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鸮城西二十里,官道两旁。
除了丛生的荒草,道路两旁没有半个人影。
武栩道:“这就是霍米顿所说的伏击地点,他说有一千人埋伏在此地,这里根本没有人。”
徐志穹知道其中原因:“千户,我让杨武做了些纸人去踩点,纸人已经中了埋伏,这里的无根之军既是得手,肯定离去了。”
武栩又问:“那无根之军现在在何处?”
“杨武用纸人在他们身上留了记号,一问便知。”
徐志穹准备回客栈找杨武,武栩拦住他道:“不必回客栈,我直接问他就是。”
武栩又向镜子注入了一段气机,镜面颤动画面闪烁,呈现了客栈里的情形。
杨武在客栈里正陪着牛玉贤和楚禾吃酒,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低吟:“无根之军在何处?”
杨武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之间,耳畔的低吟声又重复了一次。
确系是武栩的声音,杨武心下稍安,感应到了记号的位置,在心底里回应:“城西三十里,官道以北十里。”
伏击纸人,得手之后,无根之军感觉到异常,对手战力实在不堪。
他们迅速转移了位置,按照杨武的指引,武栩找到了制定地点,只看到了一片荒野,依然没看到人影。
武栩看向徐志穹:“杨武的手段可靠么?”
徐志穹信得过杨武的技法,可镜面之上确实没有人影。
无根之军不在武栩的感知范围之内。
就像武栩所说,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
“千户,白虎真神之下,所有星官都能看到梵霄国各处的状况?”
武栩摇头道:“星官看不到,星宿都未必看得到,这技法是一位朋友从蚩尤那偷学的,他又把手段传授给了我。”
能从蚩尤那里偷学技法的朋友。
这位朋友可真不简单。
这技法和神机眼的一部分功能有些相似。
徐志穹半响不语。
武栩收回气机道:“适才室宿与杨武交手,他本可以迅速杀了杨武,可听杨武描述,室宿因为喜爱戏具,因而和杨武周旋了很长时间,
这让我颇为费解,他若是真心喜爱戏具,大可以杀了杨武,把戏具夺走,
他若是真心喜爱杨武,也可以把杨武带到阴间,好好疼爱,
他为什么要和杨武周旋那么久?这分明是在帮着杨武拖延时间,
他说有些事情白虎真神看不见,看不见的事情,做过了,也未必会承认,
乍听起来是句威胁,可仔细想想,倒更像是句提醒,他在提醒我,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白虎真神的视线,
就像现在,咱们在镜子上什么都看不见。”
徐志穹也有类似的推测,室宿看似做了屏障,下了狠手,但实际上并未对杨武出全力。
可徐志穹想不清楚室宿的立场和用意,也想不出到底是谁遮挡住了武栩的视线。
武栩一时间也找不到答案:“罢了,既是能找到无根之军的所在,我把此事告知白虎真神,让他尽早处置。”
他正要前往前厅祷祝,徐志穹喊一声道:“千户,且慢,这事情需要慎重。”
武栩回过头,笑道:“你担心我卷入兵武之争?”
