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知道我惊动了判官的未神,他肯定不会饶我。
我是戴罪之身,倘若罪上加罪,这条性命定是没了。
太卜究竟跑哪去了?
找不到他,可怎么向圣祖交代?
……
徐志穹盯着薛运的背影看了片刻,赶忙施礼道:“弟子见过道门之主!”
薛运回身笑道:“咱们是结义的兄弟,你叫一声大哥便好,却叫什么道门之主?”
徐志穹抬起头,指着远方道:“大哥,适才粱孝恩那厮打我!”
薛运叹口气道:“粱孝恩这厮,该杀,但还不能杀,你以后要多加防备。”
该杀,还不能杀?
这是什么缘故?
不管是什么缘故,以薛运的位格和身份,这种问题不能过分追问。
况且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徐志穹从怀里拿出了蛇皮和龙须,对薛运道:“这是小弟在千乘国收获的。”
薛运看一眼道:“不就是块蛇皮和一条绳子么?给我看这个作甚?”
徐志穹道:“有位前辈,已经把这物事的来由告诉我了。”
薛运抽抽鼻子,闻到了徐志穹的脂粉香味:“是凌寒告诉你的吧?她也真是,却不怕伤了你性命。”
徐志穹再施一礼道:“道门六品判官夏琥,因为不慎碰了此物,而今全身经脉移位,恳请兄长搭救。”
徐志穹尽量避免提起龙须二字。
他相信薛运一眼就能认出来,也相信薛运有搭救夏琥的办法。
一点星宿的血就能救了娘子,眼前的可是未神,离真神只有毫厘之差的未神。
薛运思索片刻,问了一句:“这算是道门公事,还是咱们兄弟的私事?”
这个问题让徐志穹不知该如何回答。
薛运又道:“若是道门公事,等着我去救的人可不少,得按着轻重缓急往下排,不能让夏中郎平白占先,
若是咱们兄弟之间的私事,倒是可以商量,可你求我帮忙,也不好空口白牙吧。”
徐志穹把蛇皮和龙须举过头顶道:“这条绳索,便赠与兄长,这块蛇皮,容小弟再多留几日。”
薛运摇头道:“这是你拼上性命换来的,为兄哪能抢夺?你帮我做件事情就好。”
“有何事,兄长只管吩咐。”
“不急,你先去救人。”
薛运拾起了地上的鸳鸯刃,擦了擦灰尘,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刺了一下。
一滴鲜血涌出,鲜红之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晦暗的浓雾。
薛运手指颤动,那滴鲜血周围迅速生出些结晶,将血液包裹了起来,就像一粒指肚大小的水晶石,核心区域封存着光彩夺目的血液。
徐志穹接过这一滴血,连声道谢。
薛运笑道:“兄弟,先不必谢我,你来我往,咱们各有所需,
你知道,我让你做的事情,不会太容易,因为你恪守道门的本分,所以我信得过你,我愿意把道门本心和道门荣辱托付给你!”
徐志穹早就有所觉悟。
神的一滴血,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道门的本心和荣辱。
徐志穹能感受到这两句话的分量。
能让薛运说出这句话,势必是关乎道门存亡绝续的大事。
看看当前的局面,冥道的乱局还在,霸道之中也出现了纷争,怒夫教的势力无所不在,判官道的上层人物,肯定要在各大战场之间来回奔走。
师父这些日子总是不在星宿廊,他经常去北境。
许日舒也去了北境。
当前最紧要的一战,应该就在北境。
这样的战争,对于我,似乎来得太早了。
但我没得选。
于私,这是我欠薛运的情分。
于公,这是我身为判官的本分!
徐志穹答应下来,薛运没再多说:“兄弟,先去救你娘子,我在千乘罚恶司等你!”
徐志穹一路飞奔去了阴阳司,韩辰这厢手段即将用尽,夏琥状况却越发不济,气息时断时续,神智似有似无。
看到徐志穹,韩辰满头汗水道:“兄弟,夏姑娘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徐志穹道:“韩大哥,我有独门手段,或可一试。”
韩辰知道徐志穹道门特殊,有些事情不能让外人知晓,他立刻离开了卧房。
徐志穹轻轻掰开了夏琥的嘴,把带着血液的结晶,直接塞进了夏琥嘴里。
“娘子,吃呀。”
结晶有些大,夏琥咽不下去。
徐志穹皱眉道:“娘子,这喉咙还得好好练练,这点尺寸还下不去么?等成婚之后,你可是要受很多苦的。”
费了好大力气,徐志穹让夏琥把血晶吞下,观察片刻,夏琥气机渐渐平稳,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等请来韩辰,一诊脉,虽说虚弱了些,但脉象已经恢复了正常。
韩辰甚是吃惊:“兄弟,你用了什么手段?”
