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母亲而言,她已经尽了自己所有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阴氏当时唯一的升华者在斗争之中深受重创,命不久矣。一旦他死去,阴氏所有在边境中的股份将失去掌握者,被垂涎许久的局外者们蜂拥瓜分。
没有升华者,就不具备入局的资格。
柳东黎抽着烟,眯起眼睛看着纸面上的记载:“所以,就发生了一场车祸?”
“对,没有丝毫意外和问题的车祸。”
自动售货机里的冷漠声音说:“一家三口为了庆祝女儿在大赛上夺得名次,去了动物园度过了快乐的一天,在归途中,与一辆发生故障的货车相撞,现场惨烈。
而结果,就如同你所预料的那样。”
当她从突如其来的昏沉和痛苦中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
她痛哭了起来,下意识呼喊母亲,可母亲没有回应。
然后她便看到了失去呼吸的苍白面孔,那个在撞击发生前的最后一瞬,扑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挡住冲击的那个女人。
痛哭和死亡突如其来,不折不扣的人间惨剧。
在这突如其来的绝望中,从破碎车框里爬出来的父亲抱住了自己失去生命的妻子,撕心裂肺的大哭,绝望的流泪,呼喊着她的名字。
再无人回应。
可当他的世界分崩离析,几乎心碎欲绝的时候,那一份他期盼了许久的奇迹却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他终于跨过了那一扇曾经高不可攀的门槛,迎来了升华。
于是,被恐惧所吞没的艾晴便看到了,那个抱着妻子的尸体痛哭流泪的那个男人愣在了原地,表情抽搐着,紧接着,极其荒谬又极其丑恶的……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好像食尸鬼那样的丑陋笑容。
“……”
在看过自动售货机上现场的监控录像之后,柳东黎便陷入了沉默,许久,许久,才点燃了嘴角的烟卷,沙哑叹息:
“从那一天开始起,她就开始憎恨升华者了吧?”
憎恨自己的父亲,憎恨谋杀了自己母亲的家族……在失去了一切之后,本能地开始憎恨这一切。可更令人作呕的是,这因为如此,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升华的潜质。
若非这发自内心的抵触和厌恶,恐怕她早就具备了更胜其父的才能。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个冷笑话一样。
荒谬的不值一提。
柳东黎怜悯地摇头,“光是能坚持到现在,恐怕就用掉所有的力气了。”
“但这和你这个秃头牛郎有什么关系呢?”
自动售货机冷漠地问:“你究竟要搀和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还是说你打算告诉我,槐诗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柳东黎愣了许久,忍不住摇头:“你可别给他脸上贴金了,他哪里有我这么好看的基因啊!”
“这么多年了,你臭美的样子依然让人想吐,仅次于你想要掩饰什么东西的时候,比方说现在。”
售货机之后的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滚到香巴拉去接受手术,至少这样还能帮你多活个几年,而不是有一天走在街上莫名其妙的死掉给路过的人添麻烦。”
“别这样,我只是……”
柳东黎欲言又止,到最后无奈叹息:“我只是想要试图做个好人而已。”
“想做好人,不如赶快趁早死掉,把遗产捐给边境儿童医疗基金怎么样?绝对比这样更令人感动,而且死后说不定还会被人排成电影,一个原暗部队的刽子手在退役之后如何关爱边境儿童健康……而不是去做了牛郎,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当幼儿园阿姨的事业上!”
那个冷漠又尖刻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声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柳东黎,你的时候不多了。”
“我知道。”
“这么做毫无意义。”
“我也知道。”
柳东黎抽着烟,肩膀耸动,笑了起来:“可总不能让那个倒霉孩子一个人去吧?”
“……”
“我知道你在关心我,多谢啦,但不论怎么样,我总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柳东黎摘下烟卷,在脚下踩灭:“我时常觉得槐诗和我当年很像,但实际上槐诗比我以前强得多了……如果我有他那样的韧性和勇气,肯定不会选择逃避,沦落到现在这种程度。每次看到他那么努力地去生活,就让我忍不住自惭形秽,难以面对自己。
但我觉得,如果能够帮到他哪怕一点的话,那我最后这一段苟延残喘的退休时光,也能够算是有意义,对吧?”
