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头面色微变,谄笑道:“高公子果然好眼光,这是本人祖上留下的,枪柄由铁木反复浸泡桐油,历经三年才制成,比铁要轻一些,但坚硬程度却不遑多让,柔韧性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不凡双手略一用力,那根铁木枪便变成了一个圆弧,竟然没有折断,一松手,枪身嗡的一下便弹直了,枪头划出一道凛凛寒光,不由脱口赞道:“好枪!”
“不值什么,高公子要是喜欢便尽管拿去用。”老赵头很识趣地道,但眼神却有些不自然。
高不凡笑了笑,把铁木枪随手放下,淡道:“本人不会使枪,也不习惯夺人所好,好意心领了,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老赵头暗松了口气,干笑一声道:“高公子过谦了,武艺到了高公子这种程度,摘叶飞花都能伤人,用什么兵器其实都一样。”
“浮夸了,不过你倒是挺会说话的,话说你真叫老赵头?”高不凡略带玩味地睨着老赵头。
老赵头心中一凛,陪笑道:“实不相瞒,小的其实叫刘武周,河间郡景城县人氏,原在杨太仆手下担任队正,兵败后走散了,便加入到周顺的麾下,周顺见小的身手还算不错,便让在下担任斥候负责探路,谁知竟然遇上高公子等人,由于天黑看不清,阮小富这混蛋一时紧张放箭,以至发生了误会。”
老赵头口中的周顺就是被裴行俨宰了的那名旅帅,相当于百夫长,从八品上,属于中低级军官。
“你叫刘武周?”高不凡不禁意外地多看了老赵头一眼,记得隋末群枭当中好像也有一个叫刘武周的,为了和李唐争天下,勾结突厥人南下中原,不过最后还是被李唐灭了,这是碰巧同名同姓,亦抑就是此人?
刘武周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狐疑,陪笑着问:“莫非高公子听说过小的?”
高不凡摇头道:“倒是未曾,不过武周这名字起得不俗,想必令尊也是个有学问的人。”
刘武周连忙谦虚道:“高公子谬赞了,我刘氏一族在河间郡倒算得上是大富之家,只是名气远不及渤海高氏,在下自小游手好闲,好舞枪弄棍,被族人瞧不起,甚至被家兄羞辱,一气之下便离开家乡投效到杨太仆名下,誓言混出个名堂,岂料这次随军东征高丽,非但未立寸功,反而成了一名流落异国乡的溃兵,真是一言难尽。”
高不凡闻言便更加肯定了几分,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就是隋末群枭中的刘武周了,也不出奇,夏王窦建德不也是泥腿子出身?正所谓英雄莫问出处,枭雄起于微末,这个刘武周相貌不俗,行事果决,有野心,还能低头装孙子,日后混出名堂来一点也不奇怪。
“老刘不必气馁,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想必老刘日后会大有作为的。”高不凡微笑道。
刘武周微愕,讪笑道:“高公子见笑了,若高公子看得起,在下愿追随骥后效力。”
高不凡一听便知刘武周误会自己要招揽他了,于是淡笑道:“在下只是一介白身,承蒙诸位弟兄信任推举为首,只不过暂时充当话事人,等回到大隋便功成身退了,追随骥后什么的话休再提起,免得引起误会,不过,如今这形势,大家当同心协力才有机会渡过辽河返回大隋。”
刘武周立即一脸佩服地道:“高公子一片赤诚高义,实乃我辈之锴模,正所谓英雄莫论出身,能者多劳,高公子虽然是一介白身,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大家理所当然听从您的调遣,武周自然也不例外。正如高公子所讲,如今这形势,大家自当戮力同心才能渡河回国。”
不管刘武周此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他的表情和语气还是十分诚恳的,高不凡也懒得去揣摸,只要这家伙听从调遣就行,于是微笑道:“老刘倒是深明大义,既然如此,你继续担任队正一职,负责统率五十人。”
刘武周暗喜,连忙道:“只要高公子信得过在下,在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不凡立即打断道:“那倒不必,做好自己本份就行,不过本人丑话也讲在前,像之前虚报人数这种小把戏,本人不会再追究,毕竟此前你我是是敌非友,但从现在开始,你老刘若敢跟我玩心眼,就别怪本人翻脸无情了。”
刘武周心中一凛,讪讪地道:“在下不敢!”
