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门侍郎裴矩不知为何,表情有点惊诧,李浑和李敏叔侄面无表情,至于樊子盖这头老狐狸则眼光光地盯着自己左手小指,仿佛在欣赏一篇绝世好文章似的。
杨青若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既担心又有点欣慰,还有一点点骄傲。
担心,自然是担心皇上会发怒,然后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倒大霉!
欣慰,则是高不凡委婉劝谏了皇上施仁政,这是为大隋江山“着想”的表现,杨青若是坚定的保皇党,所以感到非常欣慰了。
骄傲,自然是为某人的勇气和机智而骄傲了,别人都不敢干的事某人干了,而且干得很漂亮。
良久,杨广才面无表情地道:“高郎将退下吧。”
高不凡暗松了口气,其实他也很紧张,还好,杨广没有当场大发雷霆,也罢,该做的自己也做了,至于能不能改变杨广的心思,挽救几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高不凡躬身一揖退了回去,宇文化及和李浑李敏叔侄自是大失所望,虞世基倒是无所谓,他跟高不凡没有利益冲突,他只是杨广最忠实的狗,既然杨广没发怒,他自己不会对高不凡呲牙。
杨广冷冷地扫了一眼还瘫软在地的临清县令崔武,摆了摆手道:“罢了,朕并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放了他吧,革除临清县令一职,赶下船去!”
崔武捡回一命,哪里还敢多言,连忙叩首谢恩,离开时向高不凡投来了感激的眼神,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看在崔护的份上,他又怎能见死不救,所以刚才才冒险发笑引起杨广的注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急中生智吧。
杨青若惊喜不已,皇上竟然饶过了崔武,那么意味着他已经听进去了,也就是说那几十万领过杨玄感粮食的百姓有救了,正如佛家所言,功德无量啊!
此时,外面的秋雨竟然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击着船顶,又如万箭齐发落在河面上,激起万千涟漪。
皇上睨了高不凡一眼,淡道:“近日秋雨绵绵,恼人得很,高郎将诗才了得,此情此景,不若作诗一首来解解闷?”
高不凡很是无语,他都有点怀疑杨广已经精神分裂了,刚才还杀气腾腾要砍人,一转眼又让自己吟诗作对,当真是喜怒无常,不过,杨广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却让高不凡警惕起来,脑子飞速运转,琢磨杨广此举的用意。
杨清若不免又担心起来,美眸一转道:“皇上,青若倒是得了一首,不若由青若先来,权当抛砖引玉。”
萧皇后笑道:“倒是忘了青儿……青若姑娘也是个才女,皇上,就由青若先来吧。”
杨广只好点了点头道:“也好,若真作得好,朕有赏!”
其实杨广之所以命高不凡作诗,倒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更不是给机会高不凡表演,实际只是想寻个由头敲打高不凡一下而已。
还是那句,杨广不喜欢太过聪明的臣子,高不凡讲了个笑话,拐了一个大弯来劝谏的方式很聪明,杨广虽然听进去了,也饶过了崔武,但这也让杨广有点不爽,他是九五至尊,不乐意自己的言行被臣子所左右,所以他要敲打高不凡,让这小子识得厉害,以后少在自己面前自作聪明。
由此可见,杨广个性确实有点偏执,刚愎自用的评价是跑不掉了,否则也不会干出三征高句丽的事来,事实上杨广还想来个四征,只不过那会大隋国内的情况已经烂透了,杨广实在无力再发动第四次东征,所以只有作罢!
这时,只听见杨青若徐徐吟道:“秋雨啸啸催早寒,孤雁翅湿高飞难。龙舟过处见白日,泥污后土刹时干。”
高不凡不由眼前一亮,青若这小醋坛子才情不浅啊,也对,若没点本事如何扮演得了才貌双绝的公孙大家。
杨广亦禁不住捋须赞道:“好诗,当赏!”
杨广擅长文辞,诗也写得很好,只是不喜欢别人盖过他的风头,但是杨青若是女子,还是他的侄女,自然是例外,所以不吝赞美!
杨青若瞥了一眼一脸“惊艳”之色的高某人,既好笑又有点得意,拱手道:“本姑娘献丑了,高郎将还请赐教!”
“不敢不敢,在下才疏学浅,远不如青姑娘,还是不献丑了吧。”高不凡连忙道。
杨广淡道:“高郎将能作出《把酒问月》如此佳作来,又岂会是才疏学浅呢,速速作来,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当罚!”
