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若并未使用飞羽卫的特权,而是和高不凡两人牵着马,规规矩矩地跟在运送粮食的车队后面排队进城,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来到城门口处,杨青若表明身份,负责查验的军官一见那块腰牌,顿时面色也变了,连忙示意麾下的士兵放行。
高不凡和杨青若两人正要牵马入城,忽见一辆马车从城门洞中驶了进出来,马车的门帘由于颠簸瞬间打开了一道缝,高不凡眼尖,发现马车内坐着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不过没等他反应过来,这辆马车已经径直驶过去了。
杨青若正牵马前行,见到高不凡放慢脚步,还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不凡一时也想不起来马车内坐的人是谁,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二人进了城门,重新上马,沿着直街往皇城的方向而去,路过北市的时候,正好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婢女挎场着一只篮子行出来。
“咦,这不是高长卿公子吗?”婢女见到高不凡和杨青若骑马从街上驰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抻长脖子张望了许久,直到二人消失在长街,这才挽着篮子穿过街道,往城南的永兴坊而去。
此女不是别个,正是长孙无垢的贴身婢女侍书,此番前往北市是为了给自家姑娘购入一些刺绣用的材料,只是近段时间洛阳的物价飞涨,粮食几乎一天一个价,就连布匹丝线也涨了五成有余,侍书实在买不下手,思量再三,最终咬牙买了三尺丝绸和数匝彩线,结果刚从北市出来便遇见高不凡骑马经过,自是有些好奇。
“怪哉,高公子不是去了涿郡任职了吗?咋这个时候回洛阳了?跟他在一起的女子又是谁?”侍女一边琢磨着,回到永兴坊高士廉家中,挽着篮子腾腾腾地跑上了阁楼。
第355章 锦口绣心
时值六月盛夏,虽然已经接近傍晚时份了,但太阳还是老高的,天气炎热,阁楼正好被西斜的太阳照着,更是酷热难耐。
长孙无垢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色百褶薄裙,上身外罩一件湖绿色的背心,左手揍着一卷书在窗边闲读,右手团扇轻摇,黛眉弯弯,明眸善睐,嘴角含笑,肤若新剥荔枝般凝润光泽,气质温婉恬谈,在这酷热的盛夏中,娴静得犹如一朵临风绿荷,让人耳目一新,心境莫名的平静。
阁楼的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挽着篮子的婢女侍书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就好像一粒石子抛入了莲池中,倾刻打破了这份美好的宁静。
“哎哟,这天气,婢子都快热死了。”侍书放下篮子,一边使劲地扇着扇子,一边用手帕擦拭那满头大汗。
长孙无垢搁下书卷,恬然道:“心静自然凉,你要是说话走路都从容一些,自然就不那么热了。”
侍书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咕噜咕噜地喝光,这才道:“婢子可没有姑娘这般好性情,这阁楼一到下午就热得蒸笼似,亏得姑娘你还在这里坐得住,要不让夫人跟舅娘商量一下,给姑娘换个地方住吧,仔细热出病来。”
长孙无垢蹙了蹙眉轻责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混话呢,舅舅家里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是有更好的,不用你提起,舅爹就给安排了,再说咱们如今寄人篱下,吃穿用度都要麻烦主家,应该常怀感激之心,而不是不识好歹,再提出一些非份的请求来,即便舅爹舅娘不嫌,下面的家相婢仆也会嫌咱们。”
侍书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叫冤道:“婢子只不过是担心姑娘身子,长此下去会焖出病来而已!”
长孙无垢摇头道:“我在这住得好好的,以后休再说这种混话,省得外人听到还以为咱们被主家待薄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就不美了。”
侍书有点惭愧地道:“好吧,是婢子考虑不周,以后都不提了。”
长孙无垢自然也明白婢子是为自己好,叹了口气歉然道:“侍书,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本可以留在长孙家的大宅里的,却跟着我们寄人篱下受苦,要不我禀明母亲,给你放良嫁个好人家去吧,反正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侍书顿时面色惨变,吃吃地道:“姑娘你要赶我走吗?”
