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笔放下。
第二日,人们发觉窗外天光大亮早早起了床,待开窗一看方知还早,只是雪亦有脚踝厚了,满山遍野皆是白茫茫一片,看过后有人笑了几声到头有钻进温暖的被窝里,譬如这些天有些失眠的云子珺;有人则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四周黑白的房舍院落,譬如将死的乞丐。
“今年的年关不好过啊!”等云子珺起来看着还在下着微雪的窗外,不由地说道。
小蛮衣裳也穿得厚实了许多,正一边帮云子珺梳洗,一边儿不停地跺着脚驱赶寒意,听见云子珺的感叹声,轻笑道:“咱们云府也是有了二公子在,才好过这个年呢!”
“什么过年不过年的,现在才什么时候?”云子珺摇头道,“只怕江北的天比这里要冷上十倍,这回不知多少人能挨到明年了。”
小蛮见云子珺担忧的样子,歪着头开解道:“离江州还远着呢!”
云子珺哈哈大笑:“你懂什么?你是不识愁滋味,如何知道挨饿受冻的要命!”
云子珺笑得有些无奈,不过小蛮也没有在意,她只觉得云子珺像是经历过那样的事一般,二公子原本就是爱惜别人呢!小蛮这样想到。相比云子珺眼下说的话,她更关心别的事情,比如说今日约好的赏雪。
湖心亭在白石城外的白湖上,一条经年翠碧的堤坝一直延伸道湖心,堤坝上依着远山近水建了五处亭子,堤坝的湖心则是一座四面敞开的四层高楼,那是供人送别赏景之所,昨日刚刚飘起了白雪,便有许多人早早地定好了位子,以备今日携亲邀友到此赏雪,这边离官道虽近,却被一座小山掩住了,顿时少了许多喧嚣,一条碎石小径从山后绕过来,上面走着三三两两的行人。马车大多停在官道上,雪天路不好走,因此许多人走的是另一边儿的从城门口沿城墙过来的大道,可以坐着小轿直到湖心小楼。
云子珺带着灵君和小蛮,邀上周兴和自告奋勇请客的伯齐,便是沿着大道慢悠悠而来。
位子是云子珺先遣人来定下的,诸人一到楼下,便有一年纪十五六岁的小厮笑迎上来,问清了各位的姓名之后,忙将众人引到二楼的一个临窗的单间儿内。
单间儿早已点了数个暖手的炉子和一柱宁神香,待众人进厮问道:“诸位的茶水稍后就到,劳烦各位稍等片刻。 q i s u w a n g 。 c c ' 奇 书 网 '”
云子珺点了点头,率先找了张铺着厚毯子的胡床坐下对众人道:“这一边儿正对着湖面,风大得很,要不然把帘子挂上吧。”
小蛮脸上依旧蒙着青纱,侍立在云子珺身边儿,灵君颇为欢喜地趴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景后,便已冷得不行,直说着要把帘子挂上。小厮忙利落地散开了竹帘。这时已经有小厮送上了茶具和盒子装的茶叶,点了中间的炉火,便要烧起水来,云子珺止住他道:“我等自会烹茶,你且退下吧。、”
小厮忙退下,那领诸人上楼的小厮笑问道:“各位的酒菜要何时上?”
伯齐看着炉火烧起来,笑道:“急什么,还早呢!”
小厮应诺而去。周兴对着灵君说道:“早就听说秦神医周游列国,得了不少好茶叶,三妹妹可是秦先生的高徒,应当有不少珍藏吧?”