徐志穹摇头道:“小弟若是说了,会有凶险,韩大哥若是听了,也有凶险。”
韩辰在江湖上跌爬多年,听说过许多涉及神灵秘辛的事情,因为听了秘辛,当场暴毙的人不在少数,这类事情,他自然不想多问。
夏琥状况已经稳定,徐志穹这厢也得言而有信,回罚恶司找薛运去了。
到了罚恶司,徐志穹先去了夏琥的中郎馆,找到了赵百娇。
百娇还盯着那四个亡魂,整整几个时辰,一步没有离开。
徐志穹将这四个亡魂关在一座空的员吏舍里,重新布置好法阵,叫来四名判官,轮流看守。
赵百娇一路飞奔,去了茅厕。
徐志穹在罚恶司转了半圈,没找到薛运。
本想问问有没有人见过薛运,却又不知从何问起,除了徐志穹,千乘罚恶司里根本没有人知道薛运是谁。
或许那个老家伙知道?
徐志穹朝着屋顶扫了一眼,也没看到武四和姜梦云。
差点忘了钱大哥和卓灵儿,他们不认识薛运,但他们见过郎仲学。
卓灵儿出去做生意了,没在罚恶司,徐志穹去了长史堂,也没找到钱立牧。
问了好几个判官,终于遇到个知情的,钱立牧这几日一直在城外的勾栏里泡着。
这多日子没去,城外的勾栏应该有些规模了。
徐志穹来到城外,果然如其所料。
棚子已经搭起来了,四面还加了围墙,看这占地面积,可不比牡丹棚子小。
棚子门前站着一名伙计,身高三丈有余,轰隆!轰隆!两步走上前来,在满脸须发之中,露出一丝笑容,瓮声瓮气道:“客爷,您里边请。”
这是个长鬼。
让这苏老汉当了班主,他也真不会挑人。
长鬼这个长相,适合做迎客的伙计么?
徐志穹交了二十文门券,进了棚子。
棚子里座无虚席。
难怪罚恶司里任地冷清,一百多判官,有七八成都来这办差了。
徐志穹中间靠前的座位上找到了钱立牧。
从钱立牧的坐姿、表情和专注度来看,他至少有两天没有离开过这勾栏。
徐志穹扯过把椅子,坐在了钱立牧身边,低声道:“钱大哥,你有没有看到……”
“嘘!”钱立牧在唇边摆了一根手指,示意徐志穹不要做声,“这曲《凤楼春》正到妙处,你看台上那几位姐姐,舞姿当真不俗!”
徐志穹往台上望去,该说不说,苏老汉很会选舞姬,这些舞姬无论模样、身段还是技法,都属上乘。
钱立牧赞叹道:“尤其那领舞的女子,七分柔美,三分刚健,妩媚灵动,一招一式都跳在心坎上,跳的我心口直发烫。”
徐志穹嗤笑一声道:“钱大哥,你说笑了,你是什么修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就这几个舞姬还能让你胸口发烫?”
钱立牧慨叹道:“换做往常也就罢了,自从这领舞之人登场,我这心就一直猛跳。”
徐志穹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开启了罪业之童,紧紧盯着舞台。
舞台上弥漫着些许气机,这证明有人在上面施展术法。
气机走向很是繁复,徐志穹观察了一百余吸,稍微摸索出一些规律。
这是幻术,非常高深的幻术。
谁在舞台上施展幻术?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徐志穹低声问钱立牧:“那领舞的什么时候上的台?”
钱立牧道:“半个多时辰吧,我把班主叫来,想请这姑娘喝一杯酒,班主苏老汉说了,这姑娘也是刚到,迫于生计赚口饭吃,人家只跳舞,不陪客。”
徐志穹眼角一颤,有人把主意打到罚恶司来了!
