫的首席谋主,更是梁俊亲封的军师祭茶,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
更何况刘文静乃是封建社会中成长起来的谋士,就算他再怎么理解自己的心情,也做不到感同身受。
在炎朝这种环境里,人命贱如草乃是正常现象。
刘文静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可以煽动山贼百姓造反的主。
封建王朝的山贼百姓们造反,很多时候只是单纯的要反抗,并没有明确的目的。
往往这种造反达到一种规模之后,原本的屠龙者摇身一变就会变成比原来还要凶恶的恶龙。
李自成、洪秀全,哪一个造反有所成就之后不是变本加厉的剥削百姓?
间接死在刘文静手里的百姓何止千百。
这么多性命他都不在乎,又岂会在意一个周鑫的性命。
如果提这件事的不是李秀宁,只怕刘文静连解释都不会解释。
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刘文静作为自己的首席谋士,所作所为都是要利益最大化,在这一点上无可挑剔。
可站在李秀宁的角度上来看,她说的也很有道理。
周鑫的事很是蹊跷,按照李秀宁所说,周鑫是可以在日后评委工作模范,甚至模范代表的人。
加上又是自己救了他们母子二人,更是梁俊的政策让他们母子二人离开长安,脱离苦海。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周鑫绝对不可能叛逃,按照周鑫平时的表现来说,就算叛逃也绝对不会不带上母亲。
加上周鑫又是忠良之后,如果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就贸然下结论。
日后一旦真相大白,周鑫之事另有隐情,也会让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亲口给百姓们许诺,要建立一个与炎朝不同的世界。
千里之途只走了第一步,就要开始为了所谓大局妥协。
今日妥协,明日再出现类似的事,难道就没有更大的利益为之妥协么?
一直这样妥协下去,就算推翻了炎朝,建立了梁俊心中所想的国家,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是让百姓们活在了另外一个炎朝之中。
刘文静和李秀宁谁也没有说话,全都静静的看着梁俊,等待着梁俊最后的决定。
“先生。”半响,梁俊睁开了眼,眼睛中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殿下。”刘文静恭敬的回道。
梁俊站起身来,走到书房门口,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道:“民心可欺么?”
第443章 场面一时很尴尬
刘文静没有着急回话,因为他知道梁俊必然还有话要说。
等了一等,梁俊接着道:“军师,你对刘备这个人怎么看。”
除了上官瑞鹤之外,其他三人早就习惯了梁俊跳脱式发言。
刘文静皱眉想了想,道:“昭烈皇帝得地势与人和,却不得天时。”
梁俊毕竟是太子,就算是穿越过来的,那他也是太子。
太子是什么,未来的皇帝,刘备是谁,曾经的皇帝。
一个未来的皇帝在问手下人过去的皇帝的为人时,暗地里其实已经把自己的意图表现了出来。
刘文静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梁俊探讨这些,因此打了了擦边球。
梁俊微微一笑,明白刘文静的心思:“刘文静还是把自己当做封建帝王对待了啊,现在我还不是皇帝,他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直言不讳了。”
随着在这个世界待的越久,梁俊就发现自己以前很多的想法其实就是自以为是。
这个世界目前除了死去的沈云和梁锦遇到的那位先生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思想和自己相同。
纵然是刘文静,他也是在封建社会之中长成起来,即便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也无法突破天生的上限。
这个上限在自己的时代则是所有人的下限。
自己那个时代皇权已经没有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人平等的概念深入人心。
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自己的这些本能却那么的格格不入。
既然刘文静不愿意在刘备的问题上和自己深入探讨,梁俊也不绕圈子了。
看着刘文静和上官瑞鹤道:“两位先生,梁俊回长安的目的只有一个,之前我就曾在雍州说过,那就是要建立一个让百姓们活的有尊严的世界,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百姓们有法可依、朝廷有法必依、官府执法必严、所有的人违法必究。我也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只要我梁俊还活着,就要奔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说到这里,梁俊的脸上充满了坚定,他抬起手来神情有些激动:“这个过程必定是艰难的,中间会有数不清的困难和考验等着我们,但上天既然让我做了这个太子,就算再大的困难我也绝不妥协。”
“稳定雍州确实很重要,但如果要用这种方式稳定,那么我们创建的世界从最初就带着无法抹去的原罪。”
梁俊看向李秀宁,接着道:“李司长说的没错,咱们今日因为稳定雍州的局势而妥协,置周鑫一事的真相而不顾。明日是不是又要为了稳定长安城而牺牲其他的事?”
