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策室里短暂的死寂之后,便开始了继续有条不紊的运转,一切早已经都有了预案,事到临头还慌什么?
六万一千本预案堆积如山,早已经涵盖了绝大多数突发情况的应对。
此刻哪怕略微有些愕然,但不至于惊慌失措。
但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何一支如此庞大的力量要在这双方根本还没有进行交战的时候暴露出来。
甚至没有攻击边境的寸土,反而先把现境周围的深度全部洗了一遍。
诚然,天文会也不是全无损失,但这么一丁点的损伤根本不值一提。倘若这一支恐怖的力量倘若在关键的时候投入战场的话,不知道会对战况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但毕竟谁也没想到,渊暗区的枯萎之王竟然来的这么快。
快的令人发指。
但这一重要的暗子,暴露的却根本毫无意义。
唯一称得上损失的,便只有两支去往深渊重启哨站的探索队……
一支来自统辖局,一支来自天国谱系。
叶戈尔面沉如水,只是平静的再度签发了命令书,派出一支新的队伍去接替牺牲者的位置。
而在决策室,众多同情的视线中,罗素依旧同身旁的人谈笑,只是看了屏幕一眼,然后话题继续。
只有细心的人发现,他隐藏在平静下面的……平静。
就很平静。
就真的一点都不慌的!
“你都不关心一下?”和他谈话的白城代理都傻了。
“关心什么?”
罗素淡定的抽着雪茄:“我们象牙之塔的孩子,从小锻炼身体,放养在山里,健康饲养,小学就要和别的边境学校的人比拼夏令营,发了九十度高烧都不当回事儿的,辐射废料你知道吧?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当水喝了。
区区深度打击,弄不死他。”
干,你们象牙之塔好他妈怪……
周围的人表情抽搐起来。
“来,咱们继续聊。刚刚您说的那个进口税率,还是太高了点,不符合市场规律啊。”罗素忽得怅然一叹:“看在我学生刚出事儿的面子上,咱们打个折怎么样?”
“这……”
中年男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变得忧伤起来:“实不相瞒,刚刚出事儿的人里,还有我在原暗军团工作的兄弟。
想到他生死未卜,我就坐立难安,不如还是改日吧。”
说着,他就想要起身。
可冷不防就被罗素抓住小手。
走都走不了。
老王八眨巴着大眼睛,诚挚的建议:“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死了学生,你死了兄弟,竟然这么巧,不如就把这事儿给谈定了吧。”
中年人吭哧了半天,咬牙:“只能让一个点,不能再降了,真不能再降了。”
“那精加工也交给我们怎么样?”
罗素顺杆子往上爬,“比美洲便宜多了,就当看在你生死未卜的兄弟份儿上,就这么定了吧,还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白城代表吭哧许久,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那兄弟,也不是亲的……”
就这样,谈话继续。
战备继续。
世界继续。
一切从来不以某个人的生死为转移。
……
……
六个小时前,深度14,冰涌峡。
漫天霜风之中,一个幽深的裂口忽然从空气中打开,露出了像是某种诡异生物体内一般的昏暗场景。
伴随着青紫色的血肉蠕动,几个沾满粘液的身体从其中钻出,落在地上,狼狈的喘息着。
裂口闭合,消失不见。
那些粘在他们身上的粘液奇异的逆反着重力升起,迅速的消散不见。
当六人从冰雪之中起身时,身上灰扑扑的斗篷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污垢,刚刚在漫长黑暗里的艰难跋涉仿佛幻觉一样。
但真正的跋涉,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斗篷之下的手臂上,原暗军团的徽章显露,来自统辖局的探索队伍,顺位第三十支的哨站激活小队。
领队的上尉罗德·普罗维登斯环顾四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休息三分钟,保持警戒。”
【探索队成员闻语,死亡。】
队员们无言的坐在地上,抓紧时间休息。