徐志穹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
倘若兵主蚩尤知晓无根之军的情形,故意纵容,甚至有意扶持,那就证明他已经决意反抗白虎真神,武栩现在将事情揭穿,很可能会成为双方争斗的牺牲品。
武栩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武栩的性情不会变。
只要是该做的事情,哪怕粉身碎骨,武栩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徐志穹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千户,霍米顿在苍鸮郡私自扩充官差,这件事情被兵主蚩尤发现了,降下神谕,告知了梵霄王。”
武栩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可如此一来,状况就矛盾了。
如果蚩尤有意扶持霍米顿和无根之军,霍米顿借无根之军的威慑,私自扩张官差的事情,蚩尤也应该是支持的。
那他为什么要告知梵霄王?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道理说不通。
徐志穹道:“千户,如果蚩尤并不知晓无根之军的存在,如果他和你一样被遮了眼睛,如果因为此事激怒了白虎真神,把兵主蚩尤逼到了绝境,反倒中了对方的陷阱。”
这不是徐志穹谨小慎微,他怀疑此事和梁玉申有关。
梁玉申几次出手,让徐志穹猝不及防,关键事情的抉择上,必须多留一些心思。
武栩点点头,徐志穹的想法有道理。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白虎真神怎么处置,我们猜不到,兵主蚩尤是什么立场,我们也猜不到,但有一个人举动,我们能猜到,梵霄王不会容忍别人抢走他的王位
无根之军违背了梵霄国的铁律,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先看梵霄王如何处置。”
武栩思忖片刻道:“届时再看蚩尤作何反应。”
镜面之上,光晕再度闪烁,又有人请武栩见证血斗。
“他娘的,半夜不睡觉么?”武栩一挥衣袖,无情的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离开星宫,武栩陪着众人畅快的吃了顿酒,次日天明,徐志穹收到夏琥消息,白隼一部三武君喻士赞的魂魄,能说话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徐志穹把喻士赞的罪业交给了京城同道处置。
陆延友拿到罪业之后,发现喻士赞的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徐志穹以为这和梁季雄的情况一样,被人抽走了元神,就让陆延友把罪业先交给夏琥保管。
夏琥收下罪业,把魂魄召唤出来,却发现了异常。
“这个魂魄看起来没有生气,但其实还是有灵性的,和那些真被抽走了魂魄卖相不一样,一看就是值些钱的。”
徐志穹给夏琥讲过一些关于魂魄和元神的知识,也让夏琥见到过被抽离元神的魂魄,夏琥聪明,学的很快。
可“卖相不错”是个什么说法?
“值些钱的”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琥又道:“你跟我说过,这个人以前是练杀道的,卓灵儿有杀道天赋,我想着用杀气激他两下,或许能把灵气唤醒,
起初不行,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哄着劝着,让灵儿姐姐试了十几次,这厮终于有了感应,还真就醒了过来。”
徐志穹亲了亲夏琥脸蛋:“娘子,立大功了。”
他把喻士赞的魂魄放了出来,喻士赞本想细致的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徐志穹先问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到底是谁杀了你?”
喻士赞道:“是梁玉申,宣国苍龙殿首殿尉!”
这和徐志穹的推测一致。
梁玉申杀了喻士赞,转而嫁祸给了长乐帝,进而挑起两国的争端。
当然,徐志穹对喻士赞也不是太了解,他也不确定喻士赞的话是真是假。
他带上喻士赞的人头去了星宿廊,仔细构想着和梁玉申搏斗的场景,结果镜面上没有画面。
这段真实存在的事件,又被抹去了?
又或者,这不是真实存在的事件,喻士赞撒谎了?
徐志穹不再构想喻士赞和梁玉申的搏斗,他只构想一件事,喻士赞临死之前的视线。
尝试过几次,画面渐渐呈现了出来。
在喻士赞临死前的视线之中,徐志穹看到了姜飞莉和吕运喜。
第949章 这人品行不错
按照孽镜台的描述,确实是姜飞莉和吕运喜杀错了人。
他们以为杀掉了梁玉申,可实际上杀的是喻士赞。
喻士赞撒谎了?
他撒谎为了什么?
他和姜飞莉非亲非故,和吕运喜也不相识,为什么要帮这两个人遮掩事实?
他是为了两国着想,故意编造谎言,以免激起战事?
可撒这个谎没用。
梁玉申是大宣的苍龙首殿尉,喻士赞说是梁玉申杀了他,同样会挑起战事。
从逻辑上,这事情说不通。
徐志穹揉了揉额角,忽然觉得脸颊一阵阵抽痛。
这不是冥思苦想造成的抽痛,而是来自修为的压迫。
二品星官的修为正在压迫徐志穹的躯体,似乎在迫使徐志穹做某件事情。
生杀对等!
