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
槐诗哑然的看向摇下的车窗,驾驶席的位置上,好久不见的卡车司机叼着雪茄,得意洋洋的将墨镜从鼻梁上往下扒拉了一下。
“肘!”
雷蒙德豪爽的招手,向着乡下来的农民工槐诗呼唤,“哥带你到厂里上班去!”
槐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出院还不到一分钟,罗素这个老王八的安排就已经在路上了么?
真就一点假都不给是吧!
存续院这种比统辖局还没良心的地方就算了,理想国为什么比存续院还黑?!
槐诗仰天长叹一声,拉开车门。
踏上了返程上工的艰难旅程。
……
“槐诗已出院——”
“监控目标同不明人物发生接触,对方的身份是……象牙之塔的登记保安和司机雷蒙德,双方去往了剑桥会馆。”
“是否继续保持监控?”
边境伦敦内,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办公楼里,那些忙碌的格子间外的会议室里,几个屏幕上正显示着槐诗的行踪和有关的报告,乃至各处摄像头以及卫星的监控。
监控小组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前方的便衣探员的汇报结束之后,中年人拿起了桌子上的对讲机:“保持监控,目标在现境内的所有行踪不要遗漏。”
“明白。”
对讲机另一头在汇报之后,再没有声音传来,只有屏幕上的报告在不断的刷新着,将车辆行进的轨迹和各处资料汇聚过来。
寂静中,中年人双手抱怀,沉默的看着屏幕。
像是石像一样。
毫无动作。
直到会议室外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
中年人推开门走出去,看到了敲门者,神情依旧平静,不知是无动于衷还是早有预料,只是问候道:“艾女士?”
“施威格先生。”
艾晴颔首问候:“是我打扰了么?”
“工作才刚刚开始。”
卡尔海因茨·施威格平静回答。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穿着一套只算得上并不丢份但也不算精致的西装,胸前别着的工作牌按照惯例都是向内,只露出背后的天文会徽记。
只看外表的话,很难想象,这是统辖局内部的监管部门——不存在的机构·架空楼层里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
自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担任了3号办公室负责人,直属于部长X女士,除此之外,不对任何人负责。
他所担任的职位是对内的监控和调查,所针对的对象,乃是所有有可能存在凝固隐患的升华者和团体。
同时,他也是每年架空楼层分配的黑函份额的最大消耗者。
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黑函是由他亲手签发的。
这还是他经过了数次警告有所收敛之后的结果——
而现在,他看着周围年纪轻轻的部长秘书,神情并不鄙夷或者不屑,也不存在和蔼和亲切,平静的一如既往,只是扶了一下眼镜之后问道:“是部长有什么通知下达么?”
“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疑惑而已。”艾晴回答。
施威格摇头,“我们之间的工作并没有交集,3号办公室的工作不需要其他方面的协助。如果是相关的内容,我们可以放在例会上谈。”
这样直截了当到没有多少人情味儿的对话在架空机构里已经完全属于部门风格——按照X女士的原话,这里不需要什么办公室友谊,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好奇和体贴。大家只是凑巧在一个地方上班而已,只要恪尽职守就够了。
最好下班之后关上门,到了停车场之后见面也当做不认识,将属于自己的工作烂在肚子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在梦里也不准哭泣。
“恕我直言。”
艾晴并没有知难而退,直截了当的提醒道:“施威格先生,对于‘重点人物’的监控需要中央决策室的批准的。”
在重点人物之上,她特地加重了读音。
并不需要去看施威格身后的办公室,她的意思已经表露无疑。
“只是惯例的调查而已,为了确保伦敦的安全,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不当的判断。”施威格依旧平静,平静到冷硬的程度:“这是我的工作。”
艾晴问:“即便是存续院已经做出了安全的判断?”
“存续院是存续院,统辖局是统辖局。”
施威格停顿了一下,“理想国……已经不是那个理想国了。”
艾晴并没有说话。
按道理,对话应该到此为止,只不过,这一次施威格竟然罕见的说了多余的话:“我对槐诗先生并无恶意,也不存在偏见,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而已。”
艾晴颔首:“唯独这一点,我没有怀疑。”
在这个职位上十几年的恪尽职守,在那之前近乎半生,施威格从来都是模范一般的架空机构成员,值得学习和效仿。
即便是妻女和父母死后,对凝固者怀有着刻骨的恨意,也从未曾因为自己的主观认知而做出过错误的抉择和命令。
况且,槐诗又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就算双方真得扳起手腕来,有罗素这个全境认证老阴逼在后面看着,多半也是以施威格吃瘪结束。
只是,倘若不止是施威格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虚无缥缈的‘凝固者指控’,对于槐诗来说,也会变成一场麻烦。而一旦在什么人的煽风点火之下,将这一指控变成导火索……
只是想想后续存在的可能,就会让人头疼。
新一轮的矛盾,新一轮的冲突,新一轮的站队,最后又变成新一轮的洗牌。
一旦拿着放大镜去查,有几个人的屁股下面能是干净的?更何况槐诗还是闲着没事儿自己就喜欢往泥坑里跳的那种家伙……
真麻烦啊。
艾晴了然的颔首,并没有再问。
问也不会有所结果,那就只能做好准备了。
“只是常规调查而已,几天就结束了。”
施威格最后看了她一眼,“只不过,鉴于两位之间的关系,相关的工作您还是不要多问了……”
“我们的关系?”
艾晴听了,忽然有些想笑,她都不知道她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或许,对于槐诗来说,自己有时候只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女疯子也说不定呢?