虽然借用了以前偶然发现的一道裂隙,直接跨越了十二个深度来到这里,但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
托塞尔抓紧时间调试设备,放出一架无人机,飞向远方,可漫天风雪中隐约只能看到远方的模糊轮廓。
难以分辨细节。
“不行,地狱沉淀的密度太高了,无人机失去讯号。”他抬头报告。
“设备不行,就依靠肉眼。”
罗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休息时间到,我们该走了。”
【探索队成员阿尔克·塞洛斯死亡。】
队员们无言的收拾着装备,重整行囊,只是在迈步向前时,就在被双脚犁开的冰雪下面,察觉到了什么细碎的东西。
探索队员们戒备的举起武器。
雪粉之下,露出半截枯干的植物根茎,被冻干的花依旧保持着鲜艳的色彩。
几乎能够嗅得到荡漾在寒风中的那一缕冷香。
“什么啊,不要神经过敏,只是花而已。”
托塞尔松了口气,收起武器:“我们走吧。”
【探索队成员托塞尔死亡。】
“嗯,走吧。”
他们转身,带队走向了远方的风雪。
【探索队成员尼西亚死亡。】
不知道为什么,前行中,罗德打了个哈欠,忽然感觉到额头一阵钝痛,像是深度速降之后的后遗症一样。
眼前昏花。
可有某种东西却在心里不断的发酵。
不安的预感。
他的脚步猛然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拔出了手枪。
可身后已经没有脚步声传来。
在他的眼前,无穷尽的冰雪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朵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绚烂花朵,甜腻诱人的浓香扩散,无数蝴蝶从他们的口鼻中涌出。
伴随着粘稠的鲜血。
本应该充斥着永恒风雪的地狱中,此刻遍布着无穷的花海。
罗德陷入呆滞。
一根根藤蔓如同蛇一样的舞动着,刺入了探索队的身躯中,千丝万缕的根植,深入骨髓和大脑中,操控着他们的感知,读取着脑髓之中的讯号。
微风吹来,花海涌动着,便发出嘈杂的声音。
“¥%%#&……¥@#¥#@&……这里……这里竟然有天然的通道么,真是奇妙。”那个男女莫辩的声音回荡在罗德耳边,“你们,应该是那个叫做天文会的人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一瞬间,罗德想到了死亡。
【探索队成员罗德死亡。】
进入冰涌峡的四分钟,继第二小队【邮差】,第三小队【云谶】,第二十一小队【白衣】,第二十六小队之后【壁虎】之后,第三十小队【南郡】全灭。
死因:运气不好。
深度速降将他们带到了路过的统治者·无定花海面前,瞬间便被花海所吞没,出师未捷。
万幸的是,仰赖于统辖局的保密措施,所有队员对行动目的一无所知,唯一知晓内容的队长罗德通过激活措施,及时自毁,保守住了秘密。
而万幸中不幸的是,他死的晚了两秒钟。
第一千零九章 搞死他!
短暂两秒钟的犹豫,令少量残缺的记忆被统治者所读取,其中包括两段无关紧要的对话,一首十四行诗,赠与友人的画,乃至少部分关于深度之下的计划内容。
以及,几个奇怪的名字。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啊。”
无定花海陷入短暂的思考,然后放弃了思考,它只是一株株快乐的小花,不擅长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
“你们的大脑很发达,很有用,就交给你们吧。”
它对效忠与自己的深渊弄臣如是说道。
一刻钟之后,深渊弄臣·白斑例行公事的将这些破碎的资料上传到了深渊弄臣所共享的梦境之中。
残缺的资料和残缺的资料混合在一起,和其他烂尾的资料一样,没有任何分辨的价值。
再过了五分钟,警报被人触发,临时会议的邀请发向了十六个深度内的所有深渊弄臣。
有人利用自己的权限,召开了紧急廷议。
在梦境的投影出的殿堂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浮现,分部在各个深度的深渊弄臣们降临在此处。
疑惑的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怎么回事儿,赫笛?”有人问:“难道有什么枯萎之王紧急御令要向我们转达?”