长孙无垢连忙摇头:“不是的,你别多想,我只是不忍心再让你跟着我们过苦日子而已。”
侍书松了口气道,拍着胸口笑道:“吓死婢子了,婢子还以为姑娘要赶婢子走呢,姑娘都受得了这份苦,婢子又岂会受不了?婢子不走,除非姑娘赶婢子走,要不然婢子会侍候姑娘一辈子。”
侍书这丫头显然还是拎得清的,眼下虽然日子清苦了些,但是好主子更难得,像长孙无垢如此好脾气的主子,遇上了可是难得的福气,而且日子不会一直难艰的,四郎满腹才学,终有一日会出人投地,姑娘端庄贤淑,锦口绣心,日后也会嫁个好夫郎,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长孙无垢既好笑又感动,嗔道:“说的什么傻话,你总也不能一辈不嫁守着我吧。”
侍书笑嘻嘻地:“没关系,姑娘也总是要出嫁的,婢子虽不及姑娘的万一,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大不了给姑娘当个陪嫁丫头得了,以后既服侍姑娘,又侍候姑爷,岂不两全其美?”
长孙无垢脸蛋微红,啐道:“好不要脸的小蹄子,我得撕烂你这张嘴。”
侍书咯咯笑着躲到一边去,主仆两人打闹了片刻,长孙无垢身上也不觉微微出汗了,取出一条香帕出来擦了擦银月一般脸蛋,侍书赶斟了杯凉开水端上来,又给自家姑娘打扇子。
长孙无垢接过水喝了两口便不喝了,此女做事总是很有分寸,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日上生活的小节,都十分自律,颇如这凉开水,暑热天气,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固然很爽,但对肠胃肯定是不好的,又如吃饭,每顿她总是只吃个七八分饱。
所以说,长孙无垢是个很自律的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娴静,胸怀有度,也难怪能成为史上的一代贤后。
长孙无垢自己轻摇着团扇,问道:“东西可都买回来了,为何去了那么久?别不是又是心野了在街上瞎逛吧?”
侍书苦着脸道:“才不是呢,杨玄感在黎阳起兵造反了,听说很快就要打到洛阳来,如今这洛阳城中物价飞涨,最夸张的是粮食,面米均涨了一倍有余,就连绸布丝线也涨了五成,婢子逛了很久,实在买不下手,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扯了三尺丝绸,多了实在不敢买,怕砸手里了。”
长孙无垢不由皱起了黛眉,转身从梳妆盒里取出这数月来攒下的二十两银子道:“趁着天还没黑,找两个家丁帮你,到市场上多买些米面、咸鱼和薰肉回来!”
侍书愕然问道:“全买了?”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叛兵还没到,粮食价格已经翻倍了,等叛兵围城,只怕更加不得了,十倍起涨也是有可能的,趁着现在赶紧多囤些,以备不时之需。”
侍书肉疼道:“这些银子可是姑娘省了大半年才存下来的,要不留一半吧。”
长孙无垢嗔道:“傻丫头,钱银本来就是用来花费的,这些钱现在能买一头牛,再过几天恐怕连只羊也买不到了!”
侍书闻言顿时急了,接过银子便急急跑下阁楼去了,结果差点跟正在上楼的高氏撞了个满怀。高氏有点恼道:“你这婢子咋不长眼睛,风风火火的又去作甚呢?”
侍书吐了吐舌头,陪笑道:“夫人,对不起,婢子正急着上街买粮食呢。”
高氏奇道:“好端端的买啥粮食?家里没粮食吃了吗?”
侍书道:“叛军马上就要打到来洛阳了,如今市面的米面已经涨了一倍价,姑娘说还会涨很多,所以让婢子多囤些粮食,夫人,不跟你说,婢子赶时间,天黑就收市啦!”
侍女说完咚咚地跑下楼!
“哎,你哪来的钱买粮食……这死婢子,越来越没规矩了!”高氏话还没说完,侍书早已跑没了影了,只得愤然往楼上走去。
第356章 母慈女孝
高氏上了阁楼,长孙无垢已站起迎了上来,扶着娘亲的手臂笑道:“娘亲你咋上来了?”
