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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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大帝- 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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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考虑到皇上年事已高,祭祀不便,就由商丘成率领群臣,向天地敬献“太牢”,还演奏了宏大的祭祀礼乐,祝大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祝皇上千秋万岁。

刘彻虽没有出现在仪式上,可每位朝臣都得到了盖有皇帝玉玺的“名刺”(一种木制的贺卡),向群臣贺岁。

未央宫的乐舞一直延续到午夜,朝臣们才相继散去。

刚才还喧闹的前殿,除了灯火依旧绚烂外,留下的就只有打扫殿堂的黄门和宫娥,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包桑吩咐完之后,就急忙回到了温室殿。

刘彻还没有睡,正就着灯火观书,他听见包桑进来了,就放下手中的竹简问道:“都散了?”

“嗯,大臣们都回府了,准备明天向皇上贺年呢!”包桑说这话时,不由得一阵心酸。

昨日,他征询了皇上的意见,是否要宣钩弋夫人进宫。可皇上很不高兴地回绝了,说不见也落得清静。他又问皇上是否传哪位妃嫔进宫,皇上却转过脸去,不再回应,包桑便不好再说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皇上好像是第一次在没有夫人的陪伴下守岁,他担心这样会让皇上憋出病来。

“皇上!奴才请胶东王过来一起与皇上守岁吧?”

刘彻摆了摆手道:“他年纪尚小,熬不了夜的,你就陪朕说说话吧!”

包桑点了点头,忙答了一声“诺!”

他又唤来伺候在一旁的黄门,耳语几句,不一会儿,就见御膳房的人搬来了鼎锅和菜肴。

“宿岁迎年,奴才备了一些椒柏酒,祝皇上万寿无疆。”

刘彻“呵呵”笑道:“好!朕就借这酒祛病除瘴,吐故纳新!你就与朕一起喝吧!”

包桑惶恐地举起酒爵饮了。

喝到卯时,刘彻就在案头睡去了。包桑怕惊醒他,就命宫娥给火盆里添了许多木炭,又轻手轻脚拿来锦被,为皇上盖了。然后一干人站在殿门口,听着皇上沉沉的鼾声。

刘彻在梦中看见了父皇和母后,他们都不老,父皇看上去还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母后依旧端庄美丽,而他也还停留在十六岁的年龄。他们似乎是在未央宫,又似乎是在凌霄殿迎接他们的儿子。在这个一夜分两岁的时刻,他们没有问朝廷的修治,也没有问对匈战争的胜负,他们在四下里搜寻,追问着阿娇、卫子夫和刘据的去向。

他很尴尬,无法给他们一个解释。倒是阿娇、卫子夫和刘据从云端上走来,走到了他们面前。阿娇与卫子夫早已没了早年的恩怨,她们像亲姐妹一样地双双向父皇和母后贺岁。

不一会儿,父皇和母后都隐没在云雾深处,而他也不再是自己,而成了刘据,被人追杀,眼看那刀就架在了脖子上,他大喊一声“母后救我”,就醒了。

刘彻睁开眼睛一看,身边站满了黄门和宫娥,再看看肩头的锦被,才知自己睡着了,他伸了伸酸困的胳膊问道:“现在何时了?”

“卯时三刻,大臣们已在塾门等候了。”

刘彻站起来感慨道:“自今日起,朕又添了一岁。”

辰时二刻,刘彻出现在未央宫前殿。伴着洪亮、悠长的钟声,在京的王侯、将相,以及各级官员,拿着相应的礼物鱼贯而入,来到御座前向皇上献贡、贺岁。

万岁的声浪在宫阙上空久久回旋。

齐王刘闳、昌邑王刘髆相继早殇后,胶东王刘弗陵成为唯一留在京城的皇子。卯时刚过,他就要宫娥们伺候自己梳洗,嚷嚷着要去给父皇拜年。

宫娥们觉得刘弗陵聪颖可爱,又逢新年,打扮起来也格外上心。沐浴、梳发、更衣,从头到脚都透着新年的喜气。教习礼仪的黄门让他将过程演练了一遍,确信不会出错时,才上了轿舆,赶往未央宫。

当刘弗陵很庄重地奉上精美的玉璧时,他恭贺父皇的话也出了口:

“孩儿代母亲恭贺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绞痛,可在这个日子,在这样的场合,一切都被随之而起的乐舞淹没了。

刘彻虽然一脸笑容,享受着新岁的喜庆和温暖,可在他的内心却别有一番滋味。早年,他对这年复一年的狂欢乐而不疲,随着年龄增大,他就越来越觉得这种年复一年的祝福没多大意思了。不要看那些王侯们朝贺时言之凿凿,可有多少人是真心希望皇上延年益寿呢?更让他心烦的是,这种朝贺实际上是在告诉他,生命就在这喜庆的氛围中悄悄流逝了。

