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很不自在,想着法儿为自己寻找台阶:“微臣听那声音,可真像太主哦!”
从长公主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春风过滤和花香漂染了的,她感慨道:“此次卫青被封为大将军,都是两位大人的功劳,这个本宫心里有数。本宫早就听说公孙大人学富五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讨教,现在您做了丞相,怕是以后打扰您的时候就多了。张大人也是处事干练,雷厉风行,是朝野闻名的。有两位大人辅佐皇上,大汉社稷必定稳如泰山!”
老谋深算的公孙弘并没有被长公主的香风吹晕,她的每句话里都藏着即将提出的诉求。
酒热好了,菜上齐了。公孙弘却十分惊异,他不知道长公主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自己和张汤的嗜好的,案几上的每一道菜肴都是他们平日里喜欢的。看来,即便是皇宫里长大的公主,在这些方面也总能表现出她们的细心和智慧。
两人身边都站着一位窈窕婀娜的丫鬟,负责为大人们添酒上菜。虽然主宾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长公主的彬彬有礼使宴会的气氛分外活跃。
长公主首先恭贺道:“本宫代大将军恭喜公孙大人升任丞相。”
“一切仰赖皇上圣德。”公孙弘还礼道。
“那就请两位大人为皇上满饮此杯。”长公主工于心计,她不露声色就强调了自己与皇上的关系。她这是告诉他们,这刘氏的江山也有她一份,他们做的是皇上的官,也是她的官。
公孙弘听懂了这曲折的意思,顺势举起手中的酒道:“臣恭祝卫大人荣升大将军!”
张汤在一旁跟着敲边鼓道:“大将军统率三军,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长公主的脸上立时笑出了一朵花。她再次举杯,感谢两位大人光临。这样杯来盏去,几个回合,宾主都有些脸上发热。
“本宫府中歌伎个个貌若天仙,能歌善舞,不妨让她们来为两位大人助助酒兴如何?”长公主说着,就拍了拍巴掌,只听见后厅乐声袅袅,一群舞者似春燕一般地飘到了庭前。一个个目光涟漪,口含丹朱。尤其是那长长的舞袖,让公孙弘和张汤看得眼花缭乱,心旌摇荡。
待一曲舞罢,姑娘们缓缓退场的时候,她还看见公孙弘和张汤的目光一直追着她们的背影,好久都没有转过来。长公主的心笑了,她很是得意,哼!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没有猫儿不吃腥的,连眼前这行将就木的老儿也一样馋嘴。
她用筷子点了点案几,轻轻地喊道:“大人!”
“大人!”
公孙弘猛地醒悟过来,尴尬道:“公主是在叫微臣么?”
“呵呵呵……”长公主看着公孙弘的表情,掩着嘴笑。
公孙弘摸了摸胡须,迷惑不解地问道:“老夫脸上有什么污渍么,何以让公主见笑?”
“呵呵呵……”张汤不知长公主笑的原因,也跟着讪讪地笑着。
长公主止住笑声,娇喘吁吁地道:“两位……两位大人脸上落了桃花了,好艳丽啊!”
两位大臣脸上就挂不住了,只好尴尬地笑着,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长公主终于收住笑声,向他们两人问道:“这舞怎么样?”
两人赶忙回答:“好极了,真是美不胜收。”
“那这些姑娘们呢?”
“这……”公孙弘沉吟片刻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样说来,还是人比舞好了?”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是随着公主的意思,说说感觉罢了。”
“两位大人如果中意,随便挑选一个,本宫明日就送到府上去。”
公孙弘连忙推辞道:“公主取笑了,老臣偌大年纪,哪还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那张大人呢?”
“公主若有需要小臣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至于美人就免了吧!”其实,张汤的心里确实痒痒的,只是这样的艳事怎么好暴露在丞相和长公主面前呢!
“好!难得两位大人如此痛快!本宫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两位帮忙。”长公主说完,就拍了三下巴掌,只见翡翠带着三位公子和乳娘进来了。
公孙弘一见这情景,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暗暗与张汤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喝着酒。
果然,长公主将儿子一一介绍给两位大人后说道:“大将军不在府上,本宫本意是想请犬子代父亲敬酒,无奈他们年纪尚小,只好由翡翠以他们的名义为大人斟酒了。”
公孙弘不得不承认这个皇家女人的绝顶聪明,她在实现自己目的的时候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他心里早已决定,与其曲曲折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为自己今后在朝中周旋留下进退的空间。
只听公孙弘一声惊叹,将张汤的眼神吸引过来:“张大人!你看到没有,有道是将门出虎子。看看三位公子,一个个虎头虎脑,目光炯炯,公主这是为我朝生了三位大将军啊!”