能用出这么高深的幻术,证明对方不是凡辈。
徐志穹意象之力,全数集中在双眼之间,将罪业之童开到了最大。
盯着那领舞的舞姬看了一百多吸,徐志穹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这舞姬果真有问题,她居然长胡子。
而且上唇没有胡子,只在下巴上有一抹山字型胡须。
徐志穹眨了眨眼睛。
该不会是……
他耳畔听到了薛运的声音:“兄弟,道门本心和道门荣辱,都托付在你身上了,你猜我想让你做什么事?”
第799章 师父的名字和最初的罚恶司
道门本心……
徐志穹看了看台上那个下巴长着胡子的舞姬,尽力体会着道门本心的含义。
他体会了好一会,发现这个含义太深奥了,以徐志穹当前的层次,暂时还理解不了。
至于道门荣辱……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
千乘罚恶司的判官都在。
倘若他们看见我在这个台子上跳舞……
徐志穹此时对道门荣辱的理解非常深刻。
薛大哥,使不得啊!
真是侮辱道门啊!
我可是千乘罚恶司的长史!
这舞不能跳啊!
徐志穹正在台下哆嗦,忽听薛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兄弟,你会吹箫么?”
“我会!”徐志穹脱口而出,吓得钱立牧一哆嗦。
钱立牧听不见薛运的声音,也不知徐志穹这是怎地了。
“兄弟,你会什么?”
“我会吹箫!”徐志穹很嘹亮的回答了一声。
马长史发话了,乐曲声戛然而止。
整个勾栏棚子安静了下来。
章世锋低声问了包怀洛一句:“你适才听见了么?马长史说他会做什么?”
包怀洛面色惨白,一语不发。
陈征明在旁道:“他说,他会吹箫。”
“不能!马长史不会的,”包怀洛摇摇头道,“你们听错了。”
他们没听错。
徐志穹对着苏老汉的女儿,歌伶苏青喊道:“取箫来!”
苏青看着徐志穹,浑身颤抖道:“这个,我没有……”
所有人都注视着徐志穹,场面十分焦灼!
钱立牧有些慌乱:“兄弟,你这是怎地了,有什么事,咱们私底下说!”
“不行,必须当面说,吹箫这种事,我很擅长的!”眼下的徐志穹十分坦诚,也十分固执。
钱立牧往远处坐了坐,假装和徐志穹不是太熟。
一群判官一众哗然,有人要看乐子,比如说章世锋和陈征明。
有人信念崩塌了,比如说宁勇为和包怀洛。
关键时刻,还得是勾栏班主苏老汉镇得住场子,他对女儿厉声道;“愣着作甚,长史大人让你取箫去!”
苏青面色青紫道:“爹爹,箫,是真的没有……”
“洞箫怎会没有!”苏老汉喝了一声,戳了闺女一指头。
苏青这才明白爹爹的意思,从后台拿来一支洞箫,交给了徐志穹。
徐志穹接过洞箫,走到台上,坐在了一群乐人当中。
吹箫么,不寒碜。
和跳舞相比,一点都不寒碜!
徐志穹原本就会吹箫,在勾栏锤炼了这多年月,又和白悦山学了不少乐法,拿来谱子,张嘴就吹,一点没有障碍。
一曲《凤求凰》响起,领舞的薛运腰枝一扭,一众舞姬翩翩起舞,勾栏里又恢复了欢乐的气氛。
包怀洛赞叹道:“你看咱们马长史,一点架子都没有。”
陈征明点头道:“我就敬重马长史这人品!”
章世锋慨叹道:“马长史这箫艺不错呀,口风正,气息也稳!”
宁勇为神情激动道:“我就知道是吹这个正经的箫,我是没想歪的。”
吹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尽力了,薛运也尽兴了。
两人互相递了眼色,相继离开了勾栏。
薛运恢复了男子的模样,换上一袭长衫,手中拿把折扇,言谈举止却比往日正式了不少。
他沿着城墙和徐志穹走了一圈,看着新修的石墙,薛运满心感慨:“这多年过去了,都以为千乘罚恶司已经化作尘埃,没想到竟能被你拉扯起来了,老刘终究没看错人。”
徐志穹一怔:“老刘是谁?”
薛运笑道:“是我那操心劳力的师弟,他叫刘恂,却没有告诉过你?”
师父名叫刘恂?
这却是徐志穹第一次听说。
“刘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