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撑着椅子缓缓起身,浑身关节不断嘎啦嘎啦地发出声音,晃晃悠悠地往前:“请跟我来,我记得四十年前有一位工匠路过时留下的媒介,我看看在哪儿……”
艺术馆内的空间出乎预料的大,似乎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地方,只可惜不知道已经空置多久了,哪怕一尘不染,收拾的干净利落,可走在里面的时候就感觉空空荡荡。
只有脚步声回响。
映衬在遥远的地方不断传来的轰鸣和喧嚣,就感觉到越发冷清。
“真热闹啊。”
槐诗凝视着窗外云端升起的一道火柱,缓缓摇头,收回视线,继续跟在骷髅身后,随口问道:“请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忘记了,好像自从音乐厅建立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骷髅沙哑地回答:“哪怕漫长,也只是虚度时光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言说的功劳。”
它打开了仓库的门,示意槐诗稍等之后,便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交付在了槐诗的手中。
盒子里是天鹅绒的软布,包裹着一个细小的东西,槐诗揭开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好像阀门一般的环形铁块,只有巴掌那么大,上面铭刻着一个微笑,似乎是那位制琴师的标志。
“这个怎么用?”
“如今的邪马台已经不便出入,所以暂时无法使用。”
骷髅解释道:“等回头您去现境,或者在哪个开放的边境,随便找一个管道,把阀门换成这个,扭上三圈,大师就会收到消息,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这么方便的么?”
槐诗喜出望外,“竟然还是上门服务?”
“由于那位大师常年行踪不定,所以为了便于顾客寻找,干脆就开通了这样的服务。”说到这里,骷髅有些欲言又止:“不过那位大师略微有些……”
“不好说话?”
槐诗一瞬间就联想到种种脾气古怪的大师传闻,挥手表示:“大师嘛,脾气大一些也没关系,只要有本事,我都可以理解。”
骷髅干咳了两声,尴尬地解释:“不,那位大师其实挺好说话的,而且接人待物如沐春风,手艺绝佳,手底下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槐诗疑惑,“那这不是更好么?”
“就是贵。”
骷髅看了他一眼,认真补充道:“特别贵。”
“……”
槐诗地表情抽搐了一下,捧着阀门的手微微颤抖,抱着一线期望:“有多贵?”
骷髅想了一下,“据说不论工作接不接,他都会收取一盎司源质结晶的上门费。”
槐诗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没有站稳。
这他妈的什么鬼大师啊,上个门而已,就要收我一百多万?而且维修费用还要另算?
按照2。1盎司为一个成年人的标准源质进行计算,这个大师岂不是上门维护就要收人半条命?这要是个普通人顾客,这辈子恐怕都等不到大师第三次上门了……
“不过那位大师经常会有打折,您可以等冬季或者夏季的时候试试看。”骷髅建议道:“虽然价格昂贵,但效果总是对得起价格的,想必最后的结果不会让您失望。”
不管成不成,这总算一条路子。
槐诗想了想,珍而重之地将信物收起来,向骷髅颔首道谢。
原本他已经做好空跑一趟的准备,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好说话,直接就将任务奖励给了,连中间跑任务的过程都省略了。
“无需感谢。”
骷髅摇头,“这是协会为成员提供的服务之一,也是我的职责。只可惜邪马台只是一个小地方,其他大一点的会馆还会有工匠常驻,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对地狱音乐协会也没什么归属感,灾厄乐师这个证书来的也有些莫名其妙……
况且,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光占便宜不付出什么东西的好事吧?”
槐诗想了一下,认真地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还是挺能打的,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我一般都搞得定”
“……”
骷髅似是错愕,困惑地凝视着他,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跟自己说过一样。
思索了许久之后,他好像鼓起勇气那样,眼洞中两团鬼火期冀地跳跃了起来:“请恕在下冒昧,可以斗胆请您为我演奏一曲么?”
“嗯?”槐诗不解。
“我开始为协会服务的时候,协会许诺,当这一份工作结束时,会有灾厄乐师来带给我安眠。”骷髅无奈地叹息:“只不过时间已经太长了,槐诗先生。虽然协会对我下一步的去处有所安排,但我感觉自己有些做不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您让我解脱吗?”