张汤频频点头道:“丞相慧眼,下官斗胆说一句,丞相何不奏明皇上,为公子们讨个爵位呢?”
长公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欲露还掩:“真要如此么?他们都还是孩子呀!”
“孩子怎么了?有道是三岁看老,依老臣看来,三位公子将来必成大汉的栋梁。老臣明日就奏请皇上,封三位公子为列侯。”公孙弘很自信地说道。
话说到这里,双方的意思都在这歌舞酒香中达成了默契。长公主不等张汤说话,就趁热打铁地将宴会推向了第三个高潮。她纤细玉润的双手又轻轻拍打出清脆的节奏,府役们进来了,他们抬着两个箱子。
“公主这是……”
长公主并不答话,对府役道:“打开!”
“哦!是金子……这个!公主如此,令微臣……”面对眼花缭乱的金子,在朝堂上因素食布衣而被汲黯批评的公孙弘,一脸的不自在。
张汤见状,忙在一旁道:“公主盛意,却之不恭,恩师还是……”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却见府令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道:“黄门总管包公公来了。”
长公主皱了皱眉头道:“大将军在前线,他来干什么?”
她让府役们将金子收起来,笑盈盈地对公孙弘说道:“改日本宫差人专程送到府上。”
客厅刚刚收拾好,包桑就进来了,他隔着老远就喊道:“哎呀!丞相大人,皇上命咱家宣大人进宫,大人倒躲到这里来了。”
公孙弘忙道:“皇上宣召老臣,不知有何要事?”
“皇上口谕,请丞相直接前往涉安侯府,于单病危,皇上已先行看望去了。”
包桑说着话,就转身朝府外走去。公孙弘不敢怠慢,暗暗向张汤使了个眼色,径直上车跟着包桑直奔涉安侯府。
刘彻的车驾已经到了。两人见了皇上,公孙弘就要请罪,就被刘彻冷眼制止了。
这时候,淳于意从内室出来,刘彻上前问道:“怎么样?……”
淳于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陛下,涉安侯病入膏肓,恐怕……”
“但说无妨!”
“恐怕过不了今日。”
这时候,吐突狐涂从内室出来禀奏道:“侯爷有话要对皇上说。”
公孙弘忙道:“皇上龙体,岂可近得病人,请允准微臣入内。”
刘彻摆了摆手道:“于单是按隆虑阏氏的旨意降汉的,朕视他如同亲外甥,岂能在他弥留之际,避而不见?”
于单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坐在面前的刘彻,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而眼角却淌下两行泪水。
“皇上!”
刘彻拉起于单的手,轻声问道:“爱卿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于单喘了口气道:“臣在匈奴时,多蒙阏氏关照,关键时刻得阏氏指点,臣得以降汉。臣本当报效社稷,殊料天不容臣,每思及此,臣愧不堪言。”
一个行将远去之人,尚思报效朝廷,这让刘彻为之动容,忙劝道:“爱卿何出此言?爱卿降汉,就是大汉功臣。”
“臣将不久于人世,因此臣有一言启奏皇上,不知可否?”
