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诗掐断了话头,惆怅一叹:“抱歉,虽然过去我们有过一段兄弟情义,但走到这一步,大家终究是正邪有别。
老柳啊,以后你别跟我打电话了,我怕统辖局误会——”
“……好啊。”
柳东黎沉默一瞬之后,似乎冷笑了起来,“那我半个小时后再打给你。”
不等槐诗拒绝,电话挂断了。
留下槐诗一头雾水。
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也别想!
难道他以为半个小时之后自己就会改主意?点可能,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难道会放着统辖局的饭不恰去找绿日么?
那才是有毛病。
以及……
他怨念的看向了罗素。
为什么感觉自己当了军团长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
“……”
罗素无辜的耸肩:“这不关我的事情啊,槐诗,总不至于什么事情都是我干的吧?
你看,有的时候,统辖局可以密不透风,有的时候,统辖局会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那么密不透风。
还记得我刚刚说过成年人的处世准则么?会搞事情,会来事儿的成年人总不止那么几个……”
成年人的世界,太肮脏了。
槐诗翻着白眼,不想说话。
而就在这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来,罗素拿起电话,听着另一头的汇报,连连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不用,到我的办公室,嗯。”
眼看着老王八又进入了工作状态,槐诗也懒得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起身正准备告辞,却看到罗素摆手。
电话挂断之后,告诉他:“先别急着跑,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现在?”
槐诗不快皱眉:“下午不行,我没空,已经约——”
还没说完,他就听见了门外走廊里电梯开启的细微声音。
脚步声传来。
如此熟悉的节奏和回音。
令他的眼角,狂跳了起来。
很快,敲门的声音响起,一张分外熟悉的面孔从走廊里进来,看向室内,室内,师生两人还在对视着,诡异的沉默。
“嗯?”
来自架空机构的监督者,机要秘书艾晴感受着异常的氛围,仿佛明白了什么,眉头挑起:“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么?”
“……”
槐诗僵硬的回头,挤出了热情的笑容,只是看向老王八的时候,就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罗素!!
罗素很无奈,摊手,眼神分外无辜:‘我点可能知道你约了人!’
这才出院还没俩钟头呢……
老师难得的想要给你加把力,没想到,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啊。
饶是老王八一时间也有些难顶。
只能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咳嗽了一声,正色说道:“我来介绍一下,嗯,这位是来自统辖局的艾秘书,她负责代表天文会监督原罪军团的组建,维护双方沟通……咳咳,整个筹备阶段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的话,她都会配合你的,加油哦。”
最后,拍着槐诗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送上了来自老师的祝福,然后就火速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崩、撤、卖、遛,一气呵成!
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实在是赏心悦目,只能说不愧是老王八本八了。
可我呢!
我怎么办!
喂……
就在槐诗泪眼蒙蒙的目光之中,罗素体贴的微笑着,为他关上了门。
只留下室内寂静中,两人对视。
确切的说,是艾晴饶有兴致的审视着槐诗。
“呃,咳咳……好、好久不见啊。”
槐诗咳嗽了两声,努力克制着自己问候‘吃了吗’的冲动,正想要打个招呼,就听见了悦耳的铃声再次响起。
寂静之中,如此清晰。
屏幕亮起,闪烁。
柳东黎,柳东黎,求求了,一定要是柳……
槐诗低下头,眼前一黑。
——傅依!
艾晴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方便么?”她停顿了一下,难得的开玩笑说道:“总不至于是绿日给你打电话吧?”
“啊哈哈,哪里的话,太离谱了,我可是绿日克星,看到绿日的人头都给他砍掉了,点可能和恐怖分子同流合污。”
槐诗干笑着,在目光注视下,颤抖的手指接通了电话。
“喂?槐诗,我到啦!”
在隐约的街道杂音中,愉快的声音响起,“你那边好了没有啊?这家店里下午完全没有人诶,好像包场了一样,搞快点!”
“呃……”
槐诗吞了口吐沫。
“嗯?”
电话另一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短暂的停顿之后,浮现出一丝恍然:“工作不方便么?那要不改天?”
“咳咳,对,这个忽然之间要加班……”
“没事儿,反正走流程也没那么快,工作也不急于一时。”
艾晴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体贴的对槐诗说,“正好我和傅小姐中午还约了有空喝茶呢——”
她停顿了一下,微笑提议:
“不如一起?”
宛如面对着猎食动物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槐诗,眼前一黑。
开始考虑辞职信的格式问题。
可是会不会已经太晚?
快进到写遗书还来得及吗?
……
……
十分钟后,剑河旁,咖啡馆的露天茶座上,午后温暖的阳光洒下,照的槐诗心里发凉,拔凉,凉的透彻。
“好巧啊!”傅依惊奇的感慨。
“好巧。”艾晴颔首赞同。
“是啊,是啊,好巧。”
槐诗坐在中间,脸色苍白,已经本能的打起摆子来。
“请问喝点什么?”服务生端着菜单上来,礼貌的问。
“一杯维也纳,谢谢。”艾晴说。
傅依看完菜单,点头:“我要红茶好了。”
“呃,咳咳,我……”槐诗伸手,去拿菜单的时候,却被傅依随手拿起来,递给了服务员。
“给他绿茶就好。”
傅依说,“雨前龙井,最好的那种,再加点茉莉花,清香淡雅,和他很搭。”
“我……”
槐诗想要说话,可两人回眸看过来之后,脖子根不由得冷了一下,笑容艰难:“这么复杂,我怕人家做不了啊。”
“唔,也对。”
傅依点头,赞同一样,最后对服务生说:“给他白水吧,加点冰。”
她说:“他热了。”
这一次,槐诗再没敢反对,疯狂点头。
对,我喜欢白水。
我热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冷场和寂静,就在槐诗低头装死咕噜咕噜嘬着吸管呲溜杯子里的冰块时,桌子上的谈话依旧在继续着。
在问候之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切换到了统辖局和存续院之间去。
毕竟作为白银之海的维护者,缄默者的工作里有相当一部分是和统辖局之间的打交道,有共同语言和话题自然是理所当然。
而就在渐渐热烈的对话之间,槐诗的头却越来越低,仿佛要埋进怀里一样,不敢抬头。
每次抬起眼睛,那种铡刀再上的冰冷感就会靠近一份,仿佛在黑夜之中被轰鸣疾驰的泥头车锁定一般。
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明明看上去好像一切很正常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就感觉很容易就会死呢?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槐诗,你要支棱起来才行啊。
你是个男人!你是原罪军团的军团长!你是理想国的后继者,大名鼎鼎的归航者和灾厄之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而畏惧不前呢!