灵君笑道:“好茶叶当然有,不过此茶不宜烹,恐失了真味。”
伯齐最擅茶道,一听有好茶,便欣然说道:“不如用点茶法。”
灵君点了点头,从包囊中取了一小罐茶出来,道:“这已经是筛过的茶末了。”
伯齐向店家要了一瓶深山雪水,置于火炉上煮沸,一面说道:“一沸之后不必放盐,如此便可留得全味。”
伯齐又将茶末放于茶盏中,取出三沸后的水少许注入,在将之完全搅拌均匀后,加满四分水,用竹制的茶筅环回击拂,倏忽只见茶汤面色鲜白,茶盏内汤花与内壁相接的地方竟无半分水痕,不由笑道:“好茶!第一盏就请主人先饮。”
说着将茶盏置于矮桌上,又另外煎起水来。
“伯兄好茶艺。”灵君一见茶水便知这茶艺的好坏,不禁赞叹道。
云子珺笑道:“术业有专攻,我倒是不怎么明白其中的奥妙。”
说完,当先饮了一口第一次煮沸后半冷的水,说道:“须知人生之大幸,莫过于饿时有饭食可餐,渴时有井水能饮,我等俗人,有井水饮下即可度日。”
众人大笑。
饮茶毕,伯齐与周兴一时技痒,都说要作画赋诗,方不辜负了这景致。在一旁正和灵君说着话的云子珺不会作画,却爱看画,便建议道:“不如周兄作赏雪图,伯齐题诗?”
众人皆说甚好,于是又系上帘子,此时雪已经完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云子珺向店家要了一张桌子,一副笔墨纸砚,一些粉彩颜料,周兴信手拈来,大笔一挥,开始写意之极,待到近景时又画得颇为精工,远处江雪树木小山,近处楼阁人物,都似活了一般。
伯齐在一旁思索良久,提笔在画上题道:初雪新上白玉楼,几曾不敢对人忧。江山欲与故人老,满袖云裳皆白头。
云子珺笑道:“画是好画,诗也是好诗,只是伯齐你小小年纪,乱发什么忧愁,小心成了无病呻吟。”
周兴懒懒地倚着墙道:“伯齐不要听他胡说,若真是要等到有病才呻吟几声,那写得出什么诗来?”
云子珺装作没听见周兴的话,忽然说道:“如此枯坐无聊,那些唱曲儿说笑话的都在三楼呢,不如索性去雪地里走走?”
灵君迟疑道:“这天太冷了吧,刚刚在马车里都有些受不了。”
“无妨,就是周围走走。”云子珺说道。
“不如骑马”灵君想到一个主意。
云子珺敲了敲灵君的头:“你不要命了,要是让马蹄踩到小坑还不把你甩出去。”
灵君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还是等喝完酒吧。”周兴笑道。
灵君和小蛮都不喜饮酒,云子珺却是个嗜酒如命的人,虽然比起以前收敛的很多,但一听起“酒”字还是立刻起了兴致,叫过小厮把酒菜端上来,三人便开始大呼小叫行起酒令来。灵君和小蛮则在一旁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
云子珺走了两步,停下来时发现灵君正和小蛮咬耳朵,周兴和伯齐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千古绝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不由苦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小山前,灵君玩笑道:“我跟小蛮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呢!”
云子珺原本就皱着眉头的脸色变得有些无奈,转身伸了个懒腰,说道:“那你接着”
灵君和小蛮扑哧一笑,引得周兴和伯齐都从神游中醒了过劳,纷纷问怎么了。云子珺道:“周兄,这雪下得早了。”
“怎么说?”周兴问道
“夏国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明年春天说不定也会有雪,那就可能是冻寒了。”云子珺道。
“那也是不一定的事情。”
周兴知道云子珺是什么,眼下若是风调雨顺,江南百姓还可减少受到北方大旱的波及,若是连江南都是天灾不断,那可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了。
“会好起来的……”周兴看着周围的雪松与冬鸟,又言不由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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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执子之剑(1)
“那是什么?”灵君忽然惊叫道
灵君指着一棵树下,那里铺着一张破旧草席,草席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身前是一块大石,石上插着一样奇怪的物件。中年男人应该坐在这里很久了,瑟瑟发抖的嘴唇显得十分苍白,身上还积有一些未化的白雪和几片碎叶,眼睛眯着似乎要睡去,一动不动,仿佛身前的大石。
“这是一把剑,一把古剑。”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沉下头去。