第156章 好战分子
是夜,又下起了大雨,破房子终究是破房子,虽然经过简单的修缮,但屋顶依旧四处漏水,仿佛置身于水帘洞中,房间的地面被滴得湿漉漉的,唯有墙角附近的一块干燥的净土勉强可以栖身。
此刻,墙角边的干燥地面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高不凡和裴行俨两人盘膝对面而坐,二人的面前摆放着一碟炒得金黄的知了猴,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另外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茶水,里面漂着一些切成丝状的碧绿茶叶,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没有茶香,也不知是什么茶。
高不凡笑了笑道:“条件简陋,没有酒肉待客,就地取材弄了吃喝,倒是让裴兄见笑了。”
裴行俨摇了摇头,讶然地道:“见笑倒是不会,只是没想到高兄竟有如此手艺。”
“是线娘的手艺,我充其量只是提供了一点技术指导,不敢居功。”高不凡坦然道。
裴行俨稍琢磨了一下才会过意来,笑道:“高兄用词不拘一格,总能让人耳目一新,害行俨白白浪费了许多脑细胞。”
高不凡不禁哑然失笑:“没事儿,脑瓜子只会越用越灵光,就好比刀剑,经常打磨才会锋利,长时间不用反而会生锈,你看你现在不是学东西挺溜的嘛,连脑细胞这词儿都会用了。”
裴行俨点了点头:“用高兄的话来说,行俨这是涨姿势了。”
高不凡差点绝倒,没想到这位在史书上号称万人称的猛将竟有如此诙谐的一面,指了指那碟香喷喷的知了猴道:“尝尝吧,这玩意不仅味道一绝,而且营养价值很高。”说完夹了一只丢进嘴里,嚼得嘎崩脆。
裴行俨本来还有点犹豫,见到高不凡吃得香,便忍不住夹了一只来尝,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停不下来了,两人你来我往,风卷残云般把一碟知了猴扫荡一空。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碟子,裴行俨有点意犹未尽地问道:“这是什么虫子?看着挺恶心,吃起来却极美味。”
高不凡微愕,脱口道:“裴兄没吃过知了猴?”
裴行俨摇了摇头,他的身份背景虽然远不及李一这种顶级门阀公子,但好歹也出身于武勋世家,家境富裕,衣食无忧,没吃过知了猴这种接地气的食物也不出奇。
高不凡不由暗暗感叹穷文富武,介绍道:“知了猴即是幼蝉,在长出翅膀前都深藏在地底下,如今还不是知了猴大量破土的月份,这些都是大家修缮房屋时碰巧在地底下挖出来的。”
裴行俨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再去搞些来,这么点儿塞牙缝都不够,不过瘾。”
高不凡好笑道:“算了吧,外面下着大雨呢,喝口茶解解腻,这玩意吃多了容易上火,桑叶茶正好有败火的功率。”说完端起来碗喝了一口。
裴行俨闻言也连忙端起那碗桑叶泡的茶一口喝光,摇头道:“味道太寡淡,喝着没劲,等回到大隋,在下请高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再点几名粉头一旁侍候着,那才叫爽!”
“那就一言一为定了。”高不凡笑了笑,隋唐时期还不流行冲泡茶,一般是煮茶饼,研磨成粉沫后连渣喝掉的那种,所以口味比较重。
这时一声重重的咳嗽从隔壁传来,警告的意味甚浓,裴行俨机灵灵地打了寒颤,低声道:“倒是忘了隔墙有只小母老虎,看来粉头是不能点了。”
高不凡不禁莞尔,记得当初在蓨县城中初遇窦线娘时,这小妮子就是个典型的小辣椒,失忆之后性格大变,现在记忆恢复了,但在自己面前仍然像小鸟依人一般乖巧,不过也仅限于在自己面前,面对其他人时这小妮子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双手一叉腰,杏目一瞪,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都鲜有人敢惹。
当然了,大家之所以让着她,一部分是看在高不凡的面子上,更多的却是长相和性别优势,毕竟一帮大老爷们也犯不着跟仙女似的小姑娘置气,而窦线娘自己也知进退,往往见好就收,即使偶尔无理取闹一下,大家都乐意包容她的小性子。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高不凡给裴行俨续了杯桑叶茶,一边正容道。
裴行俨点头附和道:“确实不对劲。”
“哦,哪不对劲?”高不凡反问。
“高句丽人不对劲啊,咱们灭了两支高句丽骑兵,明明跑了十几个,本以为对方会大举追杀,结果连续三天都没动静,太反常了。”裴行俨皱着道:“难道高兄说的不是这个?”