槐诗鼓起勇气,抬头,提了一句:“下午天气真好啊。”
“……确实,在有些时候会很麻烦啦,特殊个体的心智模型的阶段变化一直都是这几年的研究方向,我们也做过一些尝试。统辖局应用的方面应该会更多吧?”
“意识修正和特殊条目的潜意识屏蔽多一些,但更彻底的操作并不多,对于这种有可能涉及自我认知的操作,统辖局还是很谨慎的。涉及白银之海,再怎么保守也不为过。我更倾向于弄清楚全盘的问题,再寻觅最好的解决方案。”
“唔,看起来有时候反而是缄默者这边比较激进一些呢。”
“学者和维持人员看待的角度毕竟不同,产生分歧再所难免,不过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局限在其中。”
“但方法太多也会有麻烦吧,现在好像还有新的方法在不断的提出呢。”
“确实,问题的根源不解决的话,就会有更多麻烦。但目前状况来说,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吧?”
“唔,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就好了。”
“听决策室的人说,最近已经在准备看管草案了,必要的时候,可能会考虑强制措施吧?”
“有可能彻底根除么?”
“难说,但可以考虑试一试。”
“……”
槐诗呆滞着,坐在萧瑟的秋风里。
看着互相交换意见和看法的两人,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理!
而且话题似乎越来越微妙,越来越让槐诗发毛。
属于勇气的赞歌结束了。
夏天也结束了。
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枝头泛黄的叶子,在逼近的冬风中渐渐迎来了倒计时。
啊,再见了,世界,再见了,一切。
今日我即将要远航……
“喂,槐诗,槐诗——”
一只手在他面前轻巧的摆动了一下,让他终于从茫然中回神,然后,看到了傅依的笑脸:“怎么样?”
“嗯?”槐诗一头雾水:“什么怎么样?”
“我们刚刚在聊晚饭啊,你看都快四点了——”傅依好奇的问:“美洲BBQ和瀛洲的怀石,你喜欢哪个啊?”
槐诗不解。
BBQ?怀石?
哪个不都行么?
“我随……”
槐诗张口的瞬间,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声音戛然而止,心脏忽然在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忽然收缩了一下。
在死亡预感之下,固有技能·【虚假的智慧】发动!
去除掉了一个错误答案。
紧接着,槐诗悚然而惊。
妈耶,这是一道陷阱题!
冷静,冷静,槐诗,透过现象看本质,冷静下来——在这种时候,不论是选BBQ和怀石,都不是正确答案。
这时候,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才可以。
“咳咳,不如吃个罗马……”
‘菜’字没有说出来,再一次,戛然而止。
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了,像是刀子一样——
槐诗吞了口吐沫。
命运之书在灵魂中急速运转,源质沸腾,灵魂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进入思考。就在这仿佛拉长到永恒的一瞬间,槐诗的思路运转在无数歧路之间,却绝望的找不到正确答案。
直到那一瞬间,他的怀中,忽然一震。
轻柔的旋律响起。
让槐诗几乎流下感动的眼泪。
从来没有感觉过,G弦是如此的温柔,寄托千百年前的柔情,跨越了时光,将一个绝望的灵魂从深渊之前挽回。
是电话!
电话响了!
“哎?这谁啊,忽然打电话,真烦……喂?”
嘴上抱怨着,可槐诗的动作却从未曾如此飞快,行云流水的接通了电话,凑到耳边,然后,听见了另一头幸灾乐祸的笑声:
“感觉如何,槐诗先生?”
柳东黎!
这个死秃子的声音,竟然该死的甜美……
“考虑到给你半个小时不太够,我隔了两个小时才打的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家伙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改主意了没有?如果你需要再考虑一下,明天我再——”
“啊,对,我都忘了!”
槐诗震声,忽然一拍膝盖,愧疚长叹:“你看这弄得,我怎么会误会了呢!都是我的错,你什么时候来啊?”
甭管在哪儿,赶快点啊!
救我于水火……
“啊这……不好吧?”柳东黎犹豫起来:“你不是还过敏么?”
“过敏,什么过敏?”
槐诗大怒,“谁造的谣?升华者有这种问题么?绝无可能!”
“哎呀,不好意思,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保持一点距离。”柳东黎的语气越发的戏谑起来:“我怕别人误会啊。
“我们兄弟两人,怎么可能有距离!”
槐诗瞪大眼睛,拍着胸脯,震声说:“情义无间你知道么?!放心,谁想要离间我和我的好朋友,我就打烂他的狗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动一动……明天来怎么样?”在槐诗脑血管爆裂之前,柳东黎最后大笑:“好了,放心,看哥哥来救你,哎呀,年轻人啊……”
电话挂断了。
槐诗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
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而看向面前的两位时,便不由自主的挂起了歉疚又无奈的神情:“抱歉,进入社会之后的工作真是太无奈了,又要加班。”
压抑着自己喜悦的神情,他惋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