“……”
槐诗沉默了许久,挠了挠头:“虽然不懂怎么回事儿,但如果你想要这样的话,我不会拒绝。但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
“您只需要做灾厄乐师应该做的工作就可以了。”
骷髅感激地弯腰,双手珍而重之地从礼服的内袋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我上报协会的时候,协会下达的通知和许可。如果您愿意帮我执行的话,就再好不过。”
槐诗疑惑地接过,看到了一封解聘的文书,还有文书下面一叠相当古老的手稿。
纸张已经泛黄了,还存在着不少修改的痕迹,可上面的线谱和符号依旧清晰。好像具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那样,槐诗看了前面两段之后,竟然就感觉到许多乐理上的见解明晰了许多,不少新的想法和感悟从心中涌现。
经验值UP!
原本进入了LV12的【大提琴演奏】的技能竟然有了一丝成长?
他察觉到了异常,直接翻到了最后面,看到最后落款处的签名,就忍不住眼角狂跳:“Johann Sebastian Bach……”
妈耶,巴赫的乐章手稿!
第二百六十一章 咏叹调
艺术厅里迎来了漫长的静寂。
槐诗直接被诸地狱联合音乐协会的底蕴吓得愣在原地。
巴赫是谁,是如今所有古典音乐理论的祖师爷,哪怕不是开创人,也是至关重要的规则奠定者,就好像物理领域的牛顿一样,倘若乐理理论有创造主的话,这位定然当仁不让。
再往上,比他的地位更重要的也没几个了。
结果这协会甩手就把一份巴赫的真迹甩过来,而且看上去还是心血结晶的级别,以槐诗如今称得上传奇的大提琴演奏技巧在看了这一份原稿之后都能够得到成长,不可谓不珍贵了……
也无怪协会能够得到诸多灾厄乐师的认可,对于钟情与艺术的演奏者们而言,协会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槐诗想了半天,冷汗都留下来了:“呃,我问一下,难道说协会里……”
“不,巴赫先生并不是升华者,虽然他的能力不逊色于任何创造主,可在艺术上的建树终究没有得到当时人的认可。”
骷髅遗憾地说道:“据说他临终之前拒绝了协会的招募,意识也并没有沉入白银之海,而是被一位不知名的存在接走,得到了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永恒安眠。”
槐诗沉默了许久,忽然感觉到有些可惜和欣慰。
确实,如果像巴赫那样的创作者能够延续生命的话,不知道还能够创造多少奇迹。可这样的人既然选择了面对死亡,那么自然配得上永恒的安宁长眠。
如今看来,协会恐怕早已经料到槐诗会有此一行,否则为什么发过来的乐章是一首最适合大提琴改编演奏的谱子呢?
明显就是暗示:小老弟你看,地狱音乐多有前途哇,包五险一金,年终还有大奖福利,像你这样的青年俊彦不下地狱简直可惜了!
行吧。
感受到了协会对自己的拳拳热情,槐诗的表情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们就和我卯上了,是吧?
我堂堂命运之书的书记官,天国谱系的二五仔,难道还怕你这个?
区区腐蚀我斗志的糖衣炮弹,我炮弹吃下去,糖衣都能给你吐出来……
“《咏叹调》吗?”
槐诗反复端详了片刻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好,借我一把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可以。”
骷髅感激地躬身,鬼火跳动,瞬息间,槐诗眼前的景象变换,已经置身与一个庞大的仓库之中,一个防尘箱在槐诗的面前打开,展露出躺在海绵之间的古老琴身。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但在精良的保养之下非但没有一丁点的损伤,而且还隐隐透出一丝浸透了岁月之后得以泛出的晶莹光彩。
抚摸着冰凉的琴身时,就感觉到好像抚摸着一块冰冷的水晶那样,微微叩动便能够听见悠久的回响。
琴弦被取下来,小心翼翼地保存在了一边,没有任何的锈蚀痕迹,弹性如初,而且材料似乎也不一般,不论是绞合的技艺还是保存的工艺完美无缺。
琴身入手,就能够感觉源质顺畅地流淌在其中,和自己的躯壳别无二致,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能够切身体会。
感受到其中近乎结晶化的深渊精髓,槐诗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已经称得上是边境遗物了吧?