宏大的饮宴和歌舞,到午后未时才落幕。在朝臣们散去后,刘彻留下了商丘成、田千秋、金曰磾和上官桀,到温室殿议事。

朝廷从腊月二十三之后,就不再早朝了。所以议事的程序也很简单,就是皇上有意在正月巡狩东莱,出海寻找神仙。

“太子一案乃是上天警示于朕,足以见朕之不诚。故朕有意在元宵节后,浮海求仙,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大年第一天就谈论求神觅仙,皇上这举动不仅让大家不解,甚至每个人心头都充满了畏惧。

商丘成道:“虽说正月立了春,然则寒意凛冽,微臣恐皇上龙体欠安,因此还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去为好。”

“商大人所言,臣深表赞同。皇上春秋日高,龙体关乎社稷,不可不慎。”金曰磾直截了当地谏言皇上应取消此次巡幸,“臣来自河西,对海性知之甚少,然臣以大漠之性推论,海之性想必也是喜怒无常,变换莫测的。皇上未及熟知,怎可贸然前往?”

上官桀的话虽然不像金曰磾那样直接,却也表达了不赞同皇上冒险的意思:“岁逢元日,万象更新,正是人间好时节,即使是仙人亦心向往之。皇上巡幸之事,臣以为宜缓。”

刘彻没有想到,大臣们会众口一词地劝他放弃巡幸,于是心中老大的不快,脸也拉下来了。

“正月朔日,一元复始,你们却要坏朕的兴致,是何道理?”

“臣等是担忧皇上龙体,别无他意。”众人忙道。

“呵!你们是怕误了自己的节庆吧?”刘彻没好气地说道,“自征和元年以来,朝事多有不顺,朕思虑已久,实乃神仙谴朕之不诚。故朕巡幸东莱,亦是为社稷着想。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说。元宵一过,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随朕前往。朝中诸事,悉由商丘成和金曰磾署理,卿等退下吧!”

皇上口谕一下,商丘成、上官桀等,一整个春节就忙得不亦乐乎,又要向东莱郡太守发急报,又要为皇上备好长途巡行的车驾、辎重、禁卫、警跸等。等一切准备妥当后,队伍就浩浩荡荡向东莱出发了。

二月初,刘彻到了东莱,东莱太守早就为皇上准备了巨大的楼船,停泊在码头。众人远远望去,那依据宫廷建筑风格打造的楼船,被海浪托着,忽上忽下,宛若云上仙阁;回看东莱山,祥云缭绕,紫气充盈。难怪方士们都将这里看做神仙往来的居所。

就在刘彻到达东莱的当晚,田千秋避开刘彻,对东莱太守道:“皇上年事已高,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能不让皇上下海,就一定要寻找理由阻止。”

太守明白了大鸿胪的意思,每日到行宫向刘彻禀奏海浪情况,总是说风高浪急,不宜出行。

这样延宕了数日,刘彻心中就生了疑窦。这一天,东莱太守刚一进门,刘彻就来了一句:“你可知罪否?朕来此巡幸,非图观光游览,乃在寻拜神仙,你却以海阔浪急为由,阻朕与神仙见面,该当何罪?”

太守顿时陷入慌乱,幸亏田千秋在一旁,他忙上前打圆场道:“微臣这几天与太守天天出城观潮,却是波涛汹涌,不见天日。明日微臣再去打探,定当及时禀奏皇上。”

说来也巧,第二天东方刚放亮,郡中便有人来报,说有海市蜃楼出现。太守听罢,匆匆赶到行宫,只说今日风定浪息,请皇上登船看日出。

刘彻听罢,顿时来了兴致,速传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赶往海边,自己则在警跸的护卫下,匆匆先行了。

刘彻刚刚登上楼船,几位大臣也到了。太守引导众人登上二楼,大家凭栏望去,但见茫茫雾霭中,海面上出现了一座都市,闾里纵横,街巷如织,驰道宽阔,车马往来,行人匆匆。一会儿,一座宫阙横空,宫门前的楼阙,高大巍峨,隐约还有旗帜飘扬……

田千秋心中吃了一惊,这不是长安么,为何会在这海上出现?他与上官桀、桑弘羊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生怕皇上认起真来。

刘彻对海上奇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惊诧了一声,就对东莱太守道:“速传朕的口谕,张帆开船,朕要出海。”

众位大臣不约而同地惊呼道:“皇上!您这是干嘛?”