高不凡弱弱地问:“那臣能不能认罚?”
在场所有人都差点一头栽倒,杨广愕了一下,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脸色一沉道:“不能!”
高不凡只好搜尽枯肠,硬着头皮吟道:“凭轩望秋雨,凉入暑衣清。极目鸟频没,片时云复轻。沼萍开更敛,山叶动还鸣。行客秋江上,萧萧故园情。”
这首温八叉的《细雨》很有意蕴,中规中矩,不算差,但也不算太过出彩,高不凡改了几个字吟出来倒是正好合适,既不出风头,也不丢人。
果然,杨广琢磨了片刻,也寻不着不妥的地方来敲打高不凡,再加上杨青若突然掺和,分明有回护的意思,所以杨广整高不凡的心思也谈了,就当给青若这妮子一点面子,所以点了点头淡道:“尚可,只是要拿到朕的赏还是差点意思!”
“臣才疏学浅,惭愧!”高不凡连忙躬身道,他只想着蒙混过关,哪在乎杨广的赏赐,真要“作”一首惊艳的出来,只怕你老人家又不高兴了。
杨青若若有所思地瞥了高不凡一下,其实温八叉这首《细雨》还是很有味道的,并不知杨青若那首差,而且,杨青若并不相信高不凡作不出更好的来,眼下估计只是不想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太突出,所以藏拙了,哼,总算这家伙学聪明了一会,若又作出《把酒问月》这样的惊艳佳作,只怕皇上听了心里更会不舒服了。
有惊无险又过一关,不过此时的高不凡也总算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
第385章 李老板和杜老板
武阳郡,馆陶县城。
秋雨仍在飘飘洒洒地下个不停,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在凹凸不平的石卵街道上摔得粉身碎骨,然后汇成一汪一汪的水坑,不断地往外溢,最后渗进街边的暗渠中。
临街的一家简陋的面食小店里,铁锅的水已经被烧开,雾气弥漫,一名长得很有个性的妇人正在下面条,屁股硕大无朋,能堵住大水缸的那种,两条腿又粗又短,再加上嘴角边上那颗指头大的黑痣,以及肥厚得香肠似的嘴唇,仿佛是从卡通片里面走出来的人物。旁边灶台前和面的汉子又高又瘦,八字眉,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样子两人还是夫妻,倒也是绝配。
外面下着冷雨,街上行人稀少,面食店里的客人自然也不多,只有一桌三人,两男一女,为首那名青年穿着一身灰色布衣,约莫二十许岁,皮肤黝黑,生得轮廓分明,鼻子又高又直,唇线同样笔直,令其看上去十分硬朗,而且不好惹。
布衣青年的左手侧坐着一女子,身材苗条,但某些地方却十分饱满,雪肤凝眸,容貌姣美,正低声地和布衣青年说着话,眸光潋滟,温声细语,显然关系不一般。
同桌的另一名汉子身形较为高大,但长相就相对潦草了一些,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目光总是往街上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如果高不凡在此,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三位正是当初在高鸡泊附近试图敲他闷棍的李子通、乐伯通和崔诗瑶。
这“闷棍三人组”出现在运河边上的馆陶县城,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崔诗瑶瞥了一眼正在下面条的大屁股女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卑夷和嫌弃,有点不满地低声道:“李大哥,杜伏威也太抠门,竟然约咱们来这种邋遢地方见面,光看着就倒胃口。”
李子通和乐伯显然通对这位崔大小姐的脾气早习以为常了,前者温言笑道:“这里的确简陋了些,但诗瑶若认为杜伏威抠门,那就大错特错了,此人向来豪爽,待人极为慷慨,之所以选择这里见面,正是因为这里偏僻不起眼,而且横街窄巷比比皆是,一旦有事亦可以从容退走。诗瑶既然嫌弃这里邋遢,那就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待见完了杜伏威,李大哥再带你去干净的酒楼用餐。”
崔诗瑶点了点头甜笑道:“好吧。这里的东西人家还真的吃不下。”
二人正小声地聊着天,乐伯通忽然目光一闪,食指不着意地轻敲了敲桌面,崔诗瑶和李子通二人立即警惕地停止了谈话,目光朝门外望去。
只见萧萧的秋雨中,两名戴着斗笠的汉子踩着水沿街行来,径直停在面食店的门前,由于斗笠压得极低,所以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两位客官,要吃面条吗?”正在和面的高瘦男热情地招呼道。
两名大汉没有回答,径自迈入店中,并脱下了斗笠,高瘦男登时吓得打了个突,暗叫一声我的妈呀,哪来的两个强人?