“古剑?”云子珺惊讶道。他当然知道古剑是什么,也知道跟随着古剑还有另一个名字古剑术。古剑术的历史可上溯到两千年以前,那时的游侠手中握着的便是这样的古剑,而他们所修行的古剑术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杀人,二是留名,游侠重声名而贱死生,刺杀过的帝王将相不在少数,却很少找平头百姓的麻烦,最终招致了君王的一纸禁令,在各朝各代的打压下又渐渐的衰败了。
到了本朝,游侠更是成了小混混的代名词,当然,除了持剑的游侠。古剑术到了此时也已几近失传,能完整领悟其中的精髓者,当今之世也不过两人耳。
“不知剑的主人是谁?”云子珺问道。
“死了。”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地答道。
“剑上怎么有那么多的豁口?”周兴听说是古剑,仔细看了看后问道。
“因为有些人的骨头很硬……”中年男人终于抬起头来说话,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有些人的剑也很硬。”
云子珺并没有看着那把剑,而是一直盯着这个中年男人,想从他的言谈里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来,然而云子珺不得不放弃了,因为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疲倦,连眼皮都不愿抬起。再然后,云子珺说了一句话:“这确实是是一把好剑。”
中年男人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来,在剑锋上一拉,布像完全没有阻力一样被轻巧地割断。男人举起破布,向云子珺喊道:“一千两黄金,这剑归你。”
云子珺仰头大笑,摇头道:“这剑很好,确实很好,但不值这个价。”
“就算是值这个价,我们也买不起。”一旁的周兴并不明白剑的好坏,但却相信云子珺的眼力,跟着说道。
中年男人把破布扔在一边,低头默然不语。
“你进城去,或许能找到更好的买家。”云子珺看了看剑,说道。
“我只剩下这把剑,进不了城。”
是不敢进吧,云子珺心中腹诽道。中年男人靠着身后的树,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交不起进城的税,我不是白石城人。”
云子珺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身后什么声音,猛然回头望去,周兴和伯齐也乍然间停下来回走的脚步,愕然望着身后。声音渐渐在寂静的雪天里如擂鼓作响。
然而,这只是脚步声而已。
人的脚步自然可以在雪地里踩出声响,只是云子珺从未听过这样怪异的脚步声,仿佛一步步都是踩在金铁之上铿然,更何况踩在雪地里的这样一双赤脚。来的人是个剑客,身后负着布包裹的长剑,头发散乱的披在脑后,鬓角的白分不清是雪还是白发,眼睛几乎没有眨过,仿佛从来就是如此,颧骨很高,胡须留了半寸,神色淡然,整个身体半是佝偻着,穿着薄麻衣,头上戴着还有一层积雪的斗笠,想是赶了很久的路。
那人的眼睛里先是有了这把剑,然后才停下身来,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别样的色彩,走到躺坐着的中年男人的身前,仿佛没有看见一旁云子珺这几人。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这把剑,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嘴角有了笑意。
灵君悄悄走到云子珺身边儿,轻声说道:“他不怕冷么?”
云子珺示意灵君不要说话,他等那个剑客开口。
“你要卖这把剑?”剑客问道。
中年男人依旧一副半死不活地样子,抬了抬眼皮,努力地挪动身体让自己更加舒服一点,说道:“一千两金子,这把剑归你。”
“你不能卖这把剑。”剑客忽然说道。
“这把剑不值这个价?”中年男人问道。
“这把剑一两金子都不值。”剑客伸出左手,手掌上有一条长的吓人的伤疤,已经变成了乌黑的颜色,接着说道,“这把剑除了杀人之外,唯一做过的别的事情便是在我手上留下了这道伤疤,能买的起它的人是不会要一把杀人的剑的……但是,这把剑的主人值这个价。”
“一千两金子,这把剑归你。”中年男人像是没有听见剑客的话,执拗道。
“你为什么要卖掉这把剑?剑的主人呢?”剑客问道。
中年男人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低下头搓在脸上,两只粗糙地吓人的手在脸上来回移动,雪沫纷纷掉下来,不久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层雪粒子,一阵风吹过,中年男人用雪洗过的通红的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几声大的咳嗽过后,地面白的晃人眼睛的雪上已经留下了几丝血痕。他擦了擦有些干裂的嘴唇,干笑了两声道:“你问我为什么卖掉这把剑?我告诉你,因为我讨厌这把剑,讨厌这把剑的主人,他只不过是个痴迷古剑术的白痴罢了。至于现在剑的主人,三天前已经饿死在四十里外的山上,你此刻去找的话,说不定还能剩下几根骨头。”
剑客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