“和我的雇主无关。”
名为赫笛的炼金术师漠然的说道:“出事儿了!”
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是那一份破碎的源质记忆。
还有其中那个被重点标红的名字。
“槐诗?”白斑问:“那个灾厄之剑?”
有人说,“好像工坊主们开了很高的悬赏。”
数十名深渊弄臣彼此交换视线,在诸多弄臣中序列最为靠前的’天成’开口问道:“我倒是听说过,你似乎在他手里吃过亏?”
“吃过亏的不止我一个。”
赫笛冷声说,神情充满了警惕,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你们没有跟他接触过,所以不明白——他是个威胁,是个祸患,是个堤坝上的蚂蚁洞,重点是,他要来到地狱了!”
他断然的说:“我可以保证,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对于我们十分糟糕的大事!”
弄臣们愕然一瞬,旋即疑惑:“有那么夸张?”
“有那么夸张!”
赫笛断然说道:“我建议近期提高警备,并且对所有地狱入口加强监控,严密搜寻一切痕迹。
准备受加冕者级的应对策略,一旦找到他的行迹,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他们彻底抹除!”
天成沉吟片刻:“理由呢?”
“没有理由。”
赫笛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说服诸位提高警惕,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甚至和一份资料本身都不够可靠。
这些全都是主观判断,个人狭见,臆想,猜测,心里阴影作祟,以及,直觉。”
天成摇头,“这并不能说服别人。”
“但我可以保证。”赫笛回答。
有人好奇的举手:“他很强么?”
“……”赫笛沉默了许久,“他那样的人,无法用强弱来进行区分,我只能说,一旦他出现,不论多小的毛病,最后都会变成大问题。”
“听上去有点像是黄金黎明那帮逼。”有人下达了结论。
“差不多,比黄金黎明还离谱。”
赫笛叹息:“信我一次,真的,我遭过这种罪,实在不想遭第二次了。”
短暂的思考之后,弄臣们彼此对视一眼,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契约吧。”
“那就契约。”
赫笛抬起手,向毁灭要素·吹笛人起誓:“在一切奥秘的见证之下,我们彼此坦诚,紧密联手,且绝不包藏祸心。
我保证,我所说的一切全部是出自理智的判断,我需要你们的援手,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定然会付出对等的回报。”
契约完成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来自深渊最深处投来的视线。
来自吹笛人的认可。
甚至……其中还隐含了一丝赞赏?
不论如何,在所有成员必须保证平等和坦诚的廷议中,赫笛做出了许诺和保证,所有人也都必须正视这一件事情。
深渊弄臣们常常以诡诈和阴谋而著称,但与之相对的,还有他们对契约的尊奉,以及他们对资质和能力的推崇。
哪怕对其他东西视若尘埃,但能够来到这个殿堂之中的,必然都是与自身相同的存在,必须予以尊重和重视。
哪怕这一份担忧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证据。
经过了短暂的会议和商讨之后,效忠与各方统治者的弄臣们都投下了自己的筹码。有超过十六个深度的地狱因为槐诗这个名字而动荡起来,开始运转。
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份残缺资料,便投掷下如此庞大的筹码,堪称疯狂。
可在地狱里疯狂的事情难道还少么?
平和反而才不是常态。
或许是赫笛神经过敏,但不少同僚们却对这样谨慎的态度持有着异常的赞同和认可。
神经过敏谁都会,可谁敢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感就下这么大的注?
至少此刻,大家成功的得到了共识。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不惜代价,先搞死槐诗!
……
……
在轰鸣巨响之中,槐诗坠落在地。
艰难的撕开了飞空艇内部的凝固泡沫,他灰头土脸的从里面爬出来,又遇到了一波爆炸。
“呸呸呸……”他吐掉嘴里的灰烬,环顾周围:“大家还好吧?”
遇难者们举起了手,示意无事。
由福斯特先生贴身保护的老学者安东一根头发都没掉,只是手里端着的咖啡杯只剩下一个把儿了。
“我还说等会儿去睡一觉,现在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