自动售货机再没有说话。
一阵翻动的声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机器里坠落了下来,巨大的箱子落进了取物口的盖子后面。
足足有半身多高的箱子被柳东黎费劲的扯出,放在地上,娴熟地拉开了拉链,就看到了沉睡在海绵之间的冰冷铁光。
他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了起来。
“多谢。”
“去浪费自己的生命吧,蠢货。”自动售货机冷声道别:“祝你能够在美梦中早死,胜过留在这个世界上饱受折磨。”
售货机上的亮光断绝,再无任何声音传来。
在良久的沉默里,柳东黎笑了笑,微笑着拉上拉链,扯起带子,将细长的箱子扛在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向道路尽头的黑暗里去了。
只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Oh,children lost in the night……”那沙哑的哼唱声渐行渐远:“Oh,children lost in the night,wait for the light of day。”
长夜漫漫。
第三百章 顺风车
翌日,上午,阴云笼罩在天穹之上。
金陵城外的紫银山,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一路通往了山顶庞大的山庄。
“好像要下雨啦?”
在车内后座上,少女探出头,隔着玻璃仰望天穹:“诶,好像看到了……阴家还在更上面,他们不觉得麻烦么?荒郊野岭的连个超市都没有,买包纸巾都要出门开车一个小时吧?”
“阴家哪里用得着自己下山去买纸巾啊。”
旁边的兄长被逗笑了:“小莹你记得到了阴家之后不要乱开玩笑。”
“我这不是让你放轻松一点嘛。”
崔莹撇了撇嘴:“二哥,万一和你相亲的是个坏女人怎么办啊?我听说那个女人在天文会里恶名昭彰诶,你会不会家宅不宁?”
“这都是长辈们的意思,否则人家才看不上我这个瞎子呢。”崔宁无所谓地笑了笑:“大不了走个形势,然后大家各过各的……你看,你三哥夫妻两口子婚后感情不也不错吗?”
“那是例外,三哥人脾气那么好,不也隔三差五的被折腾的搬到外面住么?”崔莹叹了口气:“大伯说,过几年我也该结婚了。”
“你还小呢,想什么呢?”崔宁抬起手,精准地敲了小妹一个爆栗:“放心,我已经和大伯说好了,让你自己去选个称心如意的,只要你别一发了春就被外面随便什么男人拐跑了就好。”
“二哥最好啦!”
崔莹欢呼起来,抱着哥哥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直到崔宁吃不消,将她推开,她才消停了一点。
她在规矩森严的家里呆久了之后,出来就好像放了风的麻雀,看什么都稀奇,一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指指点点,直到最后,愣了一下。
“诶,前面有个人……”
在盘山公路的前面,道路的旁边,有一个灰衣的背影在缓缓向上,手里抓着一个早已经喝空了的矿泉水瓶,茫然又无奈。
“什么人?”崔平看不到,问司机。
“一个年轻人,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没有坐车,一个人在往上走。”司机看了一眼:“是个升华者,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去阴家给他们老太爷祝寿的吧?”
“二阶?”
崔平感应了一下,似是有些错愕,不过很快,皱起的眉毛微微舒展开来:“挺温和的气息啊,对我们没有敌意。”
“长得好像还很好看……等一下,停,停车停车!”
崔莹趴在车窗上,看着那个年轻人的侧脸,愣了一下,连忙向着司机呼喊。
“怎么了?”崔平不解。
“槐、槐、槐诗诶!二哥!那个是槐诗诶!”崔莹扭过头来,兴奋的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就是那个乐园王子!超帅的那个!我还问你借了钱买了他的卡呢!”