李秀宁看着梁俊坚毅的面孔,心里是又欢喜又惊讶,欢喜的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有人能够懂自己心里所想。
惊讶的是梁俊竟有这样的魄力,选择这条充满艰辛坎坷的路。
“军师,上官处长,如果有一天,本王为了某些所谓的大局必须牺牲掉你们,你觉得公平么?”
梁俊咬着牙将这话抛了出来,刘文静和上官瑞鹤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瑞鹤道:“殿下的意思是,若有朝一日殿下做了皇帝,我等这些有从龙之功的人功高震主,威胁到了皇位,殿下是否可以将我二人除去。”
梁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刘文静和上官瑞鹤没有接着说下去。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千百年来,无数的例子一一的验证了这句话的真理性。
如果当真到了那天,梁俊要杀了自己,自己会心甘情愿么,自己会对梁俊没有怨言么?
“周鑫的事情确实是件小事,但我们的抉择却是大事。一旦我们选择了为了稳定可以牺牲律法的尊严,那么我们早晚会走到鸟尽弓藏的那一天。”
梁俊看了沉默思索的刘文静道:“但我要的不是这样一个世界,要的是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功臣不用担心所谓的功高震主,皇帝,哼哼,先生应该知道我的主张。在我们要创建的新世界里没有皇帝,做到真正的人人平等。”
有些话当着李秀宁的面梁俊没有办法直说,只能曲线救国。
但以刘文静和上官瑞鹤对自己的了解,必然是能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听完梁俊这慷慨激昂的演讲,李秀宁彻底安心下来,知道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跑。
心事一解决,人就轻松很很多,李秀宁难得露出调皮的笑容道:“殿下,你还许诺过雍州百姓,以后顿顿都可以吃上肉。”
梁俊看着放松下来,满面微笑的李秀宁,不由得心神一荡,随后点头道:“没错,还要让百姓们顿顿吃上肉。”
刘文静和上官瑞鹤对视一眼,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臣愿为殿下宏伟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人齐齐下跪,冲着梁俊朗声道。
梁俊赶紧上前将二人扶起,道:“二位先生何须如此,此事非是我一人之事,而是我等众人之事。”
刘文静站起身来,看着梁俊郑重的问道:“若日后果真如殿下所言,大事可成,殿下当真要废黜皇帝?”
梁俊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先生毋须担心。”
说罢从一旁的墙壁上取下装饰用的长剑,唰的一声,梁俊将长剑拔出。
看了看四人,走到书房外,持剑高举,朗声道:“我梁俊在此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推翻炎朝,建立新时代,必定废黜皇帝,从用选举之制,使这天下绝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天地神明共鉴,若有违背,则受洪门极刑而死,生生世世不得轮回,永受油煎火烤之苦。”
起誓完毕,梁俊将长剑插在地上,随后撩起袍襟,跪地冲着长剑磕了三个响头。
刘文静四人一见,全都恭敬的跪倒在地,齐声道:“我等愿追随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天地神明共鉴,若有违背,愿受洪门极刑而死,生生世世不得轮回,永受油煎火烤之苦。”
说罢,冲着梁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宣誓完毕,梁俊方才起身,将四人扶起道:“两位先生乃是梁俊的左膀右臂,文渊乃是梁俊结义兄弟,李司长更是。。。”
前面的话说的还很严肃,可到了后面一句,梁俊却卡住了。
梁俊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气氛感慨一番,这下子却让整个场面尴尬起来。
梁俊尴尬,其他四个人个很尴尬,饶是刘文静和上官瑞鹤聪明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尴尬的局面缓解一下。
就在此时,梁俊只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女童的声音。
“李姐姐你真的来了,哇,你来长安也不提前告诉安阳一声。”
紧接着就是安阳公主呜呜呜的哭声。
梁俊呼的一声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抱起来安阳亲个够。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