高不凡眼中闪地一丝赞许,看来这个裴行俨不仅有勇,而且还是挺细心的一个人,点头道:“原来裴兄也察觉到了,从明天起,把咱们探路的斥候再放远十里,不仅前方,左右和后方都要派出斥候。”
裴行俨皱眉失声道:“有这个必要吗?”
高不凡郑重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总觉得高句丽人在憋着坏。”
裴行俨点头道:“说的也是,那我明天就安排下去,对了,咱们现在人数多了一倍,现有的粮食只能支撑个七八天,而伐木做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得多弄些粮食来才行。”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食,一旦断粮,军队必然一触即溃,甚至不触即溃。高不凡本来就是军人出身,自然知道后勤供应的重要性,点头道:“是得多弄点粮食,只是上哪弄去?距离你们上次伐木作舟的地点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即便沿途有三两个村镇,想必能弄来的粮食也不多。”
裴行俨舔了舔嘴唇道:“我正好知道一处地方有粮,而且管够,就是那地方不太好打。”
“在哪?”高不凡心中一动,连忙把地图取了出来。
裴行俨凑近前,目光飞快地扫过,然后手指一指地图上的某处道:“大概就在这里。”
高不凡目光一闪,裴行俨所指的这个位置在西南侧,目测距离伐木作舟的地点有近六十里,距离此地的位置也差不多,于是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所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粮食?”
“这是高句丽军队的一个驻所,也是一个临时补给点,处于新城和辽东城之间,方便沿河一带巡防的高句丽军队补给物资,这是我们之前乱闯时无意中发现的。”裴行俨解释道。
高不凡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是补给点,那肯定派有重兵把守。”
裴行俨点头道:“我曾经观察过,那里约有千来人把守。”
高不凡沉吟道:“千来人……有点多了,咱们很难吃得下,弄不好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行俨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虽然有四百多人,但有过半数是新加入的溃兵,这些人打顺风仗都未必好使,就更别说让他们打攻坚战了,更何况这个据点里的敌人是己方的数倍,简直就是以卵击石,所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高兄说得是,也罢,咱们的粮食还能坚持七八天,沿途再抢几个村庄,勉强应该够了。”
高不凡微笑道:“力敌固然不行,但咱们可以智取。”
裴行俨眼前亮,脱口道:“莫非高兄有妙计?”
高不凡不置可否地道:“裴兄先说说那里的情形再从长计议。”
裴行俨精神一振,介绍道:“高句丽人把据点建在一条河边上,水陆交通都十分方便。”
高不凡闻言笑道:“水陆交通方便的方必然易攻难守,这就是所谓的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也。”
裴行俨佩服地道:“正如高兄所料,那里地势平坦开阔,的确易攻难守,不过高句丽人想必以为咱们这些溃兵不敢来犯,所以连防御工事都修得十分敷衍。”
高不凡暗道,那肯定啦,人家派了一千多名重兵把守呢,那些饿得手软脚疲的溃兵即便刚好路过,逃命都来不及了,那里还敢乱打主意,不是谁都像咱们这两个奇葩,胆大包天!
高不凡听裴行俨详细叙述完这个高句丽驻所的情形,心中已经有七八分把握了,当即拍板道:“这么一块肥肉放在嘴边,不吃白不吃,打!”
裴行俨闻言大喜过望,脱口道:“高兄,我果然没看错你,有种!”
高不凡道:“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识之意。
“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先行前往查探情况。”裴行俨兴奋地站了起来,一头便扎进屋外的大风大雨中。
高不凡哑然无语,有些人嗜赌,有些人好色,裴行俨这小子显然是个好战分子,看得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