“……”
崔平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顿时有些无奈。
“刘叔,停车吧。”他说:“既然遇到了,正好载一程,说不定还能给小妹要个签名。”
崔莹欢呼起来。
然后,山路上对照着手机导航茫然向前的槐诗就看到了,前面的车停在了马路边上,在落下的车窗里,陌生地少女向他招手。
“是槐先生么?去阴家的话,我们载你一程。”
“这么好的吗!”
槐诗一愣,旋即惊喜,加快速度追上去,看到副驾驶的门缓缓开启。
“多谢多谢。”
他坐进车里,向司机和后车座上的两位道谢:“没想到导航上显示的是直线距离,贪便宜就没打车,劳烦各位了。”
“没关系,出门在外互相帮忙嘛。”崔平客气地点了点头,可崔莹却兴奋地从后面探过头来,脸颊通红,看着他的眼神让槐诗有些害怕。
“请问槐诗先生你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啊?”
槐诗一愣,看到她递上来的卡片和签字笔,旋即恍然,苦笑了一下点头:“好的……但说实话,请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我其实不像直播里那样的。”
可崔莹的眼睛依旧眨巴眨巴,充满期待。
槐诗叹息了一声,借过笔和卡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莹,草字宝盖头下面一个玉。”
“好的。”
槐诗将卡牌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努力地用自己最公证的字迹写上:多谢崔莹小姐载我一路——槐诗。
崔莹迫不及待地拿回卡片,然后哦吼吼的怪笑起来,然后连忙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槐诗和自己的卡片,不知道发到哪里去了。
“请不要见怪。”崔平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小妹在家里呆久了,没怎么出过门。”
“没关系,说实话看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我还挺开心的。”
槐诗腼腆地笑了笑,随口问道:“请问两位去阴家是拜寿么?”
“是啊,顺带相亲。”崔莹无奈地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兄长:“为我哥。”
槐诗一愣,旋即看向他的视线怜悯起来:“总感觉你的相亲对象会很可怕的样子啊……朋友你要小心啊。”
“……”
这话崔平就没法接了。
所幸,没过多久,前面的山庄就要到了。
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依稀能够看到山庄前面的停车场里已经停满了车,前面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升华者比比皆是。
“好大的房子啊。”
槐诗往前挺了一点,歪头仰望着远处巨大的牌坊,忍不住啧啧感叹:“这不是比我家大多了嘛。”
十足的像是土包子。
崔平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槐诗的声音:“好了,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就好了……毕竟也不好连累你们。”
“嗯?”崔莹疑惑地抬头,“你不是来拜寿的吗?”
槐诗推开车门,冲着崔莹微微一笑。
“不,是要债。”
车门关上了。
他站在原地,挥手望着车辆渐渐远去,然后按了按风衣旁边美德之剑的剑柄,抬起头,向着正门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路的车水马龙,在门前站定。
等在门前的管家彬彬有礼地弯腰:“先生,请出示您的寿宴请帖。”
“抱歉,我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槐诗耸肩,坦然地摊开手。
管家愣了一下,表情却没有变,毕竟在阴家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见识都没有,在稍作犹豫之后便开口说道:“能否告知一下您的姓名,让我向里通报一声?”
“槐诗。”少年如是回答。
老管家心中迅速回忆着这个名字,很快,抬头问:“是天文会的槐先生么?”
“不。”槐诗摇头,平静地说:“是新海槐家的那个槐诗。”
老管家的眼神微微一变,顾不上失态,转身向内走去。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就急匆匆的从门后出来了,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阴言。他看到槐诗,脸色越发难看,左右看了一眼之后,就扯着槐诗的衣服将他扯到了一边,压低声音问:“你竟然还敢来这里?”
槐诗看着他混乱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想笑:“为什么你比我还着急的样子?”
阴言没好气儿地翻眼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来了容易,想走就没那么方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要是你,现在掉头就走,别给自己找麻烦,槐诗!”
槐诗耸肩,“如果我偏要找呢?”
阴言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