刘彻笑道:“还是公孙卿说得对,心诚则灵。朕亲来海边,果然神仙就在海中等朕,朕要登上那海中仙阁。”

大臣们顿时懵了,三颗心随着皇上的情绪起伏,却不敢明确地阻止。

田千秋趁着皇上进舱的机会,忙向东莱太守问道:“楼船船体可固?水手水性如何?若遇危机,可否化险为夷?”

东莱太守一一作了回答,末了还保证道:“下官有几颗脑袋,敢拿皇上的安危当儿戏?”

田千秋这才放心进了舱,站在皇上身边。

楼船劈波斩浪,向海市蜃楼驶去。

上官桀知道海市蜃楼乃浪中幻境,太阳升起后即会消逝。他虽然陪伴在皇上,内心却在祈祷上苍,让幻境早早散去,好让皇上那颗不安的心归于平静。

他正这样想着,就听刘彻大呼道:“这是怎么回事?仙阁为何消逝了?”

大臣们顺着皇上的手看去,眼前除了滔滔巨浪外,哪还有什么层楼叠翠,巷闾纵横呢?

刘彻焦急地拍打着船舷道:“仙阁隐去,此朕心不诚之故。速命水手加快船速,朕要于大海深处寻找仙山!”

刘彻正催促东莱太守,却见海天连接处生出团团黑云,顷刻间海面狂风大作,巨浪拍打着船体,颠簸异常。除了长期在海边的东莱太守和水手,所有人都五内翻腾,呕吐不止。

田千秋顾不上自己不舒服,就对羽林卫喊道:“护卫皇上!”话未落音,就被掀倒了。

上官桀冲到皇上身边,抱着皇上喘气道:“皇上,微臣来了。”

刘彻眩晕加上呕吐,几次倒在舱底。田千秋、桑弘羊、包桑、太医令和一干黄门宫娥守在皇上周围,干急而没有办法。

东莱太守冲进舵舱,严令舵手急速回港。

一场寻找神仙的闹剧,就这样在仓皇中收场。

接下来几日,东莱郡大风掠地,雨雪肆虐。刘彻在行宫中养病,为没能见到神仙而郁闷,弄得大臣们奏事时也一个个提心吊胆。

时间很快就到了二月底。这一天,东莱太守拿着京城的急报来找田千秋,田千秋不敢怠,忙呈送给刘彻看。

商丘成在奏报中说,二月二惊蛰那天,天气分外晴朗,云彩都躲到山后去了,只把大海一样湛蓝的天空呈现给大地,京城的百姓都为万物复苏而兴奋。可天有不测风云,午时三刻,从蓝天深处滚来一阵雷声,掠过壅城山川土地,随之,两块巨大的陨石自天而降,落到一条悠长的山谷中。据当地的亭长所说,那陨石其色如黧,落到地上时,还很烫手。

除此之外,商丘成在奏疏中还说,胶东王殿下安好,只是钩弋夫人几次要见殿下,询问皇上如何处置。

刘彻放下奏疏,一脸严肃地对田千秋道:“传朕旨意,绝不可以让她见陵儿。立嗣未决之前,由御史大夫为胶东王讲书。”

合上札板,刘彻望着外面的苍穹,许久才叹息道:“此又上天谴告于朕矣!”

两块陨石不仅撞击了他脚下的土地,也让他心绪不能安宁。他带着这样的心绪来到泰山脚下的钜定县,他对自己一生的反省,就从这一天开始了。

在封禅之后,皇上又一次登临泰山,来到当年自己亲手题字的巨石旁。他手指慢慢地抚摩过石匠刻下的每一个字,心中有说不尽的感慨。

恍惚之间,从第一次封禅至今已过去二十一年了,石上的笔迹依旧清晰可见。当年跟随他的老臣一个都不在了,他们有的是无疾而终,有的是死于罪刑。

他清楚地记得,霍嬗就是在那次封禅中罹难的。多少年来,他都宁愿相信那是上苍让霍嬗羽化登仙,而不愿反省自己在呵护小外孙时的过失。屈指数来,那年霍嬗七岁,算起来现在也该二十八了,比他父亲去世时还要大。他要是活着,也许又是一员骁将。

现在站在泰山石刻前,他对自己造成公主和皇后的伤害怀着暗暗的自责,他开始明白,那些所谓的羽化登仙,不过是方士们编纂的诳言而已。

公孙卿死了,他要是活着,朕一定要用他的头祭奠嬗儿母子。

抚今追昔,他感喟一代代人的风景。回眸身后的田千秋、上官桀、桑弘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完成立嗣的大计。

“朕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刘彻用这样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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