“那么,是我打扰了。”
艾晴微笑着颔首,道别,转身离去。
施威格也转身,回到办公室里。
沉默的凝视着那一座屏幕上的建筑。
在屏幕的冷光照耀之下,那一张平静的面孔自始至终都有如铁石,未曾有丝毫的波澜。
只是眼瞳之中的阴霾在碎散的闪光之中,无声的散发开来。
他的嘴唇无声的开阖。
槐诗……
……
……
午后,繁忙的工作间隙。
在中层食堂之外的露天卡座,忙里偷闲的社畜们享受着最后几分钟的阳光。
艾晴坐在遮阳伞下面,凝视着眼前的草坪,静静的思考着那些隐藏在邮件和闲谈角落中的不起眼消息。
内心之中,那些拼图的碎片渐渐彼此靠拢,拼凑,浮现出大略的雏形。
而就在她终于有所猜测之后,便忍不住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将早就冷掉的红茶喝完之后,拿起文件夹离去。
只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惊喜的呼声。
“好巧啊,艾姐!”
有人兴奋的挥手,向着她,跳了一下:“好久不见!”
如此自来熟的语气,和‘毫无威胁’的感觉……
艾晴克制着神情的变化,回头,看到换上了新制服的靓丽身影。
“傅依?”
她颔首问候,“你也调到伦敦了吗?”
“是啊,摊上好时候了嘛。”
傅依愉快的展示着工作牌,“缄默者到处缺人,连我这个实习期的也给拉来凑数了——运气真好啊,说不定能升职。”
“恭喜。”
艾晴颔首恭贺。
并没有戳破对方的谎言。
在架空机构工作,虽然麻烦不少,但胜在消息足够的灵通。
即便是艾晴也有所耳闻,这位近期在缄默者们内部也掀起轩然大波的新星——有史以来,第二位没有经过漫长的实习期,仅仅通过一年半的时间,就满分通过了最终理论考试和实测,提前了整整六年得到了执业资格的‘注册缄默者’。
顺带一提,第一位是她的师兄,如今缄默者机构中的六位调控者之一。
而从白银之海和先导会之间的联系看,以后可能有大概率会成为‘同事’吧?
不过,即便是已经有所预料,但此刻看到那一张阳光明媚的笑容,她依旧有些略微的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
很快,当视线下移的时候,便浮现出一丝了然。
“领针不错。”
她看了一眼被傅依盖在领口下面的装饰,衷心夸赞。
“诶,是嘛?”
傅依喜滋滋的摆弄了两下,眨着眼睛,恳请道:“对了,下午可以一起喝个茶吗?我刚刚来这里,两眼一抹黑,部门关系都搞不懂。”
“还有工作,抱歉。”
艾晴遗憾的抬了抬手中的文件夹。
“哦……”
傅依叹息,又试探性的问:“那,下次?”
“好啊。”
艾晴点头,两人交换了邮箱和联系方式之后,转身离去。
傅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许久,忽然兴奋的跳起来,哼着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点开槐诗的头像,编辑讯息,发送。
【在?茶?喝?】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寻找一位好兄弟,在线等,急
【在?茶?喝?】
短信的弹窗一跳出来,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槐诗精神顿时一震,利索回复,【?】
而另一头的回复更加简略。
【!】
【现在?】槐诗问。
【来不来?晚上请你吃大餐!剑河的馆子我都打听清楚了。】
【XXHXD!我等会儿要先应付工头,你占个地方,完事儿立马来。】
最后回复过来的是一个表情,一只看上去和自己有点像但又似乎很欠揍的狗,手里的牌子向着他举起——【OJ8K!】
这个女人每天在干什么?表情包里的吊图一堆……
槐诗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关掉手机的屏幕。
然后,打了个哈欠,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继续昏昏欲睡。
只不过,这一次才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就听见走廊尽头的门打开了。一位老人走出来,罗素执手相送到了门口。
“是的,接下来我会逐步进行推动……那当然,您的担忧我能理解……怎么会呢,天国谱系不是害群之马……”
隐约能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
在经过的时候,那位老人礼貌的向着槐诗颔首,那一张脸他好像在天文会的内部刊物里见到过,但忘记了是在哪儿,但也起身礼貌的恭送。
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朋友交易,看上去你侬我侬蜜里调油的,只能说老年人的世界比成年人的世界会玩太多了。
而等罗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瘫在椅子上打瞌睡的槐诗时,就顿时换了一张面孔,笑容不再。
“才刚刚出院就开始睡觉,一点天国谱系健康向上的风貌都没有!”
老王八恨铁不成钢一般的痛斥和无奈,“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你这个年龄段怎么睡得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
“下午一点半。”
槐诗看了一眼手机:“咱能长话短说别打鸡血了么?我下午还有事儿。”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点尊重长辈的样子都没有,我这个老师心里难过啊,我的心都要碎了!一想到天国谱系到了我的手里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痛心疾首……”
“……”
槐诗翻了个白眼。
得,又来了是吧?
演起来了。
好容易听罗素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大段台词说完,槐诗感觉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可就在他抬起手想要打哈欠的时候,却听见了突如其来的轰鸣。
巨响扩散,呼啸的狂风之中,眼前的世界轰然破碎。
就在罗素的脚下。
宛如拂去不值一提的尘埃那样,幻象更替了现实,瞬间从温暖的办公室里,堕入了无边的深渊虚空之中。
宛如居高临下的俯瞰。
现境,地狱,和深渊……
在宛如太阳一般的日轮周围,数之不尽的地狱如碎片一般汇聚,而一道道行星一般的耀眼星辰从黑暗的深渊最底层升起。
隔着渐渐消散的风暴,按着刀剑,漠然相对。
在那宽阔到没有尽头的恐怖尺度之下,人的存在变得如此渺小,甚至难以企及其中最为渺小的尘埃。
“这什么?”
槐诗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点。
猝然之间从昏昏欲睡的午后来到这样冰冷的场景里,令他略微有些不适。
可就在椅子后面,一