“爱卿有话尽管说。”
于单看了看身边的丫鬟,丫鬟忙端水准备过来,却被刘彻接了过去。
水顺着刘彻手中的勺子,缓缓流进于单的口中,他火烧般的心肺顿时清爽了许多,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精神也振作了。他的脸颊泛起两团红晕,竟然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淳于意知道这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忙提醒道:“侯爷有话就快对皇上说。”
“皇上!”于单紧紧抓着刘彻的手道,“伊稚斜倒行逆施,残害阏氏,罪不容赦。然臣不忍看生灵涂炭,请皇上开恩于匈奴百姓……”
于单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地弱了,那双满含期待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他疲倦地躺在榻上,眼睛仍然睁着,似乎还在等着刘彻的回答,似乎在望着千里之外的草原。吐突狐涂上前轻轻地顺着额头抚摸,于单才闭上了眼睛。
“难得他对大汉一片忠诚,对匈奴百姓一片情意。”
刘彻亲自为于单喂水,这是公孙弘没有想到的。他一时还不清楚,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一位流亡的匈奴太子。他急忙上前请示:“侯爷的丧事如何办理,还请皇上明示。”
刘彻从榻前站了起来,对公孙弘道:“依照匈奴单于之礼厚葬!待朕驱除伊稚斜后,就送他回归故里,与军臣单于葬在一处。对了!让刘怀前来为涉安侯送行,毕竟他们是兄弟。”
第二十五章 大将军负重出京
朝会结束以后,董仲舒并没有马上离开未央宫。
尽管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岁首的气候已寒意潇潇,可董仲舒跪在宣室殿前等待皇上时,却已是汗水涔涔。
他心里乱极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期盼了多年,却会盼来这么一个结果。
终于,刘彻朝宣室殿走来了。
隔着老远,刘彻就发现了他,忙道:“哎呀!如此寒冷,爱卿偌大年纪,如何受得了?有事快随朕到殿里去说吧。”
董仲舒一进宣室殿又跪倒了:“请皇上饶了老臣吧!”
“这是为什么?”刘彻一脸的疑惑。
董仲舒双唇嗫嚅,心怦怦地跳,不知道该怎样向皇上表达此时的心境。
前几天,他接到皇上要召见的消息,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
自议论辽东高庙灾异而险些丢了性命,他就一直赋闲在家,靠书籍消磨时光。而这个时候,皇上的一道口谕让他又感激涕零。
皇上没有忘记他,终于在十一年后,用恩泽滋润了他干裂的心。
他让夫人从衣柜里翻出当年的朝服,一直深情地摩挲着,嘴里反复念叨的就只有一句话——皇上圣明啊!刚刚寅时三刻,他就起了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着,面对皇上时,他该说些什么。
可是皇上并没有留他在京城的意思,而是把他任命为胶西王相。
他已经辅佐过一个素骄好勇的江都王,那些年他是怎样走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又要去伺候一个杀人如草芥的胶西王,这与在刀刃上过日子有什么区别呢?
不!他宁愿继续赋闲,也不愿再以衰老之躯外放他乡了。所以他此刻恳请刘彻撤回成命。
“唉!丞相之所以提议爱卿任胶西王相,也是考虑到你治理江都的政绩嘛!”
“臣感激皇上的厚爱,然臣已年届五旬,体弱多病,再也没有当年赴江都时的锐气了,臣……”
“哦?这一点朕倒是疏忽了。依爱卿之学,做个太常最为合适,可眼下太常一职已经有人,恐怕……”
董仲舒明白皇上的意思,太常寺人满固然不假,可皇上最担心的恐怕还是自己执着天人感应之说,会拿了灾象变异来约束他的行为。因此在宣室殿前等候皇上的时刻,他早已想好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茂陵。
十五年了,迁到茂陵的人口已达到十数万户。当初那个小小的茂乡因为一座皇陵而成长为一座繁华的大城。朝臣们也对移居到皇陵脚下,沐浴皇家恩泽而趋之若鹜,皇上也很自然地把迁居茂陵视作是对朝廷的忠贞。
“臣以衰朽之身而无以报皇上瀚海之恩,每思及此,愧不堪言。臣恳请皇上允准臣移居茂陵,潜心著述,以彰圣德。”
“爱卿快快平身,有话站起来说!”
董仲舒头抵着大殿的地砖道:“只有皇上理解了臣的苦衷,臣才敢起来。”
“好!朕就允了爱卿的奏请。这样也好,朕到茂陵时也可以与爱卿一起谈论学问。”
皇上的开恩让董仲舒满怀感激,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说道:“谢皇上隆恩。”
董仲舒出殿去了,从此也彻底断了仕途之念。走下殿前的阶陛,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冬日的太阳把他的身影映在地上,有些瘦小和佝偻。他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
刘彻望着董仲舒离去的背影,思绪好久都没有转回来。而此时,包桑又进来奏道:“皇上,大将军求见。”
这真是奇了,有话不在朝堂上说,偏偏都寻到这宣室殿来。刘彻坐到御案后面,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卫青一进殿就“扑通”跪倒在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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