我杀了两个人,现在必须要复生两个人。
这是我能感知到的修为压迫,如果我一直无视这种压迫,我的修为会给我自身带来伤害。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脸颊,叹口气道:“这规则限定的真是严苛。”
离开了星宿廊,徐志穹重新找到了喻士赞,这回必须耐心的听他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喻士赞讲述事情的方式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是完整的表达,却又说不出来缺失了哪些东西。
“新年时,我因为一些事情离开了白隼一部,后来受到首席武君的召唤,又让我回到了城中,
回去之后,我才收到消息,宣国苍龙殿圣威长老梁季雄,死在了次席武君灵正则的宅邸里,
灵正则潜逃了,只留下一具无头尸,圣威长老的首级不知去了何处,
首席武君灵谷修要亲自捉拿灵正则,他让我担任使臣,前去宣国,给宣国皇帝一个交代,
首席武君曾立下誓言,如果抓不到灵正则,他愿意把自己的性命赔给宣国,我此去的目的,就是为了传达这份诚意。”
二哥真死在了灵正则的府邸里?
真是灵正则杀了他?
按照喻士赞的描述,梁季雄的人头应该是被畏罪潜逃的灵正则带走了。
可灵正则为什么又把人头送到了大宣皇宫?
还有那封书信又是什么状况?
灵谷修的态度很有诚意,但在人头旁边的书信却充满了挑衅之意。
一系列迷之操作,让徐志穹难辨真假,他准备在喻士赞不设防备之时,动用真言诀。
喻士赞接着说道:“来大宣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只能联络我的旧友,苍龙殿首殿尉梁玉申……”
就是这,就是这里!
他说自己遇到了麻烦,却又不说清楚遇到了什么麻烦,让人觉得他说话很不完整。
但这件事又似乎无关紧要,徐志穹也没有追问。
喻士赞道:“梁玉申把我接到了京城,给我找了间宅院住下。”
“梁玉申让你住在了外宅?”徐志穹目光一凛,他怀疑这里有破绽,“他为什么不让你住在苍龙殿?”
按照大宣的规矩,苍龙卫只能住在苍龙殿,别说是首殿尉,就连二哥都不准有外宅。
梁玉申私设外宅是犯了规矩的事情,他还敢把喻士赞安顿进去?
在真言诀的暗中催动下,喻士赞说了实话:“梁玉申告诉我,宣国的皇帝对白隼一部误会极深,我现在若是进宫见皇帝,只会火上浇油,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在宅邸里住下了,后来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情,我和梁玉申起了些争执,他不准我离开府邸,
我忍了几天,实在忍无可忍,和他发生了争吵,那天晚上他答应我带我去见皇帝,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在晚上拜访一位君主,我心中生疑,他直接动手,在宅邸里杀了我,
我是把他当做挚友,他对我如此狠毒,而今想来,仍觉愤恨难消,
我知道你们是判官,很特殊的道门,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个复仇的机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夏琥轻叹一声:“你想多了,生死两隔是铁律,等一会让推官写下判词,你也该去阴司了。”
“那也不一定……”徐志穹喃喃低语。
夏琥一愣:“什么叫不一定?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有商量。
如果让喻士赞死而复生,他能证实很多事情,还能缓和大宣和梵霄的关系。
这个人应该活着,但让他复生的前提是,他不能是罪大恶极之人,徐志穹能容忍的极限是四寸罪业。
“他的罪业有多长?”
夏琥道:“两寸三分。”
在容忍的极限之内,但得知道他罪从何来。
如果是不赦之罪,徐志穹同样不会给他复生的机会。
可一问起罪过,喻士赞拒绝回答。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犯下过什么罪行。
“你们不让我复仇,我这便去阴司受罚,你们也不必多说了。”
夏琥笑道:“不问清罪行,怎么给你写判词?”
“你们随便写就是,我不在乎!”
喻士赞横竖不说,徐志穹恼了。
这是你想不说就不说的么?
“叫推官来,带到孽镜台前照着!”
推官来了,是何青叶。
赵百娇晋升六品中郎,何青叶取代了她推官的位置。
孽镜台前,罪行即将呈现,喻士赞突然发疯,推搡着众人道:“这有什么好看,你们只管定罪就是!”
徐志穹更加恼火,用意象之力将喻士赞捆住,让诸般罪行在镜面上一一呈现。
第一件罪过呈现,何青叶脸颊涨红。
一池热泉,十余女子在其中嬉闹。
山石之后,一名男子在仔细观望。
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