只见这两名汉子的年纪均差不多,三十上下,其中一人留着短须,一条可怖的刀疤从右眼眉斜斜划过鼻子的山根,一直延伸到左目的泪膛之下,一看就不是善茬,而另一名汉子脸上虽然没有刀疤,但是生得豹头环眼,狮鼻阔口,睥睨间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胖妇人偷偷踹了一脚自家男人的脚后跟,笑容可鞠地道:“两位大爷吃面啊,快里面坐!”
“刀削面?”刀疤脸笑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平添了几分狰狞之意。
胖妇人陪笑道:“俺家不卖刀削面,只有面条和煎饼。”
“那就来两碗面条,十只煎饼,还有大葱!”豹头男子笑了笑道,声音竟然十分温和。
“好哩,两位大爷稍坐,马上就好。”胖妇人十分殷勤地擦干净一张桌子,但是两名大汉却径直走向李子通他们那一桌,胖妇人这才意识这几位估计是一起的。
此时,李子通已经长身站了起来,拱手朗声道:“辅兄,久违了。”
刀疤脸目光飞快地扫过崔诗瑶和乐伯通二人,点了点头,向豹子头介绍道:“杜老板,这位就是小弟跟你提起过的李子通李老板,李兄,这位是俺大哥杜伏威杜老板。”
李子通笑道:“久仰杜老板大名!”
“不敢当,在下亦是久仰李老板大名。”杜威微微含首,一屁股便在李子通的对面坐下,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崔诗瑶一眼,似乎对美女并不感兴趣。
这让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崔五姑娘有点不满!
刀疤脸叫辅公佑,他倒是对崔诗瑶很感兴趣,赤果果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崔诗瑶的胸前流连,笑问道:“李老板,这位姑娘面生得很,如何称呼?”
崔诗瑶厌恶地皱了皱眉,并且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子,让胸前的饱满尽量隐藏在桌沿的下方,呵呵,此女还真是矛盾,杜伏威连眼角都瞄一下她时,她觉得不满,结果辅公佑盯着她看时,她又觉得十分厌恶!
李子通微笑介绍道:“这位是崔姑娘,此次要用到的大船,便是崔姑娘提拱的。”
杜伏威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第一次正眼打量崔诗瑶,郑重地拱手一礼道:“崔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了不起!了不起啊!”
崔诗瑶心中得意,还有点兴奋,下意识地一挺胸,傲然地道:“杜老板谬赞了,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
辅公佑咕噜地吞了吞口水,竟盯着崔诗瑶身前挺拔的山峰移不开眼睛来。杜伏威抬手便在辅公佑的脑后拍了巴掌,骂道:“瞧你这出息,没见过女人的乃子。”
崔诗瑶登时窘得涨红了脸,羞怒交加,怒目圆睁,李子通也是面色微沉,露出了不悦之色,不过却暗暗按住了气得想掀桌子的崔诗瑶。
杜伏威拱了拱手,歉然一笑,大咧咧地道:“崔姑娘,李老板,实在抱歉,俺这兄弟比较好色,而俺的性子比较直,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在对不住。”说完又踹了辅公佑一脚,训道:“跟崔姑娘道歉!”
“没必要吧,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都是江湖儿女,又不是大家闺秀,何必那么多讲究。”辅公佑满不在乎地道。
杜伏威大怒,扬手便欲大耳刮子扇,辅公佑连忙道:“别动手,俺说就是了,崔姑娘,对不住!”
崔诗瑶冷冷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李子通在桌下按着,以她的大小姐脾气,早就拔剑发飙了。
“滚那边去坐,面向门口,省得嗝应人。”杜伏威一指旁边的桌子喝道。
辅公佑被训得孙子似的,却也不生气,老实地坐到旁边另外一桌去,还用后背对着这边。
杜伏威这才呵呵一笑道:“让三位见笑了。”
崔诗瑶神色稍缓,对这位言语粗鲁的杜老板竟生不起气来,甚至觉得对方直率得有点可爱。
李子通略带讽刺地道:“杜老板果然人如其名,威风得很呐!”
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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