高氏佯恼道:“你这妮子足不出阁,都不下来陪为娘说话,只好为娘上来了。”
时隔大半年,长孙无垢明显又长高了一截,个头几乎跟高氏平齐,再过半年就年满十四了,越发的亭亭玉立,明眸皓齿,身体的曲线也越发的明显了,充满了青春气息,母女二人站在一起,竟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长孙无垢扶着高氏坐下道:“娘亲这可冤枉女儿了,午后女儿已经下过阁楼给娘亲请安,可是娘亲恰巧去了那边陪舅娘说话,所以才未见着。”
高氏闻言白了女儿一眼道:“这阁楼上的午后热得像蒸笼似的,也不知你这丫头整天待在楼上作甚,仔细热出病来,要不搬下去跟娘一块住吧。”
长孙无垢还指望着做些针线活赚钱帮补家用呢,而且此事她还一直瞒着娘亲高氏,若是住一块,以后还怎么干活?所以笑道:“只是午后有点热,但也不碍事,到了晚上却是极凉快的,可惬意了,女儿还不愿搬下去呢,两个人睡一块反而更热,而且娘亲爱打呼噜,女儿可不要跟娘亲一块睡。”
高氏尴尬地打了女儿的手背一下,嗔道:“没良心的死妮子,倒嫌弃起娘亲来了。”
长孙无垢张开双臂搂住高氏,撒娇道:“咯咯,女儿哪有嫌弃娘亲了,只不是开个玩笑罢了,娘亲才没打呼噜。”
高氏转嗔为笑,问道:“对了,侍书刚才说要囤粮食,到底怎么回事?”
长孙无垢取来扇子,一边替高氏摇扇子,一边解释道:“杨玄感不是在黎阳造反了吗,听我哥讲,声势挺浩大的,十日不到就聚众十几万,很快就会打到洛阳城下,如今城中百物昂贵,粮食价格飞涨,所以女儿让侍书多买些粮食应急。”
高氏闻言忧心忡忡地道:“是了,为娘不久前和你舅母聊天,她向为娘抱怨物价贵,为娘还以为她……算了,不说了,你这妮子哪来的钱囤粮食?”
长孙无垢是何等灵秀的女子,一听便知道舅母肯定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娘亲不快了,但也难怪,自己一家三口在舅家借住了大半年,吃穿用度也少不了主家帮衬着,偏偏舅舅的收入也不宽裕,长此以往,舅母有些怨言也不出奇,看来等攒够钱,还是赶紧找地方搬出去住才好,省得日后亲家变冤家。
“父亲在时经常会给女儿一些零花钱,女儿一直攒着呢。”长孙无垢解释道。
高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大半年以来,女儿隔三岔五就会让侍女买回一些酒菜糕点来给自己打牙斋,逢年过节还给自己做新衣新鞋,偶尔还给自己买些胭脂水粉和饰物,林林总总,若仔细算起来,怕是值好几万钱了,现在还有钱银去囤粮食,这妮子到底存了多少钱银?
“观音婢,你老实告诉为娘,你哪来这么多钱?别告诉为娘是你在父亲生前攒的,为娘心里有数。”高氏皱着眉问道:“可是你舅舅偷偷塞给你的?这要是让你舅娘知道可不得了!”
长孙无垢委屈道:“才不是呢。”
高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是无忌?他哪来的钱,别不是在外面偷偷干些商贾营生之事?”
“娘亲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吧,女儿说实话,其实女儿只是做些针线活计拿去换钱了。”长孙无垢低下头道。
高氏愕了一下,连忙捉住女儿的手一看,果然发现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上都长出了一层老茧来,不由眼圈一红道:“我道你这妮子整天躲在楼上作甚,有时大半夜都没睡,敢情是在做针钱活,可怜的儿啊,是为娘对不起你。”
长孙无垢笑着安慰道:“娘亲,女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做些针线活帮补家用有何不可,男儿当自强,女儿也能不输男儿。”
高氏心疼地把女儿搂入怀中,啜泣着道:“乖囡,娘亲让你受苦了,都怪娘亲太过软弱,当初若是强硬些,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田地。”
长孙无垢安慰道:“娘亲不必自责,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这对哥哥来说是一种磨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娘亲要对哥哥有信心,日后定能给娘亲争一个诰命回来。”
高氏闻言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捏了捏女儿的脸蛋道:“就你这妮子能说会道!”
长孙无垢浅笑道:“还不是娘亲你教导有方。”
“呵呵,观音婢说得太对了!”说话间,一名少年信步走了上来,生得白白胖胖的,气质温润敦厚,正是长孙无忌。
高氏嗔道:“你这是又凑什么趣?”
长孙无忌正待说话,忽见母亲眼睛红红的,不由微惊,急忙问:“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高氏用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笑道:“没事,沙子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