“好琴。”
槐诗轻声感慨感慨,心中对那位大师的手艺期待了起来,倘若能够将自己那一把琴也进阶成边境遗物的话,多付点源质结晶也不算亏。
况且,现境有些大师级的乐器也不止三四百万了。
在上弦之后简单的调试之后,槐诗试着拉了一段练习曲,感觉到虽然很长时间没有练习,但手中的技艺竟然奇迹一般地毫无生涩。
多亏刀剑术·演奏法和大提琴演奏之间的联系,没时间每天花一个小时练琴的话,花一个小时去砍人,效果竟然也差不多。
那可真是太快乐了啊!
原本地心虚一扫而去,槐诗提起琴身,仰头望向面前的骷髅:“那就开始吧。”
骷髅激动地颔首,已经换过了一身更显得庄重的礼服,弯腰向着槐诗至以诚挚地感谢,瞬息间,眼前的光影变化。
黑暗中,一束灯光照下,落在槐诗的肩膀上,照亮了他的双手和手中的琴弓。
此处已然是庞大的舞台之上,而台下空空荡荡的观众席上,苍老的骷髅已经入席,端坐,静静地等待着。
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地方进行演奏,可地方竟然是在地狱里?
槐诗轻声地笑了笑,总感觉哪里搞错了什么。
可有舞台,有观众,自己还有琴,这一切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所以,那便开始吧。
成为灾厄乐师之后的第一场演奏。
灯光之下,槐诗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凝视着面前架子上的曲谱。
琴弓自手中落下,好像编织着音符那样,随着谨慎的动作,第一缕轻柔的音乐像是云雾那样地从琴弦上升腾而起,袅袅扩散向了四方,带着低沉的惆怅和欢欣,飞舞在空气里。
观众席上,老骷髅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身子,前倾。
眼洞之中的鬼火激动地颤抖着,想要靠前,想要伸出双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沐浴在着一份悲悯的雨露之中。
自巴赫的弦乐组曲中蜕变而出的大提琴独奏,针对面前的范本由槐诗即兴发挥所重现的《G弦之歌》,就这样开始了!
大提琴在低沉的鸣动,自槐诗的手中。
婉转而温柔的旋律缓缓地涌现,弥散在空气里,并不粗暴,并不激烈,而是静谧地宛如泉水那样,轻盈地覆盖了一切,磨平了躁动和不安,令一切魂灵归于安宁之中。
只是静静地聆听,便令早应该逝去的死者落下眼泪。
令一切痛苦地灵魂得到安宁。
槐诗再一次陷入了宛如冥想一般地恍惚中,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的泛黄地乐章,感受到莫大的意志涌动在那字里行间的记录中,曾经创造者所想要诉说的一切、想要表达的情感,想要缔造的旋律,此刻已然直接的自灵魂之中涌现。
纵然乐器和媒介已然不同。
仿佛有老师站立在身旁,每一个小结,每一个音符,亲自教导那样。将倾注在旋律之中的温柔与怜悯尽数交托在了槐诗的手中。
山鬼的源质如洪流那样地灌入了琴身之中去了,在低沉的震动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无形的旋律,填入了这一份往昔所缔造的轮廓之中,顺着变化的主干自行延伸,再次缔造出了稍纵即逝的奇迹。
那确实是奇迹没有错。
只存在于这短暂演奏之中的奇迹,好像魔法一般稍纵即逝的瑰丽闪光——将无差别的慈悲寄托在这旋律之上,抚慰每一个痛苦的意识,令一切绝望得以安宁,令所有的执着都能够在漫长的时光中迎来应许的解脱。
化为漫长苦旅开始时的温柔鼓励,又如同在等待在道路尽头的结局。
在温柔的琴声里,一切孤独和寂寞都仿佛拥有了意义。
纵然年华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